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楠嘴里说着自己“无能”的话,脸上却没有半点愧疚之情。太子久经宫廷争斗,瞬间就冷静下来,试探着道:“明王是说,他们是冲着孤来的?”
卫楠道:“臣弟猜想是如此,如今天下异心之人甚多,太子是大周的未来,他们自然是冲太子。难道还能冲我这身无长物的闲散王爷吗?”
现在形势很明朗,若是卫楠起了要杀他之心,刚才不救他就行了,再把刺杀太子的罪名按到湖底那些尸体身上,简直完美!
太子的脸一阵抽搐,卫楠此时处于绝对优势,太子必须要给自己找个合理的脱身理由。
保命要紧,太子犹疑着顺着卫楠的话道:“这些乱臣贼子真是该死,不过幸好明王在,今日孤才不至于蒙难。不知道明王这一身功夫是哪里来的?”
卫楠拧着衣服上的水,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道:“臣弟流落民间多年,拜过武道高手为师,略懂些功夫。高手打不过,对付这些小毛贼还是可以的。”
太子精心培养的精英杀手,在明王口中竟是“小毛贼”,这不是啪啪打太子的脸吗?
但此情此景,别说打脸了,就是打屁股太子也得忍着。他一脸吃了苍蝇似的憋着不吭声。
“太子殿下,这是臣弟刚才在一个杀手身上摸下来的锦囊,应该是杀手头子的,可以顺着这个线索找到这些人的来历。”卫楠伸手将一个湿漉漉得锦囊从怀中摸了出来,大方地递给太子。
太子的脸“刷”地白了,这锦囊正是他的信物。他惊讶地看着卫楠,不明白这人是傻还是另有所图?
“那……那明王可以查……”太子咽了口唾沫,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个锦囊,艰难地道。
“他们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还是太子殿下自己去查比较好。臣弟可不想卷入这些恩怨,我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太子殿下可不要责怪臣弟太懒啊!”
卫楠没骨头似的倚靠在栏杆上,毫不讲究地从衣袍下摆撕下一条布紧紧地将胳膊上的伤缚住,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一脸菜色的太子。
卫楠主动示好,太子没理由不接着。他手略微颤抖从卫楠手中接过那要命的锦囊,收入怀中揣好,识趣地说道:“好……孤定当成全贤弟。今日多亏了贤弟了,若非如此,孤焉有命在。”
就那样,卫楠将一场刺杀变成了救驾。虽然瞒不过明眼人,但至少糊弄住了大多数不明就里之人。
太子遇刺、明王救驾之事传开,朝野一时议论纷纷。
太子杀人不成,还差点被反杀,回去后生了一场病。从此宫内从皇后到太子再到下面的人,没人敢轻易找卫楠的麻烦。
太子知道卫楠是块他啃不下的硬骨头,不敢再贸然对他下手。
那件事发生后,太子便借着报答卫楠救命之恩的借口,派了两个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跟随他,名曰:保护明王的人身安全。
那两个护卫并不能从卫楠这里探得什么消息,因为卫楠以各种理由,找各种借口,一年时间内就把明王府里的下人换了个干净。
两个护卫只好把自己看到的报给太子:明王整日在王府看书习武,除此之外最出格的,就是请了京城当红的戏班子来唱过一次堂会。
太子那根至卫楠回宫后就紧绷的弦稍微放松了一些。卫楠虽然心机深重武艺高强,但从他的步步退让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没想与自己为敌。
周宪这个神助攻又干了一件事,让太子彻底对卫楠失去警惕心。
周宪知道太子铁定容不下卫楠这个曾经的世子,所以想趁着自己还在,给卫楠铺条能活命的路。他便提议让卫楠去兵部历练一番。这个提议一出,太子一党还没闹呢,卫楠首先就反对了。他对周宪说,自己无意于朝堂,只愿做个不管事的闲散王爷。
这一下把周宪气得不轻,颤颤巍巍指着卫楠大骂“没出息的东西!”周宪骂得越凶,太子越是放心。卫楠不愿入朝堂,等于断绝了所有结党的可能。卫楠在京中没有任何根基,无根之萍如何能与自己争权?
至此,太子对卫楠的疑虑全部放下,甚至连那俩啥都没打听出来的守卫也撤回来了。
卫楠达到了目的,便开始第二步计划:离间太子一党与裴冲的关系。太子一党的国舅范霄九与裴冲互相之间看不惯已经很多年了,卫楠虽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恩怨,但那不重要,他只需要在他们紧张的关系上再添一把火,让他们之间的仇恨烧起来就行。
朝堂是太子一党的天下,裴冲便一向龟缩在皇属军营,很少上朝,这些年来两方倒也相安无事。
但明王回宫后,太子一党与裴冲之间却摩擦不断。
先是范霄九的儿子范贺带着一帮世家子弟打猎时,追着一只猎物就进了皇属军所在营地。皇属军巡逻的将他们当成了前来刺探军情的探子拿下了。
这几个世家公子一向在京城内蛮横惯了,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即与皇属军起了冲突。皇属军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将这些世家子弟一顿臭揍,打得鼻青脸肿地关起来了。
裴冲过来看过这些被关押起来的少爷,黑着脸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手下人把他们安全送回去。
此事是这些世家子弟理亏,裴冲认为只要将他们送回去不加责罚,已经是给范霄九面子了,范霄九也不敢说什么。可是偏偏那范贺在快到自己家门口时,突然倒地而亡。
他在皇属军营地内挨了两脚,当时都好好的,快到家了却身亡了。范霄九伤心欲绝,让人细细探查范贺的死亡原因,结果还真邪门了,他全身上下除了胸口两个脚印,再也找不到别的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
范霄九一怒之下就要去找裴冲理论,要他给自己一个交代。裴冲却说是范贺擅闯军营重地在先,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
他们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一个是权倾朝野的权臣,谁也不服气谁。眼看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周宪不知为何就是不管,跟没看见一样。两人在下面争论不休,周宪就在上面打瞌睡。
范贺的事情还没完呢,皇属军中又出事了。
与范贺当天一同误闯皇属军军营的一个叫刘贤的世家子弟,打听到那个脚踹范贺的千夫长的名字,还找到了他的家。刘贤找了一帮地痞流氓冲进那千夫长家里,把他一家老小五口人给灭了口。
那千夫长得到消息,冲进裴冲的营帐让他为自己做主,裴冲却让他忍耐。那千夫长一家老小都没了,如何能听得这句话,道:“将军怕连累皇属军,末将不怕!”当即抽出刀就要去为家人复仇。
裴冲最器重这人,当然不能让他出事,当即逼迫京兆尹彻查杀人凶手。京兆尹很快就查到了刘贤身上。
刘贤逃到范霄九府上求庇护,刚经历失子之痛的范霄九便强硬地护住为他儿报仇的刘贤。京兆尹不敢去拿人,又扛不住裴冲的逼迫,竟然一脖子吊死在衙门口了。
至此,国舅和裴冲两人的矛盾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皇属军与太子/党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后来,西凉候病逝,范霄九在朝上请皇帝下旨把西凉候属地收回来重新分派,周宪问道:“他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曹靖秋那丫头若是婚配了,将西凉候爵位传给她夫婿吧。”
范霄九道:“曹靖秋不曾婚配,且此女野心大,臣担心她袭了西凉候爵位会跟东梁王一般造反,请皇上下旨收回西凉候印信及封地。”
事情结果可想而知,曹靖秋一枪挑了周宪来使,归顺前朝太子,直接起兵造反了。
范霄九本是个没什么远见的武夫,又干了一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气得想要立即跟曹靖秋大干一场,但他又没有兵,只得逼迫皇属军去平叛。
裴冲的皇属军自东梁王起兵造反以来一直就在四处灭火,手下将领及兵力被分派各处。此刻裴冲若是再分出一部分去对付曹靖秋,京畿重地便会守备薄弱。
不但如此,守卫在京城的皇属军几乎已经没有将领可派了。总不能真让兵部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去带兵吧?
裴冲抽不出人手去镇压谢策和曹靖秋,短短一年多,便让谢策势力大增。
周宪急了,太子也急了。若是让谢策一直这么吞噬下去,大周江山不保,太子即便当了皇帝,连江山都没了,还拿那个破皇位来干嘛?
此时卫楠站出来了,他对太子和周宪说,现在国难当头,他这个明王也必须站出来了,否则江山没了,他的荣华富贵也保不住。
他向太子和周宪请愿,要裴冲抽出五万兵力给他,他一定能将谢策和曹靖秋擒回来。
太子见卫楠愿意出手,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论卫楠战败还是战胜,对太子来说都是好事。打了胜仗就不说了,若是他战败,正好可以借机再打压他一次;若是卫楠不幸战死了,更是为他去除了最后一个可能存在的威胁。于是太子便极力支持卫楠的提议。
周宪见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终于懂得上进了,老怀安慰,心想只要卫楠立了军功,以后干脆让他接手皇属军,替代掉裴冲这个烦人的家伙。于是立即同意了卫楠的提议。
裴冲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答应抽出五万皇属军,由卫楠带领去剿灭谢策与曹靖秋。他自己则还是镇守京城。
卫楠欣喜不已,只要让他带上队伍出去,他便能想办法将这些人马变成谢策的。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裴冲。
第35章 噬心
裴冲将虎符递到卫楠手里,卫楠伸手接过正要离去,裴冲却在他身后道:“明王慢行,末将有一个故事,不知道明王有兴趣听吗?”
“裴将军请讲。”
“末将曾听到过一个很有趣的故事,说一个县衙的文书,为了让自己当土匪的兄弟能立足山寨,骗县衙说自己可以带兵去剿匪。县衙轻信了,于是拨了十九个精英士兵给他,然后这文书带着士兵好巧不巧就落入了陷阱。那队人土匪没剿到,倒真给文书的土匪兄弟送去了十九个精英士兵!”
卫楠的脸“唰”地白了,他没想到这裴冲竟然知道自己的谋划!卫楠当即想用轻功快速到达裴冲身边将他制住。
谁知道卫楠刚一提气,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却连强行运气都做不到,两条腿似有千斤重,直直定定在原地。
“明王的脸色这么差,是动不了了吗?”裴冲饶有兴趣地走过来,一双鹰似的眼睛看着卫楠:“你可以瞒过太子一党,瞒过皇上,却瞒不过我裴冲。既然你这么想带兵去和姜策汇合,末将又怎能不遂了你的心愿呢!”
卫楠人虽动不了,但感官还在,他觉得自己刚接虎符的手微微有些发痒,似有虫子从那发痒处钻进了皮肤,正在自己体内蠕动。他瞬间明白自己中蛊了!
原来在卫楠接过裴冲虎符的瞬间,那食髓蛊便从虎符内爬出来无声无息地切开卫楠手上的皮肤。
“你的土匪兄弟留在宫内的眼线这么多年,终于派上用场了!”裴冲阴险一笑。
原来聂如兰留在宫内的眼线早就被裴冲发现了。裴冲找了个临摹高手,仿着卫楠的字给谢策写了封信,导致谢策一点没防备。
裴冲命亲卫将卫楠绑在战车上,自己躲在幕后,控制着卫楠向五万皇属军发出向谢策进攻的命令后,便躲回了皇属军大营。
卫楠被蛊虫控制,脑中清明,却无法动弹,一路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皇属军将谢策的人马碾压殆尽。
卫楠在灵堂跪到第四天下午,直到最后一具尸体被人领走,他才晃晃悠悠努力撑着想起身。
他刚解了蛊毒,又四天没吃东西,身体虚弱到了极限,强行撑着毫无知觉的膝盖站起来一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等在一旁许久的王胖终于找到机会了,立即上前将卫楠扛在肩头,往寨主府冲去。
谢策经过寨中大夫的精心治疗已经好了许多,但还无法起身,动作稍大伤口便会流血。
王胖把卫楠背到谢策房间小塌上,刚刚将人放平,谢策就急吼吼地硬撑着下地了!
王胖见他四肢僵硬,疼得龇牙咧嘴,满头是汗,像个木偶人一般一步步往这边挪,连忙过去扶他:“祖宗啊,你就不能忍一忍?人我都给你带回来了,你躺在床上看不是一样的吗?非要起来看?”
谢策没工夫跟他贫嘴,一双眼睛都落在了卫楠身上。在王胖的搀扶下,终于挪到卫楠身边,疼得汗水直往下流,流到伤口里又疼得他眼冒金星。
好歹那执刑的金刚没打他屁股,他此刻才有坐下的福气。他脸色惨白地坐在王胖给他安好的凳子上,牙咬得咯咯响,才忍住呼痛的呻/吟。
刚一坐下,他便急不可耐地叫王胖把卫楠扶起来,给他喂一碗温盐水。然后把人放平,谢策又给他把了脉。
卫楠身体极度虚弱,严重脱水,嘴唇都干裂了,双眉紧蹙,呼吸急促,很不好过。
他身上被打的伤四日没有治疗,简直是雪上加霜。
谢策不能动作,便指挥王胖给卫楠各伤处清洗上药,王胖在谢策的眼刀下如芒在背,只怕一个没做好,谢策便会把他大卸八块。
王胖笨手笨脚地忙了半天,终于给卫楠换了衣服擦了身,全身上下包括细微的伤口都处理好了,谢策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你叫三丫头煮点粥,记得煮烂一点,粥里撒少许盐,有味就行。快去!”谢策双眼死死盯着卫楠,握着卫楠的手便给他输送真气,头也没抬地吩咐王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