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不见,卫楠的旧伤已经养好了。他本身底子不错,身上的伤也不是致命的问题。
他现在的极度虚弱是由于几天没有吃饭以及脱水,加上忧思过度造成的。
卫楠昏睡着吃不下东西,谢策只能给他喂温盐水,慢慢补充体力。待感觉卫楠心跳和脉搏都有力了些,谢策这才将给卫楠输送真气的手放了下来。
他艰难地挪到榻上,伸长手摸了摸卫楠的右脚踝,发现里面骨头依然是错位的,经脉也不通。想必这两年他压根就没有重视过自己脚伤的问题。
谢策一阵心疼,但卫楠能在那险象环生的宫廷里,还知道把身体养好,谢策已经莫大欣慰了。但这右脚的伤已经两年了,痼疾难医,卫楠以后必定要为此吃苦头。
“没关系,有我在,一定给你治好。即便真的老了走不了路,我也背你。”谢策将卫楠的手捏在手心,反复摩挲着。
经过四天的折磨,卫楠瘦了不少。他手指节根根分明,骨节突出,并不那么好摸,可是谢策却爱不释手。握着这双手,像是握着他的全世界。这双手曾经无数次背过抱过谢策,给他洗过衣服,搂着他哄他睡,给他擦过无数次眼泪……
谢策对爹娘的印象都淡了,唯独对卫楠印象深刻,卫楠是他从小就刻在心里的人,谢策就是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他。
卫楠的嘴唇都是干涩的死皮,谢策伸长胳膊,尽量不拉扯到背上的伤,用纱布沾着他调好的口脂一点点涂在卫楠的唇上,将那些死皮慢慢软化抚平。
一个时辰后,卫楠睁开了眼。他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谢策那张憔悴苍白的脸,还挂着因为疼痛而渗出的汗珠,以及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谢策一见卫楠睁眼了,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连忙对着屋外喊:“三丫,快,粥!”
三丫头依言端着一大碗炖得烂烂的粥快步走了进来。三丫头毕竟是个小姑娘,伺候卫楠这样的大男人不合适,谢策只得自己亲自喂。
谢策强忍着背部的伤痛,硬撑着将卫楠上身托起依偎在自己怀里,伸手接过粥,盛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喂到卫楠嘴里。
卫楠太虚弱,连话都说不出了。谢策甚至不敢多喂,只喂了几勺,卫楠就出现了反胃的征兆。谢策便再也不敢喂了,连忙把粥碗放下,轻轻地在他背上拍着。
人的肠胃若是许久没有进食,再次接受食物,便会出现不适应的情况。谢策只得慢慢来,让卫楠的肠胃一点点适应。
卫楠的清醒只维持了片刻,喝了几勺粥,又昏睡过去了。谢策此时倒不是很担心了,他知道卫楠几天几夜不吃不睡,此时比起补充能量,充足的睡眠对他也很重要。
他轻轻把卫楠放下,让他躺好,又给他盖上被子。
“哥,你背流血了!”三丫头惊叫了起来。
“嘘!别吵醒卫先生……快扶我去床上……给我把王胖子和大夫找来……”谢策已经疼到极致了。刚才为了卫楠能顺利喝下粥,他已经把自己背部伤口挣裂了。
三丫头看谢策脸色苍白,满头是汗,背上的衣服全被血染透,吓哭了,连忙抹着泪扶着谢策一步步挪到床上,扶他趴好,便哭着找她哥和大夫去了。
王胖子带着李大夫进来又是一通忙乱,王胖不停地埋怨谢策:“让你别乱动,你看,刚长出的肉芽都给撕裂了。”
谢策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一点也没客气:“尽……他妈说屁话!要不是你不靠谱……老子至于亲自……啊……你他妈轻点!”
李大夫也是一脸无奈,道:“寨主啊,现在正是伤口愈合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再乱动了,你这刚长好一点点又被撕开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李大夫是寨子里的军医,寨子里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伤兵,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火气自然也不小,跟谢策说话也没那么客气。
谢策知道自己给人添乱了,也不敢像对王胖那样豪横了,蔫头耷脑地道:“哦,我知道了……”
李大夫给谢策重新处理好伤口,没好气地道:“谢寨主,请你挪一挪,我把卫先生给你挪过来放床内侧,你睡外侧,这样免得你来来回回折腾,可好?”
谢策讪笑了一下,讨好地道:“还是李大夫想得周到……谢谢……”言罢赶紧让王胖子扶着自己,缓缓挪到外侧,给卫楠腾了好大一块地方。
王胖与李大夫合力把卫楠从小榻挪到谢策大床内侧。
王胖心里对李大夫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姜还是老的辣,李大夫这一招不仅谢老大受用不尽,也免除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苦。
“王胖,去把炉子和粥端过来热着,放在我够得着的地方。他随时可能醒来,需要喂吃的。”谢策道。
王胖依言搬来了炉子,把粥热在上面,然后识相地退出去了。寨子里死伤的兄弟们家里都需要照顾,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整整一天,卫楠只醒过来三次,每次都是迷迷糊糊连句话都没有。谢策轻声唤他,他有意识,却昏昏沉沉。谢策就趁他醒着的那一会儿赶紧给他喂两口热粥。
直到第二天,卫楠才真正清醒过来。
王胖给谢策端来早点,卫楠闻见饭菜香便醒了,他饿了四五天,此刻心里的背负也放下了,食物的香味不停地刺激着他的嗅觉,更觉得无比饥饿。
“哥哥,你终于醒了!你觉得饿吗?要不要吃点包子?”谢策见卫楠此次清醒眼神比前几次清明了,连忙问道。
“要!”卫楠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两片锈铁磨出的声音,他直直地盯着谢策的早餐,眼里都在放光。
王胖连忙将卫楠扶起,让他靠在床头,拿了个包子递给他:“卫先生,你肠胃还弱,慢点吃。”
卫楠连忙接过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王胖怕他噎着,又赶紧给他递粥。
卫楠真的饿坏了,四天颗粒未进,极度饥饿的状态下见到食物,哪里还会管什么吃相。都是肉/体凡胎,必定是怎么能填满胃怎么来。
谢策缓缓坐了起来,看着卫楠大口大口地吃包子,两腮被塞得鼓鼓的,心酸得不行,喉头哽得发痛,眼泪差点就流了下来。
他用手拉住卫楠不停往嘴里塞食物的手,哽咽着制止他再进食:“哥哥,别吃了……别吃了……”
卫楠的嘴被包子塞得满满的,还想伸手再去拿,突然呛了一下,真的噎住了。
谢策连忙擦擦眼睛,迅速接过王胖递过来的粥,递到卫楠嘴边,哽咽道:“喝一点,慢慢咽……”
卫楠早已把整个肉包子塞到了嘴里,连忙接过稀粥,喝了两口,才慢慢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
谢策看着卫楠的样子,心里难受的要命,他忽然握住了卫楠的手,向他坦陈往事:“当年,谢老寨主把我从朝天山下抱了回来,让我叫他爹。我不愿意,他便把我关进了柴房,说我什么时候愿意叫,他便什么时候放我出来。我被关在柴房整整十日,只给水不给食物。我饿得两眼昏花,爬都爬不动了。我不想死,想活下去,便叫了他爹。他这才把我放出来,给我两个肉包子,一碗粥。”
“我当时饿极了,什么都不顾了,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直到塞到塞不下为止……可是我刚刚吃下两个包子,就吐了。因为我很久没吃了,肠胃接受不了食物。从那以后,我便患上了不能挨饿的毛病,一饿便会心慌,头晕眼花,感觉就要窒息,必须马上进食才能缓解。”
卫楠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就从眼角滑出来了。谢策的话像是一把钝刀,慢慢切割着卫楠的心。他知道谢策这些年过得不好,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洒脱不羁的公子哥,会有这么凄惨的隐疾?
谢策从来都是一副没心没肺天生乐观的模样,只是因为他把这些痛苦的往事死死压在心底,从不给人看。
“哥哥,任何时候,都不要不吃饭。好好吃饭,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谢策伸手将卫楠脸上的泪擦了,哽咽着道。
“好,我听策儿的。”卫楠连忙擦干自己脸上的泪,将粥碗递给王胖,静静地靠在床头看着谢策吃早餐。
作者有话要说:
策儿说,任何时候都要好好吃饭,小可爱们,知道了吗?
第36章 试探
此时,朝天山下的战况也发生了好转。接到卫楠要来的消息,曹靖秋劝不动谢策,便暗中做好了接收皇属军不顺的准备,派人密切注意皇属军的动向。
在皇属军向谢策发起攻击时,她与李癞子便带领人马在皇属军背后拖住了他们大部分的人马,否则谢策的人会死伤更多。
她命手下副将及李癞子带人将那五万皇属军给切割成数块,分别围歼。曹靖秋让人告诉皇属军:愿降的可以活命,不愿降的统统关到俘虏营,到时生死就由不得他们了。
皇属军从来没遇到过曹靖秋这般厉害的将领,用兵手段诡异超人想象,一被切割得四分五裂便慌乱了,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皇属军中还有一个副将魏白,是裴冲安排在皇属军内的实际统帅,他眼见五万皇属军就要葬送在曹靖秋手里,连忙向裴冲发出求救信。此刻,裴冲带着人马正在赶来救援的路上。
被王胖子背回来五天后,卫楠恢复了不少,现在是他反过来照顾谢策了。
谢策两年未见卫楠,更是难得在卫楠面前受次伤,如此天赐的良机,他怎会不好好利用使劲儿作妖。
王胖给谢策换药,一向嚎得跟杀猪一样也不流泪的谢策,硬挤出几滴眼泪,一边轻声呼痛,一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的楠哥哥。
卫楠叹了口气,只得放下手中的笔,走过去把谢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柔声道:“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我还是疼!”谢策撒娇卖萌,简直要把王胖和李大夫给恶心吐了。两人强忍心理不适,假装自己耳聋眼瞎。
“那,我要如何做你才不疼?”卫楠一反常态地对谢策温柔耐心,惊得王胖下巴都合不上了。
要知道,卫楠以前一向对谢策嘴下不留情,经常噎得谢策哑口无言又不敢发作,只好独自生闷气。难道这卫先生两年不见,竟然转了性了?
“我想要哥哥离我再近点,不许再去看那战事图了,一直陪我把药换完。”谢策一撒娇,王胖子和李大夫鸡皮疙瘩掉一地,为避免自己眼耳遭罪,手脚异常地麻利起来,快速帮谢策换好药,连滚带爬地滚出去了。
“你看你,把王胖和大夫都吓跑了。”卫楠坐到床上,让谢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一脸宠溺地轻笑道。
“哼,他们早就该滚了,留在这碍事!”谢策趴着,脸在卫楠大腿上轻轻蹭着,手爪子还不老实地搭在卫楠膝盖上,轻柔地抚摸着,微闭着眼,舒爽得融化成了一滩水。
卫楠醒来后,谢策给他讲了食髓蛊的事情,卫楠从没听过这么邪恶的蛊毒,暗自庆幸幸好谢策懂得如何祛除蛊毒,否则这次就折在裴冲手里了。
裴冲的算计非常毒辣,卫楠被谢策杀了最好,即便他侥幸没死,但一个已经被蛊虫吃空了脑袋的傻王爷,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看来,这裴冲是万万留不得了。”卫楠一边用扇子轻轻为谢策扇风,一边想着。
此时裴冲离开皇属军大本营带着人马来救援,正是卫楠最好的下手机会。这次,卫楠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他要为谢家寨七百二十一条人命复仇,要将裴冲这只周宪养的恶狗给打死。
裴冲深知卫楠的底细,可是卫楠对裴冲几乎一无所知。卫楠醒来后便开始着手调查裴冲的底细,当然,借用的还是他师父洛青山的力量。
洛青山信里给他回复,说帮他做完这件事后便会闭关一个月,希望卫楠谨慎行事。
在洛青山调查裴冲这段时间,卫楠极尽耐心地照顾谢策,不论谢策提出什么无理要求,他都无限包容地满足谢策。
不过卫楠对谢策如此宠溺,并非像王胖说的是转了性,而是他做好了此去不杀裴冲誓不回的准备。
他回宫后,双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不在乎多上裴冲这一个。范霄九的儿子范贺、皇属军千夫长一家老小五口人,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死于卫楠之手。
“反正此身已经血债累累不那么干净了,又何必吝啬让它取悦于谢策。”若是此去真的一去不复还,卫楠想来想去,唯一割舍不下的,就只剩一个谢策。
此生对自己好的人只有两个还活在世上:一个是洛青山,他是高来高去的修真者,性格豁达,不是个吃亏的主,永远也不会亏待自己;还有一个是谢策。
卫楠知道谢策痴情,若是自己过不了裴冲这一关,死在裴冲手上,谢策该怎么办呢?让他一辈子心里都背负着一个死人,如行尸走肉般活下去?想到这里,卫楠心里便一阵阵绞着痛。
可惜后知后觉的谢策不知,他的楠哥哥之所以对他百依百顺,是因为他做好了一去不复还的准备。
五月的朝天山总是爱下夜雨,虽不是瓢泼大雨,但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外芭蕉叶上,总是听得人心里也一片潮湿。
卧房内,谢策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他的玉佩,眼睛却一直往卫楠身上瞟。
卫楠披着一件薄衫,长发披散,在灯下愈发显得明眸皓齿,眉目如画。
他正在离谢策床不远的小案上奋笔疾书,双微微蹙,异常专注,根本没注意到谢策饥渴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连好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