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林记年

作者:林记年  录入:09-11

  在十一月望日的同一时间,顺江水穿过十二支江的交汇之处,日出之时到达的地方,便是朱雀谷的入口。”
  “然后你沿着星辰的方向向东南走,便能找到朱雀的陨落之地。”
  “这么麻烦啊……”谢尘烟小声抱怨道:“那我若是其他季节去,就要再多等一年了。”
  谢柔难得温柔地拍着他道:“我会让他们将我葬在那里,若是他们重信守诺,你什么时候去,母亲的坟茔都会为你指明朱雀谷的方向。”
  若是他们善待她的孩子,那么自然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谢尘烟骤然睁眼。
  缪知广气喘吁吁地拉着小花、带着四娘回来,边踏进隐阁边骂:“谢尘烟!你的马和你的人一样不可理喻!凭什么不让老子骑!”
  谢尘烟直直盯着他道:“是你去苍溪谷葬了我母亲。”
  怪不得沈梦寒说缪知广去过苍溪谷,他去苍溪谷做什么,他是应沈梦寒之托,送谢柔的遗骨还乡!
  缪知广没好气道:“是我!”
  谢尘烟拉着他的手急急道:“你将我母亲葬在什么地方了?”
  “当然是她要葬的地方!”缪知广想起来便要跳脚:“老子在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呆了大半年!来回跑了几次!什么日出日落,潮涨潮生!你们母子俩真能折腾人!”
  谢尘烟狠狠地抱了他一下,转身去拉小花,脸上又哭又笑:“谢谢你……哎,谢什么啊,你应该做的。”
  “我应该做的?”缪知广一脸不能置信,骂骂咧咧道:“谢尘烟!你要不要脸……”
  话音未落,谢尘烟早已跨上小花不见了踪影。
  周潜踱步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看来真是的是你应该做的,小谢知道赤焰草在何处了。”
  谢柔的孤冢座落于一片起伏平缓的山谷间,谢尘烟早晨到达这里的时候,初生的朝阳正好温柔地笼罩着这一片山坡。
  青草摇曳,野花芬芳。
  山谷间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坟茔一直有人打扫,干干净净的墓碑立在明亮的日光之下。
  谢尘烟认得,那是沈梦寒的字迹,他怀抱着他写下抱寒榭三个字,每一个微妙的停顿他都记得。
  细风抚过,坟前的小花摇摇晃晃,似极了母亲的惦念与爱意。
  谢尘烟脚步轻快,坐在坟前,紧紧地揽着石碑,撒娇道:“娘。”
  他的母亲,给了他第一次生命,又即将给他第二次生命。
  他一直被深爱,他被爱意浸润着长大,他渐渐长大成人,他怀抱着满盈的爱意与生机洒向人间。
  日是月的轮回,秋是春的序曲。
  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月光将黯然失色;他是阳春三月和暖的东南风,会吹散覆盖在爱人身上的深雪尘泥。


第九十四章 各行其路
  沈梦寒稍稍好起来,沈璧带沈莹过来探望他,给他带来一个小小的书箱:“日前清理长安宫,在父皇书房中发现的。”
  沈梦寒置在膝上信手掀开,手上却一顿。
  谢尘烟视力好,立在沈梦寒身后望见盒中物,亦小小地轻呼了一声。
  云笺清笔,字书却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婉,铁画银钩,自有万千气象。
  沈璧轻啜了口茶道:“这书箱形制特别,我与陛下都记得幼时曾在母后殿内见过类似的小书箱,只是年深日久,已经不记得放在何处了。如今已经唤了宫人去寻,若真的是你母亲遗物,再与你送过来。”
  沈梦寒轻轻合上书箱,温声道:“多谢姐姐了。”
  他倒是不意外宋瑶那里也留有林染的东西,人与人相交并非非黑即白,难以一言以蔽之。
  沈璧放下茶盏,眼圈微微有些红道:“谢什么,本就是你的东西。”
  沈梦寒留她在阁中用过了饭,沈璧便准备告辞回宫,沈梦寒见沈莹一脸欲言又止,便出言留她道:“我家中狸猫刚刚生了几只小猫,你可想留下来看看?若是有你喜欢的,再大一点给你送到宫中去。”
  沈莹果真心动,却仍是偷觑沈璧脸色。
  沈璧失笑道:“七哥家里自是无妨。”
  她挽了挽头发,向沈梦寒轻叹一声道:“小莹看似软弱,其实心里是个主意定的。”
  这分明是出了什么事,沈梦寒心下微沉。
  送走沈璧,沈梦寒便坐在沈莹对面,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莹抬眼扫了他一眼,小声道:“七哥,我想嫁去北昭。”
  沈梦寒倏地挺直了身子,面若寒霜,目光陡然凌厉,冷道:“谁的主意?沈玠?”
  沈莹吓了一跳,赶快道:“不……不是二哥,皇兄道你是不会允的,他叫我来问问你。”
  沈梦寒适才松了肩背,柔声道:“那是怎么回事?”
  沈莹绞着帕子,欲言又止道:“是元贺哥哥……他亲自写了书信给我,我愿意嫁。”
  沈梦寒冷声道:“不行。”
  他挥开面前茶壶,脸色气得煞白。
  竟能偷传书信与深宫公主,这宫城中应当好生整顿一番了。
  谢尘烟一个箭步上前,信手一抄,便将那茶壶接了。
  沈梦寒心上一紧,赶快去拉他的手,促声道:“烫到没有?”
  谢尘烟摇摇头,放下茶壶,轻声对沈莹道:“我叫人先带你去看猫。”
  沈莹跟着良月走了,谢尘烟方才将沈梦寒推坐在椅子上,软声道:“你干嘛这么凶。”
  沈梦寒气道:“元贺若是娶了沈莹,那太子之位便势在必得,拿我的妹妹去换北昭皇位,白得二十年两国兵戈平定,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话音一落,沈梦寒方才意识到元贺亦是谢尘烟兄长,下意识地抬眼看了谢尘烟一眼。
  谢尘烟不以为意,同他挤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晃着他道:“那你也不应该与沈莹发脾气,她分明是有话要讲,为什么不肯听她讲。”
  “若是她与元贺哥哥是真心相爱,你也打算棒打鸳鸯么?”
  他见过元贺,对他印象尚好,直觉元贺并不是沈梦寒想象中那么不堪,更何况,他明知此举会得罪沈梦寒,却依旧做了如此选择,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诚意——
  但或许这与元贺是什么样子的人无关,沈梦寒在两朝夹缝中生存了那么多年,最明白其中不易,自然不愿意沈莹再去体会一遍他尝过的苦楚。
  果真,沈梦寒道:“她还小呢,哪里知道怎样是好,怎样是坏。”
  他手指微扣于案几,是个沉吟的姿势,显然是在盘算着什么。
  谢尘烟无语道:“梦寒哥哥,有没有人讲过,你这个人看似温柔,其实很刚愎自用。”
  他早便有所察觉,沈梦寒极少疾言厉色,可是他决定了的事情,旁人却极难去置疑与更改。
  他有谋算的能力,亦有付诸于行动的实力。
  沈梦寒愣了一下,转眼看向谢尘烟,桃花眼微不可察地弯了起来。
  谢尘烟追问道:“有么?”
  “有。”沈梦寒微微带了笑意,颔首道:“你。”
  谢尘烟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道:“对,就是我讲的!子非鱼,焉之鱼之乐,你为什么要擅自去定义别人的人生应该如何?”
  从含糊其辞地诱引他答应去刺杀杨进;到假意要他去白马寺看桃花,实际上已经替他打好了佛珠,准备送他出家。
  再到什么佛子不应再染血,私下解了奈河蛊,又将他体内的或忘悄然换成了相忘。
  他始终未能平等地去对待谢尘烟,他始终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如今,他又打算这样对待沈莹了。
  谢尘烟本来想与他争一争沈莹的事,一张口,便又开始委屈了:“凭什么去要替我做决定?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去做伤害我的事。”
  沈梦寒张了张嘴。
  谢尘烟眼圈红了。
  沈梦寒按着他的头,有些不知所措。
  谢尘烟道:“人生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有权利决定要怎样走。”
  沈梦寒握住他的手臂,刚想开口,手下却蓦地一紧。
  他隔着夏日薄透的衣袖,指尖颤抖地摩挲着谢尘烟的手臂,半晌方才抖着手去掀他衣袖。
  谢尘烟亦不客气,将手臂举到他面前道:“痛么?”
  沈梦寒眼尾渐渐泛红,俯身贴在他手臂斑驳的刻痕上,半晌方才哑声道:“痛。”
  痛死了,痛得他心如刀绞,痛得他差点落下泪来。
  谢尘烟控诉道:“我也痛。”
  谢尘烟一想起来他在朱雀门上看到的那一幕便止不住哽咽:“痛死了,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保护我自己就是在保护你,这是你讲过的。”他质问道:
  “可是你怎么没做到呢。”
  沈梦寒沉默下来。
  谢尘烟继续数落道:“如何立于世,应由我们自己决定,也是你讲过的。可是你总是在替我做决定。”
  他与他讲过这么多的大道理,自己却依旧如同一个操心的大家长,大包大揽,亲力亲为,小心筹措,事事周全。
  举步维艰。
  “爱与不爱,都不是旁人能去替我们决定的,就算你是我的爱人,也无法去左右我爱不爱你这件事。”
  “就算是头破血流,你也应让我们自己去撞一撞。”
  这个人,就是牵挂得太多,操心得太多,才会将日子过得这样累,殚精竭虑,未老先衰。
  没有时间关心关心他自己。
  谢尘烟柔声道:“我们都长大了,你可以歇歇了。”
  他拍着小胸脯保证道:“若是元贺哥哥敢待沈莹不好,我亲自去北纪城收拾他。”
  连缪知广都差点得手,他谢尘烟出手,自然不在话下。
  沈梦寒唇边微微勾起一个笑来,眼睛却慢慢红了。
  沈莹再回来,沈梦寒语气便缓和许多:“你在南方长大,怕是无法适应北纪城的气候与饮食。”
  沈莹道:“我知道。”
  沈梦寒有些怅然道:“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沈莹坐在他身边道:“七哥,我同你不一样。”
  “你在北纪城过得不好,是因为父皇对你不好,没有给你依靠。”她轻声道:“我有你,有皇兄、有姐姐,有如今富庶强大的南燕,北昭人不敢亏待我。”
  话到这里,她方才突然明白他到底有多不易。
  沈莹哑声道:“我背后有家国,有归途,我没有什么可忧惧。”
  她轻声道:“我是公主,这一生本就不能随心所欲。哥哥们看好元贺,我亦同他一处长大,论情分、论得失,这桩婚事都称得上圆满。”
  这里不是森严的宫禁,她拉着沈梦寒的袖子,难得流露出一丝小女儿的情态来:“七哥,我此行不是出质,不是和亲,只是去嫁了个我想嫁的人,还能替你与二哥分忧。”
  沈梦寒沉默了良久,还是摇头断然拒绝道:“不行,你……”
  谢尘烟清咳一声。
  沈梦寒余光瞥到看到谢尘烟不赞同的神色,又改口道:“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他柔声道:“南燕与北昭迟早会议和,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你想想你自己。”
  他整理了一下少女被猫儿抓得凌乱的头发,温声道:“你看看我便应该知道元贺是什么样子的人,他的温柔小心,曲意相待,都未必是真的。”
  “他哪里比得上七哥。”沈莹笑:“若是元贺哥哥有半点同七哥相似,我半刻都不会犹豫。”
  这一句话,倒是真的有了女儿家的旖旎心思。
  沈梦寒未能劝动沈莹,又因谢尘烟的教训不敢对她一口回绝,悻悻然被谢尘烟送回了房。
  林染的书箱陈旧精巧,沈梦寒拿在手上摩挲了一阵,却迟迟不肯打开。
  他沉默了良久,唤重华过来,将那书箱交给她道:“收在我边厢中罢。将来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再托付便是。”
  谢尘烟愣了一下道:“你……你不打开看看么?”
  他刚刚还沾沾自喜心道,这些东西不知要整理多久,总是令他有一件能沉得下心,静得下气去做的事情,不要总去忧心国事家事天下事为好。
  沈梦寒摇摇头道:“这是她的道,却非我之道。”
  他自嘲道:“我浸染宫廷太久,心里有太多不能言道之事,治史之心不诚,她的史笔,应当交到更合适的人手上。”
  那书箱落入重华手中,质若泥土,将飘荡无依的种子稳稳埋入肥沃的土地。
  她的心倏地怦怦跳了起来。
  她似是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声音不稳道:“公子……可否让我一试?”
  沈梦寒目光从谢尘烟身上转过来,定定地望向她。
  一向沉稳端庄的女子突如其来的激动起来。
  她十二岁阴差阳错入了宫,很快便被沈卓养在大公主宫中,渐渐明了自己是沈卓为了远质北昭的公子隐备下来的妻子。
  她是高门贵女,对方虽出身乐籍,却毕竟是帝王之子。
  这样的安排,似乎也无可厚非。
  初时也有过不甘,可她一介女流,没入宫闱,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命运的洪荒巨擎。
  他远质北昭十二年,她便被困顿在宫城中整整十年。
  可是那个人回来了,身边却有了心爱的人。
  没有向旁人、向她,投上一眸。
  她在宫闱之中,学得最多的便是隐忍,便是认命。
  可是她在隐阁中见过许多的青楼女子,亦见了许多的江湖女子,她们敢守敢争,个个身怀绝技,不必依附旁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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