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收到了王胖的飞鸽传书,说陈聋子来秦阳城找他了。陈聋子虽然把自己关在山寨里不出来,却还是在派人打听谢策的消息。
当他得知谢策收了东梁王的地盘和军队,又失了李癞子和曹靖秋的帮忙,便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心疼那小兔崽子。
但陈聋子这等骄傲的人又拉不下脸和谢策示好,便没有告知谢策,直接就下山来找他了。
陈聋子虽然耳聋,但带兵是一把好手。东梁王的人马虽然被谢策给收归麾下,但为了保证他们不集体叛逃,需得打乱编排,把之前固定的将领和士兵调换。
不仅仅要换东梁王的将士,还要抽一部分自己这边的将领过去带那边的兵。总之谢策现在接近八十万的人马,改编是一件很庞大的工程,加上疫情治理等等一大堆事情,确实需要一个人帮谢策扛起来。
陈聋子到西凉候府,谢策恭恭敬敬地在府门外迎接他,又卑躬屈膝地把他迎进府。谢策把陈聋子介绍各位将军和官员,把陈聋子称为“陈将军”,并且称陈将军是他的恩人,简直给足了陈聋子面子。
陈聋子那从见到谢策就一直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这才缓和了一些,与谢策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场“三请三拒”,最后才“勉为其难”地接了谢策的封赐,名正言顺地代谢策管理军政和政务。
此时已到第二年夏季,谢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卫楠了,对卫楠简直相思入骨。之前没人帮他,军政要务都丢不开手,此时有了陈聋子,他便想要去见卫楠,顺便把百官图谱给他送去。他已经跟手底下的人吩咐了,谁都不许在陈聋子面前提卫楠,自己也瞒着陈聋子,只说要去京城见师父。
他启用了聂如兰重新建立的京城联络点,得知卫楠竟然两个月前就离京了,往西南边陲去了。
今年夏日雨水特别多,尤其是西南这一带,接连几日大雨让晋江水位暴涨,晋江河道年久失修,年年都会漫上河岸。这次十年罕见的暴雨直接让晋江脆弱的河道决堤了,将整个沧山郡淹成了一片汪洋。
沧山郡太守是练师培的儿子练若谦,当年他被裴冲挟持用来要挟练师培,被放回去后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他便被练师培送到远离京城的沧山郡做官,刚开始从县丞做起,慢慢做到如今郡守的位置。
练若谦为人低调,不喜排场,为沧山郡的百姓做了许多有益之事。他深知晋江水患的危害,一封封奏报向朝廷要银子大修河堤,但朝廷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加上官员贪墨舞弊严重,修河堤的银子一直就没要下来。练若谦只有每年提前组织人手修理河堤,但因为缺少人力物力财力,晋江河堤始终没有得到彻底修理。
谢策猜测卫楠此去可能是冲着沧山郡水患与练若谦,便马不停蹄地往沧山郡去了。
谢策一到沧山郡,便见洪水已经将沧山郡给淹成了一片汪洋,目之所及,满目疮痍,全是逃荒的难民。好在沧山郡属于丘陵地带,虽然低洼处的房屋全都被淹了,老百姓还能往地势高之处逃难。
谢策猜测卫楠可能会打练若谦的主意,他要拿下练师培,得从练师培儿子身上下手。谢策花重金雇了一条船,以寻人为由,一路问到郡守衙门的位置,然后弃了船换了一身衣衫混入百姓中,暗暗寻找卫楠的线索。
练若谦在沧山郡当郡守很多年了,已经有非常丰富的水涝应对经验。在汛期到来时,他便提前动员百姓往山上搬,要不然今年这样的洪灾,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他派人在沧山郡每一处高地设施粥棚,有民间大户善人和官府的人在那维持秩序。
此时,练若谦在师爷的陪同下,在泥泞的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一个施粥点而去。今日听下面的人说储备粮即将告罄,他很着急,想去看看现场的状况。
练师培虽然是武将,但他儿子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加上身体不好,近几年又操劳,虽然才三十多岁,看上去竟然已须发半白。
“大人,明王这几天也在各处施粥点视察,您要不要和他一起?”师爷比练若谦年轻些,身强力壮,便搀扶着练若谦走。
“不用了,朝廷派来的钦差哪次不是这样,做做样子回头就走了,哪里会有真心体察民情的。让明王自己折腾去吧。”练若谦头也没抬,小心翼翼地走在烂泥路上。
此时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施粥点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练若谦远远地就看见明王站在粥棚那里,看着灾民有序地领取稀粥。
“下官参见明王。”练若谦虽然心里看不起这些钦差,但面子上却总是周到,礼数一样不少。
“练郡守不必多礼,这稀粥略薄了些,可否下令让人挖些野菜煮进去,这样也能拖延一点时日。”卫楠黑瘦了些,在沧山郡这段日子他每日都在帮着救灾,连他手底下的人都被他派去各处帮忙了,只留了一个人跟着自己。
“明王说的是。但灾民太多,山上的野菜早就被挖完了,哪里还有剩的。”练若谦漫不经心地说道。卫楠虽然连日来不停地救灾,但在练若谦心里还是个“何不食肉糜”、不知人间疾苦的贵族而已,并不将他多放在心上。
“风浪来了!”不知道谁一声惊呼,只见一股滔天巨浪在飓风的席卷下正朝着这边山上而来。
“赶快往山上撤离!”卫楠大喊一声,连忙叫人组织大家往山上跑。他一手抱着一个慌乱中跌倒的小孩,一边组织灾民往山上撤退。
练若谦这病秧子跑不快,更悲催的是他还摔了一跤。此时人人自危,只顾着逃命,慌乱中竟然没人去搀扶他。
卫楠刚跑远一点,便听见那师爷惊呼“练大人被浪卷走了!”卫楠当即将手里的小孩交给旁边的人,奋不顾身地转身回去救练若谦了。
那浪来得快,排山倒海一般拍向山体,霎时将山坡上的树木石块卷走了。练若谦在那滔天巨浪中不停地翻滚,只觉浑身骨头都断了一般,被浪卷着与其中的树枝石头不断撞击,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待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身旁还烧着一个火堆。他浑身剧痛,衣服也湿透了,头上还有一个很严重的伤,他依稀记得是在水中被石头砸到了头,此刻伤口却被人包扎起来了。
“哟,醒啦?”一声低沉的男声响起,练若谦忍着一身痛坐起来,看到火堆旁坐着一个极高的男子,他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正在火上烤着。
“多谢先生相救。”练若谦不认识这个人,但他是郡守,沧山郡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此人在太守面前如此随意,显然不是沧山郡的百姓。
“不必,我可不敢承你的谢。是明王不要命地跳进浪里把你救出来的,我只是帮你包扎了一下伤口而已。”那人笑着看了一眼练若谦,似乎一点也没将眼前的困境放在心上。
“那,明王呢?他没事吧?”练若谦连忙问道。明王是朝廷的钦差,练若谦绝对不能让他在沧山郡出事,而且人家不要命地救自己,练若谦自然是感动的。
“没事,他出去看看有没有出路,我们好像被困在这山顶上了。”那人道。
“还没请教先生尊姓大名?”练若谦抬手对来人行了一礼。
“我叫谢策。”
练若谦心中一惊:眼前的人竟然是前朝太子!谢策是吞并了西凉候与东梁王的最大叛军统领,他此刻应该忙着伐周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谢先生。”练若谦假装不知道谢策的身份,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惊讶,缓缓道。
“练太守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连见过我的事情都忘了吗?”谢策冷笑一声道。谢策当年还是太子时,练若谦便随着他爹进宫见过太子,只是那时候谢策很小,练若谦却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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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执念
练若谦脸色剧变,终于艰难地抬手一拱,表情跟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我道是同名之人,没想到真的是太子殿下……”
“罢了罢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太子。你如今可是大周的臣子,对着我这个前朝余孽行礼,岂非又要变节?”谢策揶揄地看着脸色蜡黄的练若谦,偏要挤兑他几句才过瘾。
萧若谦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因为当年被裴冲绑架,一直对周宪耿耿于怀,又加上大周朝的腐败,更是对大周没什么好感,所以才来这远离京城之地当个小小郡守。
他对谢策是有些心怀愧疚的,说起来当年若不是他爹变节,谢策此时应该是大齐的皇帝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练若谦现在是大周的臣子,看到谢策心里是非常尴尬的。
“您说笑了……不管怎么说您都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练若谦一边擦着冷汗,一边结结巴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都说了不是我救的你啦,要感谢就感谢你们明王吧。”谢策不想再听他废话了,直接掐断了他的话头。
练若谦讪笑着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他渐渐不感到那么尴尬了,随即就陷入了另一个惊吓中:他忽然想到谢策与明王应当是世仇宿敌的关系,但看谢策说起明王那掩饰不住的开心,难道这俩人竟然关系还不错?!
前朝太子和当今皇子关系还不错?练若谦要怀疑人生了!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抬头便看见卫楠走了进来。
“哥哥!兔子烤好了,快过来吃!”练若谦还没起身向卫楠行礼,那一旁坐着的人倒是殷勤地站起来,飞快地跑过去将卫楠迎进来。
谢策奔跑甩起的泥点子扑了练若谦一脸,但练若谦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已经被眼前惊人的一幕给夺去了,直接僵成了一根木头,张着的嘴都忘了闭上。
面对谢策的殷勤,卫楠像是习惯了一般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走到火堆边坐下。
“下官参见明王……”练若谦本就在大浪里备受摧残,又被这两人的亲密举动给吓得魂飞天外。嘴里说着行礼的话,身子却僵得不听脑子指挥,行个礼都是顺拐的。
“练大人,都这样了就别拘礼了。”卫楠看着练若谦呆若木鸡的模样,心中甚感好笑。
像是还怕吓不死练若谦,谢策殷勤地撕了一块兔子肉递给卫楠,还伸出衣袖轻柔地给卫楠擦去脸上的雨水,一脸柔情蜜意的样子,豪不掩饰自己对卫楠的爱意。
练若谦本就是个饱受摧残的病秧子,直接被谢策的举动吓破了胆,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无法理解的。前朝太子和当今皇子竟然是情侣,这种违背人伦的荒谬事完全超出了练若谦的承受极限,他双眼一翻便晕过去了。
“练大人要是被你吓死了,我这趟岂不是白跑了?”卫楠伸手接过谢策递给他的兔子肉,嗔怪地看了谢策一眼。
“吓不死的,让他睡过去好一点,受伤之人需要休息。”谢策一双眼睛就在卫楠身上扫来扫去,毫不掩饰自己赤/裸裸的的饥渴与相思。
“你是嫌他醒着妨碍你耍流氓吧?”卫楠转过来看着谢策,眼神带着攻击性,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谢策的小九九。
谢策被卫楠这样一看,有些怯怯地往卫楠身边靠了靠,又不太敢完全靠过去,低着头不敢看卫楠的眼睛,低声道:“哥哥……你还在生我气么?”
卫楠一边吃着没盐没味的烤兔子,一边不冷不热地道:“你说呢?”面对谢策的靠近,他并没有表现出反感,但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起码谢策没有从卫楠身上感觉到。
谢策暗中找到卫楠的行踪后,没敢上去与卫楠相见,他怕卫楠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气,便乔装打扮跟在他身边暗中保护他。直到卫楠奋不顾身去救练若谦,他才现身将卫楠和练若谦救上来。
谢策听着卫楠话里的冷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手去拽卫楠的衣袖,紧紧咬着下唇,用小狗一般可怜的眼神看着卫楠。卫楠没有甩开他的手,但也没有看他,淡得像是刚认识的陌生人。
谢策看卫楠似乎已经把他遗忘了一般,心里突然害怕极了,也委屈极了。他怯怯地摇晃着卫楠的衣袖,眼中闪烁着泪光,却硬憋着没让那眼泪落下来,只是哽咽着道:“哥哥,我错了。求你不要不理我……别不要我……”
卫楠听到谢策如此哀求,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认真地道:“那我问你,在我身上施虐,你舒服吗?”
卫楠的话像是一把刀一般扎在谢策的心脏上。当晚他对卫楠做的事情,是谢策这辈子最后悔、最不能回想之事,这近一年来这事都成了谢策的心魔。每当谢策想起那晚的暴行,以及卫楠奄奄一息的模样,都恨不得立即去死。
谢策像是魔怔了一般脸色瞬间煞白,一双手都在哆嗦,他猛地往后一退,让自己远离卫楠,似乎觉得这样便不会再伤害到卫楠了。他瑟缩着抱着膝盖躲到一边,低头颤声道:“我不是人……我是禽兽……我怎么可以对哥哥做那种事……”
卫楠当时伤得非常重,躺了好些天。他的确是有些生谢策的气,但他根本不知道谢策竟然愧疚得想要去自杀,甚至这件事都成了谢策的心病。
卫楠本就想念谢策,刚才的冷漠只不过是强行压制住滚滚的爱意和思念,想要给谢策一个教训而已。但他刚开口说了一句话,谢策就成这样了,把卫楠吓了一跳,一腔气恼顿时尽数化成了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