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走远了,卫楠这才将谢策死死捏住自己胳膊的手掰了下来,撩起袖子把胳膊伸到谢策面前:“谢大寨主,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一命,如今又来给你效力,你就这么对待我的?”
他修长匀称的双臂各有五个乌青的指印,正是谢策那土匪头子发了狂后的杰作。
那乌青的指印映在谢策的眼中,瞬间便浇灭了他眼中的火。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失态了!低下头来铁青着脸,默默将卫楠两只胳膊拉下来,又把袖子给他放下来遮着那些痕迹,声音终于不是咆哮了:“我……我是太气了。你别介意。回头我给你揉揉。”
卫楠见他那狗脾气终于下去了,这才笑了下,也给他示软道:“我赶了一天的路来投奔谢寨主,想问谢寨主收不收留?”
谢策见他笑了,心里的歉疚才下去了一些,脸色也和缓了起来,强行压制住内心见到卫楠的澎湃,嘴上却不饶人:“我这可是打仗的地方,每天舞刀弄枪还要上战场杀人,卫先生一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我拿你来干嘛?当吉祥物吗?”
“嗯,当吉祥物也不错,至少有口热饭吃吧?”卫楠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谢寨主请吧,好歹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再赏顿晚饭。”
谢策真是对这个人无语了,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整整三个月,说不见就不见了,如今想来找自己就来了,自己偏偏还巴望着他能留在自己身边,打不得骂不得,还整天给自己找气受。
“我真的没救了。”连发脾气都没超过一刻钟的谢策被卫楠拉着往营帐走去。
谢策住的营帐可是全军最高规格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宽敞又明亮。毕竟谢策可是前朝太子,东梁王样子是要做足的。当晚,谢策安排卫楠睡在自己营帐的一个隔出来的别间里面,被褥用具都是和自己是一样的。
他对卫楠的不一般显而易见,王胖隐约知道卫楠对谢老大很重要,但他完全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李癞子和钱串子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卫楠这个曾经的俘虏,现在反而成了谢寨主的座上宾。
“出来吃饭了!”谢策对着别间喊了一声。
谢策的饭菜不是和大家一起吃的大锅饭,东梁王为了表示自己对谢策足够的尊重,单独给他指了一个厨子,他的饭食都是单做的。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比大部队伙食好太多。
如今,卫楠也享受上了这样的待遇。
卫楠走出别间,来到饭桌前,看着眼前的饭菜咽了口口水,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搭配精致。谢策看着卫楠的样子,知道他很少吃到这些好的饭菜,便拉着他坐下来,不停地给他夹菜:
“尝尝这个鲈鱼……”
“这个牛肉是这厨子的一绝,特别好吃……”
“多吃点……”
卫楠没吭声,低头默默地吃着,他吃得不快,也不多,却每样菜都尝试了一下。谢策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吭声了,默默地看着卫楠吃饭,有些心疼:好歹也是天皇贵胄金枝玉叶的身份,偏偏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就连饱饭都没吃过一顿。
卫楠吃饱了,放了筷子,对着谢策笑了一下,但那笑却看得谢策有些心酸:“确实比谢家寨的伙食好多了。谢策,谢谢你。”
谢策懵了,看着卫楠的眼睛里闪着光,心都乱了,也疼极了:“不……不要谢我……你喜欢……就好。以后都和我一起吃吧。”
比起卫楠拼尽全力才给谢策的粗茶淡饭,这些精致的食物在谢策眼里竟显得那样廉价。谢策听着卫楠的谢意,满心都是疼痛愧疚和怜惜。
他很想问卫楠这三个月都干什么去了,但在抬头看到卫楠的脸的瞬间,他就把这个念头放弃了。
卫楠的脸苍白瘦削,吃饱了饭也没有什么血色,只有嘴唇还有点颜色。谢策听着他的呼吸声,急促而短,虚浮无力,和在谢家寨时的均匀绵长,强健有力无法比。
卫楠这人是谢策少见的生命力极强的人,在谢家寨接连两次重伤,都是很快就恢复了,一个干着粗活吃着粗茶淡饭都可以养得很强壮的人,如今却连精气神都不行了,这三个月卫楠若不是大病过一场,便是受过极严重的伤。
谢策手快过脑,他一把抓住了卫楠的手,在卫楠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抓住了他的脉摸了下去。
卫楠急忙把手撤回来,却来不及了,谢策已经摸出他的脉息。他是魔医的高徒,只要下指摸到了脉,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谢策看着卫楠苍白的脸,见他瘦得锁骨都突出了,衣领之间,隐隐还有些猩红的伤痕隐在素衣之下……谢策声音都在颤抖:“你……当时到底伤得有多重?!是不是……是不是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卫楠当时伤得有多重呢,如果洛青山不是修真者,就算是魔医在场,也救不回卫楠的小命了。虽然他命是保住了,可是却伤了身体的根本,如今也只是可以下地行走,要想恢复到他在谢家寨时的身体状况,起码要精心调养上一两年。
“不必难过,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卫楠见谢策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声音也温柔起来。起身走到谢策的面前,蹲下来看着谢策,右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谢策的胳膊上,故作轻松道:“谢寨主这么关心我,我实在是很不习惯呢!”
谢策却并没有像平日那般接他抛来的逗趣,自顾自地道:“也是,护国公的玄衣白菊岂是那么好对付的……”谢策看着卫楠的脸,想到他为自己受的伤,心都在滴血。
玄衣白菊是周宪用东瀛异术培养的杀手组织,培养过程残忍不堪,一百个里面能活下来一个,其武功高强到也可以以一敌百。当年护送谢策的死士,便是在两个玄衣白菊杀手的追杀中全军覆没,只剩一个陈聋子。
卫楠实在是没想到这么快谢策就知道了自己身受重伤的事,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缓缓道:“谢寨主不必心怀歉疚,我跟他们也是有仇的。即便不是为了你的事,我也会去杀了他们。”
他说的是实话,玄衣白菊明知道自己是护国公世子,也没有对卫楠有过半分留情。若不是他逃到养父母家藏起来,或许早就被他们杀死了。
难得谢策没有追问他跟那些杀手有什么仇,卫楠也很默契地没有接着解释。
谢策完全明白了卫楠说这句话的意思,但卫楠没有明说,他便不会追问。到了这一步,他们之间已经不再需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谢策站起身来握着卫楠冰凉的双手,将它们放在手心轻轻搓着,对卫楠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喉头哽得发痛,低声道:“那……以后,你不可这样拼命了好吗?若要拼命……叫上我……”
卫楠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任由它们贪恋着谢策手中的那点温暖,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好!”
当夜洗漱完毕,卫楠正要睡下,谢策却进了他的别间。卫楠看见谢策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自己,问道:“你怎么了?”
谢策没说话,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进来了。他没有开口,脸色冷得吓人,太阳穴上那条疤痕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红。他走到卫楠的床边,突然伸手拉开了卫楠的衣领,露出了几条长长的伤疤。
卫楠一把将衣领拢住,语气冷硬:“谢寨主莫不是昏头了,如此无礼。”
谢策的手被他打开了,便没有再动卫楠,只是缓缓地蹲下来看着他,眼睛有些红,眼中还泛着光,那是泪。
卫楠叹了口气,口气缓和了一点:“谢寨主少年英雄,人中龙凤,难道要在我面前来个英雄落泪吗?”
“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还有伤口没有好彻底。”谢策一反常态没有顶嘴,用衣袖擦了擦眼中即将掉出眼眶的泪,然后用手捏住卫楠的手腕的脉搏,仔细为他把脉:“你不愿,我便不看了。但是让我好好给你把个脉,再给你拟个方子好好调养,行吗?”
卫楠没有说话,却顺从地由他把脉,另一只手轻轻搭上谢策的肩膀,像是小时候那般安慰着他。
此刻虽然已是阳春三月,但夜间还是有些冷的。当夜,谢策又给卫楠添了一些被褥。他是医者,知道重伤初愈的人血虚,会畏寒。
第19章 并肩
从那天开始,谢策对卫楠的照顾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他专门为卫楠量身定制了一套调养的方子,每日还要亲眼看着卫楠的将一日三顿的药全部喝完才罢休。除此之外,他还吩咐厨房每顿饭都添了一份药膳,都是他亲自为卫楠拟的方子。
药膳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食物里添加些药材,厨房手艺还是可以,卫楠吃着倒也喜欢。可是药就不行了,谢策的药实在是太难喝。
卫楠以前身体强壮,很少生病,除了在谢家寨受了两次重伤,几乎没有受过什么伤,所以他喝药的次数非常少,都是在逼不得已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时才会喝药。
此刻他觉得自己伤已经痊愈,就算身体没有完全复原,也是不必这么一日三顿苦药汤子委屈自己。若不是怕冷了谢策的一片好心,他是绝对不会喝的。
这日清晨,天还有些凉,他披了一件靛色的外袍坐在谢策太子帐中的书案前研究战事图,微微蹙眉。
经过十多日的的精心调养,卫楠伤后血虚头晕的毛病也很少犯了,精气神也在渐渐好起来,不再动不动就犯困乏累。整个人的气色也好很多了,不再是之前那般瘦得吓人。
“卫先生,你药来了。”王胖端着一碗药进来了,把药碗放到卫楠面前。
卫楠抬头看着那晚黑乎乎的药,有些无奈地缓缓端起来喝了,然后皱着眉把药碗递给王胖:“若是不知道这是谢寨主开的药,我还真当是毒药呢!”
王胖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卫楠,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就是卫先生你见识短浅了,谢寨主对你算是手下留情了。若非如此,他还可以开出又苦又腥又辣的药,保证你一碗下去孟婆汤都不用喝了,直接过奈何桥!”
“死胖子你说什么呢?我看你最近很嚣张啊,敢这么说老子,小心老子真的赏你一碗腥辣孟婆汤!”谢策撩起门帘就走进来了,正好听到卫楠和王胖在诋毁自己的手艺。
王胖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住有点心虚,却还在嘴上为自己找回一些颜面:“你药难喝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是吧卫先生?”
战火东引的王胖子这回失策了,卫楠毫无原则地倒向了谢策那边:“你怎么能这么说谢寨主呢?良药苦口嘛!”
王胖瞠目结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如此善变,变脸如翻书,现在人家俩人结成联盟了,自己到底是多余的,气得指着卫楠:“你……你……”
谢策笑了一下,走上前去在王胖屁股上踹了一脚,笑骂道:“还不滚!”
王胖拍了拍屁股,端着空药碗骂骂咧咧地走了。
谢策走到卫楠身边,看着他案边摆着的一小碟腌梅肉,抱着胳膊挑眉看着卫楠:“良药苦口,嗯?你真觉得我的药很难喝吗?”
卫楠放下手中的笔,用两根手指捏了一小块梅肉塞到嘴里,挽救一下被药水残害的味蕾,淡淡地道:“谢寨主,你问这话,难道你没喝过自己的药吗?还是你味觉有问题?”
谢策“啧”了一声,愤愤道:“老子为了让你好得快些,用得可都是最好的药材,你这么说,良心不痛吗?”
卫楠抬起头来看着谢策:“咱们能客观一点吗?我没否认你的药有效,但味道是摆在那。你若不甘被人说药难喝,为什么不试着调一下药方呢?”
一说到医术,谢策就来劲儿了,他也捏了一块梅肉塞进嘴里,不屑地道:“你们这些人懂个屁,每一味药材虽说都有多个功能,但多味药搭起来药效就可能变得完全不同……”
还没等他侃侃而谈完,卫楠便捏了捏太阳穴打断了他的话:“谢寨主,说正事。昨晚东梁王找你去谈了什么?”昨晚谢策半夜被东梁王招去密谈,这会儿才回,若不是有要紧事,绝不会这么久。
谢策起身时卫楠也听到了,他本想也跟着去,但谢策不肯让他劳累,让他留在帐中等消息,这一等便是等到了天亮。
“昨晚东梁王的守军抓到了一个西凉侯的信使,是西凉侯派去给北宛侯送信的,他想要和北宛侯和谈,重修旧好。”谢策道。
西凉侯的地盘与北宛侯之间隔着一个东梁王,如今东梁王两边扩张,已经渐渐蚕食掉了不少西凉侯、北宛侯的地盘,一家独大。西凉侯与北宛侯之间本身就存在不少矛盾,不过如今东梁王势大,他们二位想要联合起来抵抗东梁王也是在预料之中的。
“若是让他们结了盟,两边配合夹击东梁王,再加上大周皇属军,东梁王便会成那出头的椽子,你这个前朝太子本是他聚集正义的旗帜,反过来就会成为他挨打的缘由,他很可能会把你献给大周皇属军,以保住自己。”卫楠道。
谢策没想到卫楠分析了半天,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在自己身上,他心中有些动容,走到卫楠跟前将他快要滑下肩膀的外袍给他往肩上拢了拢,有些迷糊地问道:“依你看,怎么办?”
卫楠“啧”了一声,看着谢策疑惑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和东梁王商量了一个晚上?若是就这么点情况,只需要一出离间计就可以打破他们的结盟,毕竟他们之间本身就是有嫌隙的。说吧,还有什么其他情况?”
谢策道:“你还真说对了,西凉侯和北宛侯之间的勾结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抓住的信使交代,西凉侯打算把女儿嫁给北宛侯的儿子,以此来表示自己和谈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