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卫楠没有说破,谢策就不能当面拆穿:“你为了给我吃饱吃好,根本没有吃饭!”这是卫楠想要隐藏的秘密,谢策怎么会如此不识好歹去破坏别人一番好意?
对谢策好的人很多,可是像卫楠这样,用命去对他的人,不多。
卫楠见谢策不说话,低着头脸色不太好看,便放下手中的碗筷,走过来摸了摸谢策的额头,低声道:“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有些想……想山上的兄弟们了。对了,你不要去跟杀手硬碰,探一下底就回来。”谢策连忙收拾起自己脸上的戚然之色,露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看着卫楠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
卫楠觉出了谢策的不正常,但摸也没有摸出什么问题。他是武道高手,自是懂些医理的,但根本达不到谢策那样的水准。“你真没事的话,就好好休息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听你的。”谢策不想让卫楠看出自己的心思,说完就真的听话地躺到床上去了。
谢策今日的异常,卫楠始终有点放心不下。于是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守在谢策身边,等到谢策发出了细致绵长的呼吸声,他才蹑手蹑脚出去了。
“卫楠对我这样好,我要拿什么去还?”谢策并没有真的睡着,听到卫楠落锁的声音,他在心里默默细想与卫楠相识以来的种种。
卫楠一门心思带着一群军汉扑进谢家寨,除了吓死了老寨主,实际上对谢家寨没有起到任何危害,反而让自己这个新任寨主获得了十九个精锐,让自己在山寨站稳了脚跟。
他说了要找人,却只向丫鬟仆妇们打听,莫非只有丫鬟仆妇们才认识这个人吗?这些丫鬟仆妇都是老寨主的人,有的跟了他几十年,若是要打听老寨主身边的人,还得是年岁久远的事……
谢策脑中突然清明起来:“莫非,他是在找我吗?周楠……卫楠……难道真的是他?”谢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周楠当时把我放在朝天山脚下,自己引开追兵后再也没有了踪迹。我跟随师父找了十几年都没有找到,朝廷也说了世子死于暴\乱……”
谢策一下子坐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他没有找到他的楠哥哥,朝廷也没有找到,而是宣布世子死亡,另择太子。虽然谢策一心不愿相信周楠真的死了,但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摆在那,只是谢策一厢情愿不愿承认罢了。为此,聂如兰还曾把他打了一顿。
聂如兰收他为徒,并非是怕了老寨主一刀把他砍死。而是因为他知道谢策的身世,受故人所托来教导谢策。他带着谢策走遍天下,是因为谢策要找他的楠哥哥。
每一次满怀希望的寻找都变成了失望,面对桩桩件件铁证如山的事实,除了没有亲眼见到周楠的尸身,谢策一丁点周楠还活着的理由都找不到了。可是他从小就是痴人,比他师父聂如兰还痴,打死都不愿相信楠哥哥死了。
在他又一次撒癔症拉着聂如兰去寻找“新证据”时,忍无可忍的聂如兰把他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告诉他,如果还不承认周楠死了,就把他逐出师门,从此不许再叫他师父。
谢策妥协了,他被逼着亲口说下“周楠死了,从今以后我都不再找他了。”的承诺,聂如兰才放过他。
“人死了就是死了,我们再不愿承认也没有用……你师娘死了二十年,我虽日日带在身边,但我可从没有不愿承认她故去的事实。谢策,你是担负国仇家恨的人,谁都可以痴,你不行。我不要求让你变得冷血无情,但我希望你做个冷静客观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不负所托,完成他们的心愿。”聂如兰一向甚少跟谢策讲什么道理,都是棍棒相加,所以他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谢策至今都记得。
“并非我又癔症了,师父,这次……这次是真的!卫楠他真的就是周楠!”谢策再也没办法躺下去了,他起身穿好衣服就想出去找卫楠,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卫楠亲口告诉自己,他就是周楠!
他伸手去拉门闩,门外的锁声“哐啷”一响,才将他拉回了现实:卫楠将他反锁在屋里了,若是他不想拆了卫楠他爹的家,就只有老老实实地等卫楠回来。
谢策颓然坐到了床边,想了想,又走到卫楠的书桌前,想在他的手书中找些蛛丝马迹。
可惜卫楠的桌案跟水洗过一样,干净得比这只剩四面墙的家还一览无余。谢策除了找到几张不知道什么作用的符纸,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与周楠分开时,周楠十二岁,他七岁。如今已经过去了接近十五年,周楠若是真的还活着,已经是个二十七岁的青年了。谢策看不出来卫楠的具体年龄,也从来没问过他到底多大。
少年人长大后面容总是变化大的,谢策当年是个小胖墩,谁知道如今长成了个又高又瘦的潇洒公子了。周楠若是活着,会长成什么样呢?他小时候就很好看,谢策从来没见过哪个小孩有周楠那么好看的,如果能长大,想来也不会丑。
卫楠也很好看,一张脸精致到不像真人,可是他与周楠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周楠那时是小少年,稚气未脱,没有太大男女之别,他的那种好看可以用“美”来形容;但卫楠却是个成年男子,他的好看是带着男人的阳刚,用“美”来形容并不贴切,而应该用“俊”。
卫楠的“俊”是谢策从未见过的,李癞子那张可以横扫谢家寨的俊脸,在卫楠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周楠对谢策百依百顺,从来没有冷脸相对的时候;卫楠却对谢策总是漠然相对,时不时还会用话挤兑他,无视他。
两人唯一相同之处,是都对谢策真心实意地好。
谢策坐在床上耐心地等待卫楠,谁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天色已经暗下来,卫楠都没有回来。
谢策开始担心卫楠的安全,他虽然带着两把匕首出去了,但那些杀手又岂是好对付的?谢策拼了命尚且只能逃出来,并且身受重伤,卫楠会不会已经遇到危险了?
谢策又等了一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再也坐不住了。他在卫楠的箱子里找了一身黑衣穿上,起身用暴力徒手将卫楠他爹家的门给拆下来了,一闪融入了黑夜中。
第15章 失踪
谢策身壮如牛,经过卫楠七八天的精心照顾,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受伤的腿还不太能用力,不过已经不妨碍他行走了。
他刚摸出门,还没走到老槐树下,就看见王胖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了。
“谢老大……我终于找到你了……老子还以为你死外边了呢!寨子里都准备给你办丧事了!”谢策失踪这么多天,当晚房内又有打斗痕迹和血迹,不用想王胖也知道谢策这次遭了大难了,铁定受了重伤,嘴上虽然一点也没客气,却立刻上前一把将谢策扶住了。
“你他妈就没盼着我点好,老子死了你孝敬谁去?对了,你怎么找到我的?”谢策有些惊讶,他还担心谢家寨的兄弟们遭到那些杀手的屠杀,没想到王胖竟然直接找到卫楠家来了。
王胖见谢策凄惨的模样,腿也瘸了,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毫不犹疑地蹲下身来将谢策背在背上,边走便道:“是卫楠让我来接你的!说来话长,我边走边跟你说。”
当晚谢家寨寨主府邸众人被杀手迷晕,第二日王胖醒来才发现他们的寨主半夜被人劫走了。谢策房内除了打斗痕迹和几滩血,什么都没留下。
他当即跟李癞子等三个堂主报告,谢家寨便派出好几拨人分头寻找谢策的下落。找了好几天也没有一点线索,王胖正担心谢策遭遇不测时,他收到了卫楠的书信。
那封信是直接丢到王胖屋里的,上面写着:谢策无碍,在我家养伤,请立即去接他,并转告谢寨主:剩余杀手已清理干净,请安心。
“对了,他还单独给你留了一封信。我没敢拆,放在你书房了。”王胖背着谢策气喘吁吁地往山上去。
谢策一听王胖这么说,便断定卫楠起码是没有受重伤的,要上朝天山给王胖送信花费的力气可不小,重伤员是无法办到的。而且他也不能使用“灵犀传书”给王胖发的信,因为那玄术的收信方也必须会这个玄术才行,谢家寨中没有一个人能有这本事。
他花大力气送信去朝天山上托王胖下来接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回来跟自己开门?
“胖子,你为什么不把他给我的信直接带在身上?你他妈是要急死老子吗?”谢策心急如焚,他隐约觉得,卫楠大概已经猜到自己在怀疑他身份了,所以才这样急着离开。
卫楠临走前,谢策那般失态,以卫楠的聪明与警觉,他难道会察觉不出来谢策起了疑心?
“老子找你都找疯了,一看到你有下落什么都顾不上就冲下来找你。信又不会长腿,你回去看,那信还能跑了吗?”王胖将谢策往身上托了一下,防止他滑下去。
“你懂个屁!老子觉得蹊跷得很……你他妈快一点,老子要知道他写了什么。”谢策拍了一下王胖的肩膀催促他。
王胖满脸都是汗,背着谢策这么一个大汉爬山,自然是累得气喘吁吁。他一边抹着汗,一边骂道:“你当老子是畜生啊,还能让你策马奔腾?”
谢策没有心情跟他贫嘴,心里急得火烧火燎,他很想知道卫楠是不是在信里坦诚他的身份了:他会不会没胆子当面承认,所以写了封信来试探自己的反应?
真是急惊风遇到慢郎中,谢策心里越是急,王胖越是慢,他实在太胖了,又背着个谢策拼命往山上爬,没猝死已经不错了。
谢策听王胖喘得跟拉破风箱一样,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落地的瞬间腿上的伤一阵撕裂地痛。谢策龇牙咧嘴地一手撑在累到话都说不出的王胖胳膊上,顾不得检查一下腿上的伤是不是在跳下来的瞬间撕裂了,便一瘸一拐地往山上飞奔。
王胖两只手撑着膝盖,还在后面喘气,实在是喊不出来了。等他恢复过来才看见面前铺满白雪的石阶上,一滴滴的鲜血从脚下往山上蜿蜒而去。
谢策没有理惊喜地迎接寨主归来的寨众,一瘸一拐冲进书房把门“乒”一关就冲到书桌前。
拆信的时候,谢策手都在抖,好不容易才把信纸展开,只见一张薄纸上简单地写着几句话:我无恙,君勿念。路遇故人,需处理一些要紧事,不能当面向谢寨主告别,望谢寨主勿怪。另,对方既已经找到谢寨主,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望谢寨主早作应对。
落款是卫楠。
短短的三段话,交代了卫楠想要谢策亟需了解的三件要紧事。既周到,又贴心,内容却跟谢策一路上猜测的大相径庭。
谢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捏着卫楠留给他的信开始思考:“没有时间回来给我开门,却有时间上朝天峰送信?卫楠,你到底在隐瞒我什么?你做的这一切,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就在谢策几乎已经确定卫楠就是周楠的时候,卫楠却失踪了。“如果卫楠就是周楠,他到朝天山找到我,却始终不与我相认,难道是怕我会连他也一并恨上?”谢策心道,“所以他用尽全力对我好,只是想弥补我?”
若是如此,卫楠就太小看谢策这痴人了。他是恨护国公杀了他全家,夺了他的幸福生活,但他从来没恨过周楠。
护国公窃国时,周楠不过是个稚嫩少年,只是被护国公利用来蒙蔽大齐皇室的一枚棋子。最后这枚棋子还成了弃子,被谢策连累着一路逃亡,至今生死不明,周楠又何其无辜?
“是了,你是护国公的世子,对护国公的杀手比我更熟悉,如此才有十足的把握一人杀掉剩余的杀手。”谢策心里一阵痛,“你猜到身份即将暴露,怕我怨你恨你,所以才急着帮我杀掉刺客,然后就躲起来不敢见我了?”
当年大齐皇帝偏信护国公,护国公一时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皇后屡次劝解皇帝不要那般偏信护国公,皇帝就是不听。
为了制衡护国公,皇后提出了希望让护国公世子进宫当太子伴读,由皇家教养。
护国公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皇家想捏个人质在手,以防自己篡位?要世子,容易。护国公子女众多,随便挑了一个最不受宠、母亲早亡的儿子便送入了皇宫。直到后来护国公杀入皇宫,皇后让死士带着周楠与谢策逃跑,也只是希望护国公会投鼠忌器,谁知道护国公根本不在乎周楠的死活,仍然下命令格杀勿论。
谢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至极的念头:“又或许……你接近我,逐渐取得我的信任,只是为了最后亲手把我送给你爹,来缓和你们父子关系,换你一世荣华?”
不怪谢策如此猜想卫楠,他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十几年,什么样肮脏的事都见到过了,有些人为了荣华富贵连父母妻儿皆可卖,何况他还知道卫楠这么多年来过得很苦,可以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如果能有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有几个人能拒绝呢?
人之所以有高尚的情操,是因为物质生活得到了保障;若是在吃不饱穿不暖随时都可能饿死冻毙的境地,有几个人能高尚起来?
“不!不!他不会是这种人!”谢策发了疯一般,两眼通红,拿着那张卫楠留给他的薄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在里面寻找卫楠不会背叛他的理由:
“我无恙,君勿念。”他声音都在颤抖,念了卫楠给他的第一句话,“他怕我担心他……第一句话就这么写,说明他是在乎我的感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