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策早就习惯了卫楠的嘴硬,笑而不语,拉着他坐到餐桌旁,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鹿茸鸡汤递给他:“先喝碗汤暖暖身子。”
卫楠今日下朝太晚,怕谢策在家等急了,嫌马车太慢便自己疾行回来的。宫里到明王府说远不远,但卫楠冒着大雪疾行两里地,也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
他将冒着热气的汤喝下去,身上的僵冷感才下去一点。等陈大夫走了,他才对谢策道:“今日太子和朝臣在朝上吵了半日,对怎么应对你也没吵出个结果。有人建议迁都,有人建议和东夷人议和,通通都被太子否了。”
谢策失声笑道:“迁都?不就是卷铺盖卷逃走吗?这天下大半已经在我手中,我看谁敢收留他们?不论他们逃到哪里也会被我找到。至于跟东夷人议和……”谢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没被周堂拍死吗?”
卫楠也笑了起来,道:“这人就是胸无点墨又立功心切的兵部尚书李司马,他不知道周宪的发家史。周宪最早就是从东北大营走出来的。他在东北大营的十年,东夷人与他之间的仇恨可不比他与你的浅。姓周的一家与东夷人仇恨不共戴天,绝无议和的可能。”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充满冷淡和嘲笑,仿佛自己不姓周一般。
谢策脸上笑意收了,眼里的怜惜之色一闪而过。他给卫楠夹了块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柔声道:“哥哥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再讨论。”
晚间,卫楠舒服地躺在温泉池里,温泉水刚好淹到他的胸脯。谢策背上有伤,不能下去,便坐在池边将双脚伸到池里泡着。这房里烧得比卧室更暖,卫楠泡了一会儿额头上便浸出了汗珠。
谢策双腿一摇一晃地搅动着池水,问道:“哥哥,如今周宪和范霄九都不管事了,以你对太子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卫楠泡得正舒服,一把拉过谢策在水中不停搅动的脚,在他小腿上亲了一下,道:“周堂不足为虑。他虽然有些小聪明,但胆气不足,不会铤而走险去走什么险招。我担心的倒是范霄九和周宪。”
谢策很快便猜到了卫楠的心思,道:“哥哥是说,你担心周宪和范霄九是装病?”
卫楠直起上身靠在池边,肩膀紧紧贴着谢策的腿,道:“是啊!范霄九对外称身受重伤,我在他府内的探子也说他的确伤得重,到现在都不能起身;还有周宪,以我这粗浅的医术来看,他的确是病入膏肓,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谢策道:“那你说说哪里不对劲呢?”
卫楠思考了一下,道:“太子的表现太镇定了些。他收到你灭掉西北大营的消息,今日又收到练师培拒不出征的消息,按照周堂以往的性子早就惊慌失措了。他没有了范霄九这个靠山,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今天/朝堂上却没有显得多慌乱。”
谢策想了下,道:“不管他们憋着什么猫腻,总不能凭空变出兵来,没兵没将,他们还能拿什么来阻挡泰山将倾?”
卫楠揉了揉太阳穴,也实在想不出,便道:“我分析了下他们的几种对策,迁都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我的人也没有探到他们任何想要逃走的举动。议和就更不用说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手里有你忌惮的东西,想跟你谈条件。”
谢策失声笑道:“我忌惮什么?老子可是土匪,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他突然顿住了,和卫楠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你?”
“屠城?”
卫楠没弄明白,一下从池子里站起来,一边将浴袍穿上,一边道:“你先说,什么我?”
谢策一把将卫楠的胳膊捏住,紧张地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暴露了?”
卫楠楞住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太子一党抱着鱼死网破的态度,拉着全京城百姓给他们陪葬,以此来要挟谢策,这种事在历史上不是没发生过。
但他独独没想到自己有可能暴露。是啊,若是自己被太子一党抓住要挟谢策,的确会要了谢策的命。
卫楠有些慌,他回宫后除了吃过裴冲的一次大亏,还没有怎么失过手。尤其是他接管玄衣白菊、拿到百官图谱后,几乎是顺风顺水。如今周宪和范霄九双双伤病,太子孤立无援,却不慌不忙,也不打算逃跑……卫楠冷汗出了一身:自己的处境确实顺得太诡异了些!
他很快便镇定下来,既然猜到对方可能在打自己的主意,现在想对策还来得及!
他立即拉着谢策在池边躺椅上坐下来,认真道:“我的确没有想到我有可能暴露这一点。我想的是他们可能会以全城百姓的性命来要挟你。既然我们两种可能都想到了,便要做好两手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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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风云
谢策有些急,他一想到卫楠可能面临的危险,几乎坐不住了,连忙道:“哥哥,你随我走吧,别管京里的事了。我的人马很快就进京了,到时候再收拾这烂摊子也不迟。”
卫楠伸手摸了一下谢策的头发,面露难色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但若是他们真的打算用全城百姓要挟你,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屠了城,然后再来给全城百姓收尸吗?”
谢策深吸一口气,无话了。他的确做不到无视一城百姓的命,何况这城中还有很多大齐故旧,有关心他爱护他的李太傅,还有师父聂如兰的众多门人……这些人生于斯长于斯,根都在这里,谢策如何能无视?
卫楠见谢策冷静了一点,将他搂在怀里柔声道:“策儿,你且听我说。我若是贸然随你离开,那大半跟随我的朝臣该怎么办呢?他们崇敬、依赖的明王就这么抛弃他们了?等入京后,即便他们侥幸还活着,又将怎么看待我?”
“而且我细想了一下,我留在京中作用更大,可以看着他们以防他们真的屠城。你派一队精英扮作普通人潜入城中,我会帮着他们逐渐控制城中关隘,一方面可以防着太子一党逃跑,一方面可以保护朝中重臣。”
“还有,我是大周的明王,你带着人马进京,必定会遇到些顽固派。若是由我这个皇室子孙亲自向你表示臣服,你收服百姓、收服朝臣、收服这江山的路将会顺利得多。”卫楠道。
在天下人面前背弃自己的父亲和家族宗亲,被族人唾弃,被万世耻笑,卫楠竟然抱着几近自戕的心态在为谢策复国铺路!
“不行!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让你如此受辱?!”谢策怒了,一下站起来甩开卫楠的手,对他吼道:“卫楠,你想也别想!”
卫楠知道自己说多了,讨好地拉着谢策的手,轻轻晃着,仰望着谢策,一脸谄媚看着谢策,试图平息他的怒火:“想不到谢寨主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到这宫里抢了压寨夫人,还舍不得他受苦。”
谢策一腔怒火被卫楠这话逗得“噗呲”一下笑出了声,随即又板着脸道:“你把刚才的念头给我打消!我就是屠尽不服之人,也不可能让你当众向我献降!”
卫楠不想继续这个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的话题,立即趴在躺椅上狗摇尾巴似的晃了两下腰,道:“我收回刚才的话。谢大寨主别生气了嘛,你看我都给你摇尾巴了……”
谢策被他气笑了,蹲下来一把扭住卫楠的脸,在他嘴上啃了一口,挑眉问道:“明王殿下竟然长尾巴了?让我摸摸……”
卫楠一手拍掉谢策摸向他屁股的手,坐在躺椅上开始撒泼耍赖:“我不管,反正你得同意我留在京中。若是没有个人在京中照管接应,指不定要生什么变故。”
谢策还没开口,卫楠又一把将谢策抱住,头枕在他肩上轻声道:“你放心,在你进京之前,我绝对会让自己活得好好的。你别忘了,楠哥哥武功高强,而且我还手握玄衣白菊,这二十个杀手足以抵抗一支军队。楠哥哥在京中不会有任何危险。策儿是聪明理性的人,稍想一想便能想通,对不对?”
如果谢策真的像卫楠所说的那般聪明理智,便该此时将他强行扣走,何至于在随后的日子里,日日处于悔恨当中。
可惜,此刻的谢策已经完全被卫楠的软硬兼施给说服了。
“哥哥!”谢策将头深深埋在卫楠的脖颈间,心疼得想哭,为什么楠哥哥这么傻?当初就被谢策娘亲取了个名字,给他吃饱穿暖一年,竟然就能让他这么为谢策呕心沥血一辈子。
他狠狠地在卫楠肩膀上咬了一口,终于妥协了:“楠哥哥,你莫骗我。为了你一句醉话,我可以不要命累死也要见到你……你若骗我,我就是做鬼,也生生世世缠着你。”
卫楠被他咬得生疼,狠狠在他屁股上拧了一下,不满地质问道:“又说胡话,楠哥哥几时骗过你?”
这话一出,卫楠自己都觉得心虚,他轻咳一声立即补了一句:“即便我以往骗你比较多,那也是迫不得已的……”
谢策被卫楠拧了一下,却不觉得委屈,他轻轻含啮咬着卫楠耳垂,将他压在躺椅上,伸手在他腰上抚摸起来。
谢策在他耳边轻声道:“楠哥哥,你要记着你的话。我还是记得住师父教过的几个邪术的,你若食言,我即便魂入炼狱永不轮回,也要纠缠你生生世世,追问你个明白。”
卫楠一个不防便失了先机,被谢策一双手按得失了神智,身体软到了极致,也诱惑到了极致。
他一边痛并快乐地接受着谢策给与的温柔与热烈,一边皱着眉喘息着断断续续道:“绝不骗你……此生除了你……谁也不能要了我的命……”
一夜疯狂与热切。
卫楠做到了沧山郡孤峰上的承诺,他不再瞒着谢策只身涉险,但既要坦诚相待,又要说服谢策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便是他被谢策折腾得第二日差点起不来床。
第二日清晨,谢策换上了一身劲装,坐着卫楠的马车,随着卫楠的仪仗队出了城。卫楠与他一同坐在马车里,将他送到城门外十里,给他备了两匹快马,两人依依不舍地分手。
“哥哥,你无需太过操劳,安排好我那些先遣部队便好。他们都是我和曹靖秋培养出的精锐,以一挡十没问题。我会调遣百名精锐专门守护你,还希望哥哥在城关上多思虑,若是能不起刀兵最好。”谢策将卫楠的披风往他肩上拢了拢,帮他系好带子。
“好了,我知道了。”卫楠踮起脚在谢策唇边轻轻落下一吻,道:“我安排好城防和关隘的事就回明王府哪里都不去,等待大齐天子来接我……”
谢策紧紧将卫楠抱在怀里,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和温暖,过了好一会儿,谢策才慢慢放开他,下定决心似地道:“哥哥,我走了。十日之内,你必将见到我来接你!”
谢策跨上快马走了,马蹄声滴滴答答踏在卫楠心上,与离别之曲无异。
谢策离开的两日后,他的先遣部队便抵达京城。在卫楠精密的安排与布置下,这些犹如幽灵的人悄然驻扎进了京城各处要塞与重要大臣的府邸之中。
同时,京中百姓间开始流传前朝太子德政爱民,救万民于水火,连他在西南推行的轻徭薄赋、重视农商的故事也流传开来。京中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大部分百姓不仅不害怕谢策,甚至开始期待谢策赶快进京来解救他们。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那些周宪篡位时推波助澜的人都开始恐慌,纷纷拖家带口逃离京城。不过这些人前脚逃出京城,后脚就或死或失踪,不是遇到山贼就是遇到土匪。而这些山贼土匪是谁的人,不言而喻。
谢策另派一百名神机营的机弩手分批次伪装成下人、送货的驻进了明王府。神机营的机驽是经过谢策改良的,轻巧灵便,可以做到十只连发。这一百名机驽手配合玄衣白菊以及明王府原本的武装,无论远攻还是近战都无懈可击。若没有一支重甲部队,基本没有打进明王府的可能。
除夕夜当晚,卫楠照规矩入宫参加家宴。他原本没打算去的,但太子派人来请时,说周宪病情大好,今日家宴要大办。
卫楠原本就疑心周宪的病有猫腻,因为他和无极观主两人都觉得周宪的病几乎没有可能再好起来,如今太子竟称周宪大好。于情于理,卫楠都必须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他打定主意,宫宴上的东西一口都不会沾,别人递来的东西一概不接,小心与人保持距离,以防迷香。不吃不闻不触,这世上便没有什么毒药可以悄无声息地放倒卫楠。只要他的武功仍在,就没有人可以困住他,何况还有扮成车夫和下人的五个玄衣白菊在外面接应他。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卫楠在入宫前先给谢策通了个消息,又给回家吃年饭的李京泽留了书信,筹备妥当,当即换了一身亲王服饰坐着马车进宫去了。
扮作下人的玄衣白菊无法进入内廷,卫楠只身一人进去。进入内廷照例要搜身,哪怕贵为明亲王也不能例外。卫楠压根就没有带什么武器,所以很快便通过了审查,被内侍领着顺利进入了宴厅。
今日宫宴人数较多,太子一家和范霄九自是在的,皇室宗亲和后宫妃嫔也已到齐,已经就坐正听着戏。独独没看见周宪。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卫楠对着太子行了一礼。
“明王今日来得可有些晚,戏都唱了好几出了。”太子示意他不用拘礼,举杯邀请卫楠入座,面带微笑一脸和善的模样。
“父皇呢?”卫楠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直接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