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故人,需处理一些要紧事,不能当面向谢寨主告别,望谢寨主勿怪。”谢策念到这里,心里刚刚放下去的疑虑又翻起来了,“明知道我不会相信这句话,为什么不编个像样的借口?”以卫楠那般重的心思,怎么会编个这么漏洞百出的理由?
要么是他急着离开,匆忙中一时没想到更好的借口,要么是他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去编。
只有不在乎,所以才懒得用心对待。很符合卫楠想要拿谢策去换取荣华的做法。
但若说卫楠想用谢策去换取荣华,他的行为却都是矛盾的:谢策当时重伤成那样,岂不是卫楠最好的下手机会?他为什么要帮谢策躲避追杀,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让谢策吃饱?他为什么要通知王胖来救谢策,还在信中提醒谢策早作应对?
谢策像是在黑暗中前行已久的人突然看见了一丝曙光,心中的疑虑一扫而光:“是了,他怎么可能出卖我?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离开我,也绝不可能是要出卖我!”
想通了这一点谢策突然又恨起自己来:“我真是该死,我怎么可以怀疑卫楠?他为了我差点连命都没了,细心周到地照顾我……我怎么可以如此疑他?”
谢策平日哪里是思虑如此重的人?谁要是惹他怀疑了,杀之眼睛都不眨下,事后也绝对不会多想这人是不是不该杀。
可对方是卫楠,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很在意的卫楠。谢策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那如斗大的心也从没揣测过一个人内心真正在想些什么。
“我欠你太多……楠哥哥,你若是因我而有什么闪失,我该怎么才能赎清我的罪孽?”谢策将信纸覆在面上,身心俱疲地靠着椅背发呆。
他沉浸在思绪中,腿上的伤口裂开血流了一路都毫无察觉。还是气喘吁吁王胖回到山上,进来才发现他的谢老大竟然思虑到物我两忘的境地。
王胖不知道这几天谢策和卫楠到底经历了什么,此刻谢策的状况告诉他,千万别在这时候问。
他默默地给谢老大的伤口敷上了药,又给他重新包扎好,又叫三丫做了一些谢策爱吃的饭菜送进来,然后识相地滚出去了。
半日后,谢策叫来了王胖,将那个他长期把玩的玉佩交给王胖:“派人接触一下东梁王,把这东西给他看。”
王胖接过那枚纯白无暇的玉佩,问道:“若他问起,怎么回答?”
“告诉他,要问的话,到朝天山来,我会亲自解答。”谢策说完,提笔开始写字。
他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王胖催促道:“去呀,还站在这干嘛?等着给老子哭丧?”
王胖担忧地看了一眼脸颊苍白的谢策,一反常态地没有顶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出门了。
谢策看了王胖的背影一眼,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的状态。
王胖跟了谢策十多年,他最了解谢策的为人,即便是再困难的境地,他都没有掉过一滴泪,总是给人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感觉。唯独这次。
谢策本是个无意于朝堂的逍遥客,一生最想要的,就是和相爱的人逍遥一生,浪迹江湖。若是护国公是个好皇帝,把大齐接手过去后,百姓过得比以前好,谢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想要夺回江山。
但现在,不论是为了卫楠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必须要有所应对了。
他不擅长揣摩人心,既然猜不透卫楠到底是为什么要离开自己,谢策便不猜了,只需要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想要怎么对他就行!这便是痴人谢策的为人之道。
“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不管你是否起过想拿我去换荣华富贵的念头,我不会怨你怪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你若是想要荣华富贵,也只能由我来给!”谢策又拿出了卫楠给他的信,看了半天,将每个字的笔画都印入了心里,这才将信仔细收起来,贴身而藏。
是夜,一个矮胖的身影在王府管家的引导下,悄悄潜入了东梁王府。半个时辰后,一个身着便服,戴着斗篷蒙了半张脸的男子便跟着那矮胖的身影又从王府后门悄悄离开了。
谢策对如今天下形势非常了解,他虽在朝中没有明面上的人,但在江湖中的人脉却并不差,江湖与朝堂从来都不能完全割裂开,谢策要打听一些事情还是非常方便的。
大齐王朝时,天下并非这般四分五裂,虽然谢策他爹重武轻文,导致护国公一手遮天,但那时王朝集权还是在皇家手中,百姓虽过得不算太好,起码还是个安定和平的年头。自从护国公窃国自居,实行分封制以来,诸王开始争夺地盘,大周土地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东梁王有实力,更有结束诸王割据的乱世之意一统天下的勃勃野心。他东征西伐却不敢举起造大周王朝的反,只不过是差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谢策派人接触他,对东梁王来说正是瞌睡的人遇到枕头,一拍即合:谢策是大齐王朝的太子,若是此刻东梁王能够以前朝太子为帜,打起复齐的名义起义,必定是民心所向之举。
而谢策势单力孤,即便有些江湖势力,在朝中还有几个肯心向大齐的臣子又能怎样,只有和兵力雄厚的东梁王合作,才有可能完成推翻周皇的大计。
谢策是没有退路,护国公也没打算给他任何退路。即便他想退,护国公也不可能允许一个前朝太子活在人间逍遥。
为了国仇家恨,为了他师父那帮心向大齐的忠臣良将,为了他的楠哥哥,谢策不得不扛起那面大旗。
第16章 起义
当晚,手持谢策通行令的东梁王在乔装打扮一番后,由王胖领着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谢家寨。
他是大周王朝“三大诸侯”之一,大周王朝最早时分封了西凉侯、东梁王、北宛侯,他们三位都是大周朝国舅范霄九曾经的左膀右臂。可惜后来成王成侯后,胳膊腿儿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纷纷脱离范霄九的管控。
三大诸侯中,东梁王势力最大,这两年渐渐蚕食其他两位的地盘,已经成了一股逐渐能跟大周朝皇属军一战之力的势力。谢策的出现,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所以才有胆量敢只身闯谢家寨,不仅向谢策展示了东梁王的气魄,同时也对谢策表示了最大程度的信任。
当夜,谢策寨主府会客厅的灯亮了一个晚上。三丫头和王胖一夜没睡,三丫头随时准备添茶送水送宵夜,王胖随时候命跑腿拿东西。
天刚蒙蒙亮,王胖趁寨中鸡鸣狗叫的晨起声响起之前,又悄悄将东梁王送下山了。
吃过早饭,谢家寨三位堂主便接到谢策到前厅开会的命令,并且规定,只需三个堂主前来,不许带随从。
“今日叫三位堂主来,是想宣告一件事。陈堂主不必说了,李堂主和钱堂主,我今日要对你们宣布我的身份,你们都知道我是老寨主的义子,我不姓谢,我原本姓姜。”谢策对着李癞子和钱串子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姜,姜策?你……你……谢寨主,你是……”李癞子嘴快,立刻回味过来,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你……你……你是说你是前朝太子?”
“前……前……前……”钱串子舌头结巴得厉害,动作却不慢,跟着李癞子同时像是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般,眼珠子都要掉进茶盅了。
只有陈聋子一副淡定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压根儿就没听见谢策说的什么。
王胖一脸淡定,他是跟着谢策长大的,谢策有什么秘密他都知道。
“谢寨主,是不是最近为了我头的事情思虑过度,魔怔了?我的头可以慢慢治,您老千万别急……您要是傻了,我不是没救了吗?”李癞子压根儿不相信谢策的话。
不怪他不信,昨天都还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土匪,今天一大早就宣布他是前朝太子,任谁都要怀疑谢策是不是吃撑了。
“放肆!你们可以这么跟寨主说话,但不能用这种口气跟太子说话!”一向聋得炮仗炸了都听不见的陈聋子竟然开口了。他长得牛高马大,威风凛凛,看着就让人生畏,一向又因为耳聋无法跟大家交流,所以李癞子和钱串子都不爱跟他说话。
没想到这人一番冷厉的话一出口,就是这般惊世骇俗,难道他竟然不聋?不仅不聋,还是个隐藏的高手,和谢寨主有神秘关系之人?李癞子和钱串子同时都不敢吭声了。
“陈堂主,不必如此。大家都是兄弟,如今大齐都没了,还哪来的什么太子。”谢策见陈聋子把钱串子和李癞子吓到了,打了个圆场缓和下气氛。
陈聋子难得听到了谢策的话,一声不吭地坐下来,又狠狠盯了李癞子和钱串子一眼。
“当年,护国公窃国,叛军杀进京城,先皇后让一批死士护送我和护国公世子逃到国丈老家,但护国公一路派人截杀我们,死士一个个倒下去,最后在朝天山脚下……我被谢老寨主救上山,改姓谢。”谢策简单地向惊得呆若木鸡的李癞子和钱串子解释,隐去了最后一个死士带着周楠引开追兵一事。
后来,那个死士因头部受了严重的伤昏迷不醒,年幼的周楠以为他死了,便一个人逃走了。
那个死士就是如今的陈聋子。杀手的砍刀几乎把他的头颅都砍开了,他却神奇地活了下来,只是耳朵受伤严重,聋了。他躲躲藏藏养了半年的伤,打听到半年前谢家寨寨主收养了一个义子,而大齐早已变成了大周,陈聋子没有了去处,便毅然决然上山投奔谢寨主去了。
谢策看了一眼陈聋子,见他面色阴沉,目光盯着地面,坚定又绝然,不知道他是在想事情,还是根本没听见。
“谢寨主……不……太……太子?”李癞子一时不知道该这么称呼谢策了,“爷啊,总之,你这身份如今可是要掉脑袋的……你说出来干什么?”
谢策道:“我要推翻周皇,重拾旧山河,罢乱世,安黎民。”
李癞子被谢策的豪言壮语弄得无话可说,钱串子突然“噗呲”就笑了,真不知道这么严肃的场景他怎么笑得出来,大概是觉得谢策的样子实在太傻逼了。
前阵子还是个连个大头兵都没有的光杆寨主,这会儿发这样的豪言壮语,实在是超出钱串子李癞子这等没见识的土匪的想象力。
“钱堂主,你笑什么?”陈聋子看见钱串子笑了,冷如刀的眼神甩向钱串子,他登时就笑不出来了。
“我已经和东梁王商量好了,我会下山和他汇合,举复齐大旗,必定天下群起响应,各位意下如何?”谢策把昨晚他和东梁王密谋的事情说了一下。
李癞子和钱串子听他竟然已经和东梁王都谈好了,这才真的相信谢策就是前朝太子。但他们都是些没什么见识的土匪,虽然不满现在的皇帝,又哪里曾想过造反呢?一时之间他俩都没了主意,竟然齐齐望着陈聋子。
陈聋子在三位堂主中,年龄最大,资历最老,杀人最狠,计谋最深。他不说话,大家都没当他存在;他若是说话,就是寨主也得掂量一下。
“寨主,如果你是自己单干,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跟随你去!但你现在是和东梁王一起,你有名,他有兵,谁听谁的?我看多半你只能当他的傀儡,只是他造反的一个理由。如果他真的打到皇宫,把周宪那老儿从皇位上拉下来了,是你做皇帝,还是他做皇帝?”陈聋子看着谢策开口道。
“谢家寨这点兵力,想成事太难了。我若是单干,前朝太子的身份一宣布,就成了诸侯口中争夺的肥肉,还不够周宪的皇属军塞牙缝的。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失踪,就是周宪派杀手刺杀我,我认出了他们,为了不给寨中兄弟引来杀身之祸,我躲到山下养伤去了。”谢策道。
“即便我不想战,周宪也不会放过我。既然这样,我就要选择对我最有力的帮手。东梁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陈堂主你说的,怕东梁王到时候翻脸不惹人,也还未到那个时候,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想对策。”谢策道。
陈聋子一直很认真地看着谢策嘴唇,谢策也把话放得非常慢,保证陈聋子能猜到他说的是什么。
“既然如此,那寨主便去吧。你带着李堂主和钱堂主手下所有的人去,他们能打仗。我一个耳聋的废人,上了战场也只有拖累你们。不如留在谢家寨给你们守着一份家业。若是那东梁王有一天真的翻脸不认人,你们就回来,我们好歹还有个退路,把北面的山道一封,任谁也打不上来。”陈聋子道。
陈聋子都这么说了,李癞子自然是没话说的,他是想跟着谢策的,不论谢策去哪里。钱串子见他们两个都同意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也点头同意了。
说干就干。当夜,谢家寨将能打仗的兵力集中,竟有接近一万人。谢策将其中三千人和寨中老弱妇孺都留给陈聋子,带着其余六千人及李癞子、陈聋子下山投奔东梁王去了。
东梁王对谢策的到来表达了足够的重视,竟然用了迎接太子的仪仗和规格接待了谢策。当晚,东梁王便向他的诸位将军隆重介绍了前朝太子谢策。
不日,东梁王便举起了“复齐”大齐,以前朝太子姜策的名义开始讨伐大周皇帝,一时间举国震惊。
诸侯之间争夺不断,但还没有谁真正宣布要反周的,名义上还是大周的臣属。东梁王开了个头起兵造反后,各地早就蠢蠢欲动的大小势力纷纷宣布独立,大周皇属军就四处不停灭火,但按下葫芦浮起瓢,总也灭不完,甚至还成了一股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