冉紫云冷笑一声道:“沈琛,别太瞧得起自己。”
“你心里有旁的人。”沈琛目光沉沉:“阿云,我也是个男人,你莫要太挑战我的底线。”
冉紫云朗笑一声:“男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心中只有男欢女爱那些事?”
她手指点了点他道:“我当阿寒是我的弟弟、我的徒弟,甚至是我的孩子。”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轻声道:“你永远不会懂。”
沈瑀从远处回廊间走进,在水边抄廊前向安王与冉紫云一礼道:“殿下,冉姑娘。”
安王笑道:“小瑀不必多礼。”
沈瑀拾步走向牡丹花亭。
沈琛突然道:“小瑀,换心蛊带来了么?”
沈瑀脚步一顿,转而微微笑道:“自然没有。”
沈琛笑道:“我就随便问问,过来坐罢。”
沈瑀缓步上前,在沈琛与冉紫云面前坐定,怀中竟还揣着一个手炉。
冉紫云移开目光。
沈瑀开门见山:“若不是被黑衣羽林追杀得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求到殿下头上。”
沈琛笑道:“兄弟一场,若是能帮我自然是要帮的。”
言下之义,若是不合算,那他便不帮了。
沈瑀微微一笑道:“前岁公子隐南归之时,曾声称自己从北昭携带回了山河图。”
沈琛一怔,他当时亦听到了传言,欲趁乱在江中结果掉沈梦寒,谁料被谢尘烟阻挡,情急之下嫁祸给肃王。
此事冉紫云深信乃肃王所为,并未怀疑过他,如今沈瑀提到此事,沈琛不禁暗自捏了一把汗。
此言一出,藏身在梁间的谢尘烟也缓缓松开了握在照月剑柄上的手。
他们提到沈梦寒,他不由得有些好奇。
沈琛心虚道:“此事怕是做不得真。”
若是真有此图,他与沈璋出征之时燕帝便应有所嘱托,又岂会藏而不现?
沈瑀意有所指道:“沈玉隐身上并无此物,但不代表此物不存在人间。”
沈琛强笑道:“难道此物在幽王殿下身上?”
他与沈璋相争日久,宫闱之间的这点秘事自然早已传至他耳中。
沈瑀被他点出身世,大方承认道:“不错,如今也只有我,知晓此物在何处。”
冉紫云冷道:“若是真有此物,幽王殿下何不将此物献与陛下?”
沈瑀无奈道:“冉姑娘莫不是以为,山河图真的是北昭山川形势及布阵之图?”
冉紫云道:“难道不是么?”
沈瑀微微笑道:“自然不是。”
冉紫云不耐烦道:“别故弄玄虚。”
沈瑀一叹道:“山河图,乃是北昭前镇国将军纪朝设计的北昭兵符。”
谢尘烟浑身一震。
沈琛亦挑了挑眉道:“如此讲来,得了这山河图,便能得了北昭的兵权?”
沈瑀笑而不语。
“笑话。”沈琛道:“别说那纪朝已经死了有二十年了,若是凭借劳什子山河图便能调动北昭兵权,那岂不是讲北昭上下都是痴傻草包?”
沈瑀道:“自然不是,当年纪朝曾尝试在北昭行府兵制,曾在北昭各处设府兵卫,这些府兵卫在纪朝死后只有小部分归了杨进,大部分从此隐居不出,或是远遁塞外。”
沈瑀顿了一顿,意味深长道:“尤其是我们南燕的某一处,曾是北昭故地。”
沈琛与冉紫云对视一眼:荆湘道。
谢尘烟却不知这些前尘旧事,只是他们提到他的父亲,他暗自将原话记下而已。
他暗暗默念,冉紫云突然喝道:“谁?”
谢尘烟悚然一惊,冉紫云身形一晃,便要跃上牡丹花亭,谢尘烟本就对她杀意不决,又因她刚刚提起沈梦寒时言辞哀切所动,更是不忍对她动手。
照月不忍出鞘,冉紫云却不认得他。
更何况此处乃是沈琛别馆,守卫森严,沈琛能统领一军,武艺自然也不凡。
两个绝顶高手同时出手,谢尘烟顿时有些招架不住。
照月刚要出鞘,谢尘烟却瞥见沈瑀走出花亭,若有所思地望过来。
他与庾盛原勾结,必定是会认得天山寒铁剑的,长剑一出鞘,怕是就会被他识破身份。
谢尘烟转念一想,便狠狠捏紧了剑鞘。
不能暴露身份。
但他越是着急,却越是难以脱身。
沈瑀侍卫亦非庸手,沈琛临阵十年,什么场面未见过,见那少年心焦,心中便有了数。
他手下兵士很快便能发现此处不对,到时布下阵来,这个少年插翅也难飞。
他游刃有余地与谢尘烟纠缠,沈瑀侍卫下手亦狠厉,谢尘烟身上很快便挂了彩。
冉紫云突然轻哼一声,伸手按了一下小腹,眉尖微敛。
她动作细微,沈琛却顿时分心。
谢尘烟轻叱一声,照月虽不曾出鞘,剑鞘宝石依然锋利,沈琛顿时血流如注,谢尘烟足尖在亭檐一点,向院墙上扑去,逃出生天。
沈琛转眼去看冉紫云。
冉紫云在亭中坐下来,疲惫地按着额头,冷道:“不用管我,去追。”
沈瑀笑道:“无妨,他中了毒,跑不远。”
冉紫云冷哼一声。
沈瑀道:“既然冉姑娘身体不适,不如改日再谈。”
此举甚全沈琛之意,遂欣然应允道:“如此甚好,此地不宜久留,我另安排去处。”
沈瑀手指在袖中微微摩挲,笑道:“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谢尘烟小心甩开追兵,一路飞奔回隐阁在却月城中的接应之处。
阿戊见他受伤,顿时慌了手脚。
沈瑀出手歹毒,谢尘烟眼前阵阵发黑,仍是勉力将他听到的话讲给祁茂,急急道:“此事要马上告知梦寒哥哥。”
祁茂皱眉道:“刀刃上有毒。”
谢尘烟“嗯”了一声,便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梦中的谢尘烟坦荡荡向沈梦寒道:“我没有名字,我想你给我起个名字。”
沈梦寒微微笑道:“好。”
他长大了一些,丰腴秀美,脸颊红润,抱着他的手臂沉稳有力,内息沉凝,无意间触碰到的肌肤散发着热意。
他能感受到他手臂上隆起的肌肉与蓬勃的力量。
谢尘烟得寸进尺道:“我想同你一起回北昭。”
梦中的沈梦寒微微睁大眼睛,眼睛有些圆,有些稚气懵懂的可爱。
谢尘烟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身子瞬间抽长、长大,平视着他,心中满满的怜惜与爱意,他柔声道:“我们多带些人手,我先带你去个地方,然后我们就一起去北纪城。”
他梦见他陪他取了赤焰草,梦见他陪他练剑,梦见他陪他在北纪城,他们一同面对北昭朝堂的波谲云诡。
赤烈的夏日一同在河边戏水,寒冷的冬日一同练功取暖。
他们也可以在北纪城养很多的狸猫和锦鲤,然后再将它们一起带回南燕。
他会很快长大,会与沈梦寒并肩,他会保护他的梦寒哥哥,也会保护息旋,不再令他,令他们身边的人受到一丁点的侵害。
一只手覆在他眼睛上,他听到他魂萦梦绕的声音在他耳畔疑惑道:“怎么哭了?”
谢尘烟眨眨眼睛。
眼眶酸涩,脸上有一点凉。
他猛地翻身而起。
沈梦寒被他吓了一跳,方才缓缓收回手来。
他根本不是谢尘烟梦里的样子。
他连嘴唇都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细瘦伶仃,闷热的夏日里,手指冷得似冰。
谢尘烟抱着他嚎啕大哭。
许是见他哭得可怜,沈梦寒竟然没有推开他,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在他背上。
谢尘烟哭得累了,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地望着他。
他以为他回到了隐阁,抬眼一看才发觉不对,他分明还在他晕过去的院子中。
沈梦寒竟然亲自来却月城了。
谢尘烟有些无措道:“你怎么来了?”
沈梦寒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一个个都出息了,没一个听我的话,还不许我亲自来坐镇?”
谢尘烟讪讪。
沈梦寒想训斥他,转念一想,却未曾训出口。
说到底,谢尘烟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他罢了。
他往却月城派了一些人手,本意是要捉拿冉紫云,谁料谢尘烟好巧不巧,又恰好撞到了沈瑀与他们私会。
谢尘烟永远是他的福星。
可是平日里哄劝他可以,真要夸奖却有些夸不出口。
他手指叩在案上,下颌向他抬了一抬道:“将药喝了。”
他有些难言的懊恼与自责,谢尘烟在他身边,何尝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接连受伤?
他将他带在身边,却从来没有保护好他。
谢尘烟只得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衣角,举碗坐起来一饮而尽。
梦醒了,刚刚不管不顾的勇气也没有了,谢尘烟乖乖跪坐在榻上,大气都不敢出。
沈梦寒沉默不语,谢尘烟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道:“梦寒哥哥,你知道山河图是什么东西么?”
沈梦寒瞥他一眼道:“他们讲的山河图,应是指你父亲独创的传令之法山河令。因其多以图画的方式传达,因而叫山河图也无错。”
谢尘烟目光炯炯,满满的都是崇拜之意:“梦寒哥哥当真是无所不知。”
沈梦寒被他看得脸上一红,狠狠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是不是又忘记了,缪知广是你父亲的旧部之后。”
谢尘烟委屈道:“我当然记得,他们都肯听令于你,你就是很厉害啊。”
他比从前还要坦诚,毫不吝啬夸耀称赞之辞,更不忧心他们北昭的秘辛被他所知,沈梦寒简直有些招架不住,清咳一声道:“我不过是在北纪城住得久,换一个人来也未必做得比我差。”
谢尘烟不服气道:“怎么会!”
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他在他身边这么久,渐渐明白他一路走来,有多么的艰难,有多么的不易。可是这个人一身磊落孤高,却似从未沾染过风尘。
沈梦寒被他崇拜的目光看得坐立不安,起身弹了弹衣服道:“醒了自己起身去用饭。”
言罢便施施然推门出去了。
谢尘烟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耳尖有一点深重的红。
他竟然会害羞。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梦寒亲自过来,固然是因了冉紫云和沈瑀的缘故,也未尝不因为他受了伤。
谢尘烟心跳如擂,将同样烧得通红的脸埋在被子里,既心疼又难忍欢喜,欢快地在榻上打了个滚。
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谢尘烟腹诽道。
夏树竟绿,花团锦簇。
谢尘烟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调,心情颇好地用了饭。
阿戊奇怪道:“少主受了伤怎么还这般高兴,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么?”
祁茂扶额。
旁人看沈谢:阁主,阁主夫人。眉来眼去,马赛克黄。
阿戊看沈谢:阁主,少主。英雄相惜,清清白白。
第六十八章 锦绣人间
冉紫云斜倚在榻上,医师垂目立在一旁,身子微微颤抖。
沈琛掀帘而进,她目光怔怔地看着层层帐幔挑起复又落下。
冉紫云没什么情绪起伏道:“你换了我的避子汤。”
沈琛避而不答,用眼神示意那医师先退下。
医师匆匆离开,沈琛上前替她拢了拢被子道:“你好好休息。”
“怪不得你急着将我卖给黑衣羽林。”冉紫云冷笑道:“我已经养了一个阿寒,你还打算要我再养一个阿寒么?”
她胸口起伏,按捺着层层翻涌的怒气。
沈琛沉默了片刻道:“不会。”
他语气有些涩:“我不是父皇,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成为下一个公子隐。”
冉紫云冷冷地看着他:“你现在的表情,与当年沈卓面对染姐姐时如出一辙。”
沈琛狠狠闭了闭眼,略有些生硬道:“阿云,你已经不再是七伬楼主了,换一个身份,留在我身边不好么?”
冉紫云轻笑一声道:“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还打算废掉我的武功?”
“我不会。”沈琛苦笑道:“阿云,你总是那么强硬,你就不能为我服一次软么?”
冉紫云收回目光,怔了半晌方才疲惫道:“你明知道我做不来寻常女子的柔媚娈迎之态,你折断我羽翼,想驯服我做你身边的小女人,何不一开始便不要来招惹我。”
沈琛在她榻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这是讲的什么话,我就是喜欢你又骄傲又难缠的样子。寻常女子又哪里入得了我的眼。”
“喜欢我?”冉紫云怜悯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总叫我不要将你同阿寒比。”
冉紫云冷笑一声道:“你拿什么同他比。他敢在白鹭台上,众目睽睽之下向燕帝坦诚他钟意谢尘烟。沈琛,你敢么?”
她语气激烈,沈琛骤然捏紧她的手:“阿云,我不想再在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冉紫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敢。”
沈琛深吸一口气道:“阿云,你再等等,等我做了太子,称了帝,我一定给你、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
冉紫云笑了:“沈琛,我自幼跟着染姐姐,她是什么下场,阿寒又是什么下场。”
绕了一圈,话题又回到原点。
她眼中含泪,从前曲中都道她与林染相像,林染始终无法摆脱官妓的身份,冉紫云一直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