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霄九却并不向周宪和众人解释什么,转过头来看着卫楠,眼神狠辣如刀:“不知明王殿下可还记得皇属军魏白将军?”
范霄九手一挥,一个脸上有刀疤、身着素服的大汉便被御林军带着走了进来。
卫楠看着来人,眼里的光迅速破灭:那人真是曾经皇属军的副将——魏白!
他的脸又白了两分,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魏白的出现,加上身中剧毒,卫楠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当年卫楠用计离间了范霄九和裴冲,自己渔翁得利,如愿拿到带领皇属军去剿灭谢策的御令。当他正欣慰可以给兵力不足的谢策送去精锐时被裴冲种了食髓蛊,导致谢家寨包括钱串子在内的七百二十一人丧命。
而这一切事情,作为副将的魏白都知道。
魏白最后被谢策俘虏,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身份。那段时间卫楠身心皆受重创,没有亲自去看俘虏,以为这个魏白早已经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还逃回了京城与范霄九勾结在一起。
“末将拜见皇上!”魏白看见周宪,立即向他跪拜下去,瞬间泪流满面:“不知皇上可还记得末将?末将这些年来潜伏在敌营,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回来。要向皇上和各位大人揭开明王的真面目!”
周宪眯着眼睛身子往前探了探,死死盯着魏白的脸努力回想,片刻后他开口问道:“你是当年总跟着裴冲那个傻大个?”
魏白一听周宪竟然记起了他,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正是末将!皇上还记得末将……皇上,裴将军冤枉啊!”
周宪“啧”了一声,不满道:“你哭什么?有话就说。裴冲他冤什么了?”
魏白一边磕头一边哭道:“裴将军死得冤!”
他满眼怨毒指着卫楠对周宪道:“皇上,当年裴将军与范国舅起了龃龉,最后明王成了皇属军的主帅。裴将军对明王殿下起了疑心,便使了些手段暗中查了明王殿下回宫前的经历。”
“皇上,当年姜策和身为世子的明王一起不知所踪,直到十多年后明王回宫,裴将军才查到,明王消失的那些年一直住在蒲州县的朝天山脚下,他化名‘卫楠’,在蒲州县衙当文书。他几年前带着十九个军汉投奔在山上当土匪的姜策,两人从此就勾结在一起。”
“后来他们一起投奔东梁王,鼓动东梁王造反,又因此结识了曹靖秋。东梁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明王的真实身份,当即起了歹心,想要抓住明王要挟皇上。据说当时东梁王已经用药将明王放倒了,但姜策凭借一把朴刀于千军万马中将他救走,姜策还因此身受重伤!”
魏白对着周宪道:“皇上,此事并不难查,当年东梁王军中经历过此事的军士很多都还在,西南那一带的百姓大多知道此事。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被姜策救走的‘卫先生’就是明王殿下!”
魏白的话把厅中众人都惊呆了!照魏白这个说法,明王与前朝太子姜策又岂是勾结这么简单?这分明是生死之交啊!两个有着国仇家恨的人,可能会成为生死之交吗?
身为漩涡中心的卫楠一言不发,闭着眼端坐,微白的脸上挂着些许汗珠。只有懂武功的范国舅明白,卫楠的化功散发作了,他正试图运功抵御药劲发作。
范国舅心中轻笑,卫楠武功虽高,但毕竟不是无所不知,卫楠不懂化功散的厉害,越是运功,化功散起效越快。
周宪没有看卫楠,脸黑得吓人,看着跪在地上的魏白不怒自威:“继续说!”
魏白又道:“姜策因为明王与东梁王翻脸,只好回到朝天山。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明王回到朝天山没多久就下山回宫了。姜策则转而与曹靖秋勾结,实力大增。裴将军调查到这一切后,便判定明王殿下主动要求出征,一定是居心不良。”
说到这里,魏白又“砰砰”给周宪磕了几个头,道:“还请皇上原谅裴将军擅作主张。当时裴将军见您那般宠爱明王,怕您得知明王狼子野心会伤心难过,便想着暗中除去明王,才擅作主张给明王下了个蛊毒,让他指挥五万皇属军向姜策杀去。当时末将就在军中,看得明明白白。即便皇属军将谢家寨众人杀得七零八落,那姜策也没有杀明王,而是将他护在怀里,硬生生杀出包围,带着明王回到了谢家寨。”
众人皆惊,当时那一战只有明王一人的说辞,事实真相真的像裴冲说的那样?
众人惊惧地看着卫楠,但卫楠却还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连眼睛都没睁,遑论为自己辩解。
“末将带着兄弟们将谢家寨围了,曹靖秋从背后偷袭我们。我们人少,末将只好向裴将军求救。裴将军来后,我们便与曹靖秋在朝天山脚下打开了拉锯战。”魏白道。
“这一战打了一个月,然后裴将军便在夜里被杀了!被人用双刃千刀万剐,堂堂一代名将,最后竟落得个死无全尸!”魏白跪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在场之人皆被魏白的话惊呆了:明王说裴冲是因贪功冒进战死,魏白却说他是被人在夜里暗杀,还是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若没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想必也不会用这般血腥的手段。
“皇上,杀死裴将军的凶手,就是明王!”魏白双眼血红指着卫楠,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裴冲是明王所杀?”周宪阴沉着脸问道。他依仗裴冲,却不喜欢裴冲老管着自己,也不否认裴冲的忠心。再怎么说也是跟了自己一辈子的人,周宪不想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皇上,您还记得当年探到姜策在谢家寨后,您派玄衣白菊去暗杀他,结果折了十多个人的事吗?事后裴将军与末将去查探过那十多人的尸首,那些人都是被匕首割断咽喉而死,死状相同,手法一致!明显是一人所为。”魏白直直地跪在地上看着周宪道。
“末将本来还没想通当世还有谁能这么厉害,直到末将看到……看到裴将军被杀后,那伤口和手法与被杀的玄衣白菊一模一样!”魏白恶狠狠地看着卫楠道:“末将后来潜伏在姜策军营,打听到杀了裴将军的正是那‘卫先生’!”
宗亲们听说过明王殿下身手好,但只身潜入皇属军帅帐,将武功盖世的裴冲杀死,还没被人发现,这功夫哪里像是人该有的?众人终于明白范国舅为什么会那般谨慎,先设计给明王下了化功散再发难了。
“裴将军死后,皇属军群龙无首,被曹靖秋切割成几块,有宁死不降被杀害的,有受伤被俘的……五万皇属军,就这么没了。末将本该追随裴将军而去,但一想到裴将军死得冤屈,末将便忍辱苟且偷生,换了个身份待在姜策的军营中,直到近几日他带着大军北上,末将才找到机会脱身。”魏白道。
他声泪俱下,说到伤心处,竟是跪了下来,对着西南方使劲儿磕头:“裴将军,末将不负您的期望,将您的冤屈公诸天下了!”
周宪听得脸色铁青,他虚弱地坐在椅子上,浑浊的双眼看着卫楠:“儿啊,他说的……他说的……他是不是胡说八道?”
卫楠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他脸色依旧惨白,但脸上的汗却没了,一直坐在座位上没动弹,范霄九竟判断不出他功力到底全消没有。
卫楠没有回答周宪的问题,他面带讥讽冷冷看着范霄九:“我道你能编排些更有趣的东西,没想到你的剧本这么差劲。人人都知道我早年流落在外,那段经历自然是你想怎么编便怎么编。”
他转而看着魏白,眼神如刀:“我且问你,你这般编排,可有证据?我为什么要与姜策勾结?对我有什么好处?”
魏白红着眼瞪着卫楠,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卫楠已经被他生吞活剥了:“你化名卫楠,在蒲州县当文书,蒲州县人人都识得你……”
“蒲州县现在是姜策的势力范围,你倒是去给我找个证人证明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文书啊!”卫楠盛怒,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魏白,冷道:“你红口白牙上下唇一搭便想给我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我倒是要问问你,你口中说的裴冲给我下毒蛊,下的是什么蛊还能控制我的行为?”
魏白见卫楠不但全盘否认,还倒打一耙说自己诬陷他,急得想在周宪面前证明自己说得句句属实,当即脱口而出:“皇上,末将没有撒谎!末将所说句句属实!裴将军给明王种的是食髓蛊!”
卫楠的激将法成功了,他就是要让魏白说出蛊毒的名字。他转过身来看着周宪,脸上挂着凄厉的冷笑。
范霄九急赤白脸地想阻止魏白已经来不及了,周宪一听“食髓蛊”当即暴怒,一把推开小太监的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目通红,神情可怖怒吼了一句:“裴冲匹夫!竟敢骗朕!”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64章 真相Ⅱ
食髓蛊,是南疆最神秘的蛊毒,更是导致周宪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女人的罪魁祸首。周宪一直认为食髓蛊是阿蛮的,没想到竟是裴冲的。
周宪的心突然绞痛起来,急火攻心之下突然就站不住了,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他和阿蛮两人相识的过往,阿蛮曾经的绝美笑容,她临死前的绝望凄厉的模样……一幕幕在周宪脑中闪现。每一幕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刺进周宪的心脏。
周宪痛得跌倒在座椅上,四周呼喊关切的声音像是远在天边,他脑中只剩下一个绝望的念头:我竟然冤枉阿蛮了!
这个让他走出情伤的女子,曾让周宪爱到骨子里。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所以周宪在误认为阿蛮想谋杀自己后,才会那么恨!恨到要亲手将她勒死,恨到连她和自己的儿子都不想看见……
周宪凄厉地冷笑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指着太子,厉声道:“是你娘!”
然而皇后已死。
周宪又将手指转向范霄九,凄厉地怒吼道:“是不是还有你?你恨朕放弃你,你和你妹妹心怀嫉恨,和裴冲一起谋害她!是不是?”
范霄九在周宪的盛怒众一下跪了下来,对着周宪“砰砰”地磕着头,磕得额头都流血了,这才抬起头满眼哀戚地望着周宪,哭得泪流满面:
“皇上,臣年少便跟了您,在您心中,臣是这样嫉妒之人吗?您抵不过周老将军的压力,要和臣分道扬镳,臣可有违背过您的意愿?即便痛彻心扉,臣还是按照您的意愿娶了不爱的女人,生了孩子;您说想娶我妹子,我便毫不犹豫将她嫁给您……”
“在阿蛮之前,您就有了成群妻妾和众多子女,臣可害过她们其中一人?区区一个阿蛮……”范霄九冷笑起来,“您的心早都不在臣这儿了,杀了一个阿蛮又有何用?还会再来第二个……第三个!”
卫楠听得心惊胆寒,他觉得自己和谢策的事情已经算够惊世骇俗的了。但他没想到周宪和范霄九竟然……难道自己断袖是从周宪那里遗传的?
卫楠瞬间明白了范霄九与裴冲多年来的矛盾根源在哪里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家臣和一个惑主之人是永远不可能并存的。所以裴冲恨范霄九,也恨阿蛮。
除了流落在外的卫楠和年轻的妃嫔,范霄九和周宪的风流韵事上年纪的宗亲都知道。此时猛然被提及,四座皆惊。
周宪十几岁便和范霄九两情相悦,两人的事情闹得大齐朝堂人尽皆知,周老将军觉得脸上无光,下死手棒打鸳鸯,将两人活生生拆散。周宪后来虽然有了众多妻妾,却始终对范霄九念念不忘,直到遇上阿蛮,他才真正从与范霄九情伤中缓过来。
因为觉得亏欠了范霄九,周宪娶了范霄九的妹妹为大夫人,又立了周堂为太子,给范霄九无上的权力,导致范氏一门把他的江山折腾得四分五裂。
噬心旧情猛然被提及,周宪的盛怒瞬间灭了一半。他在小太监的扶持下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将范霄九扶起,伸手想将他额上的血擦下来,那手僵在空中一会儿,最终往范霄九手上轻轻拍了一下,叹息道:“朕信你……你不会杀阿蛮的……”
皇后是皇后,范霄九是范霄九。当年皇后还是个少女,范霄九马鞍坏了,周宪陪他回家换马鞍。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周宪,从此,英俊潇洒的周宪便住进了她的心里。
周宪与范霄九被拆散后,深闺的少女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满心欢喜地被抬进了护国公府成了周宪的夫人。这么多年来,因为大家忌讳在她面前谈论此事,她一直不知周宪与她大哥的事情。
范霄九喜欢舞刀弄枪,不爱看书,与周宪在一起时也是鲜衣怒马青春年少,不知什么是算计,是个光明磊落的少年侠士。曾经的明媚少年变成如今心机深沉阴险毒辣的垂垂老朽,周宪“功不可没”。
范霄九闭着眼流着泪,站在原地看着周宪缓缓离去,一声不吭。
周宪将冷厉的目光转向魏白,怒道:“速速把你主子如何诬陷阿蛮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魏白一不留神被卫楠激将着说出了当年裴冲用食髓蛊陷害阿蛮的事,当下又无可辩驳,听周宪大怒,当即磕头如捣蒜:“皇上!裴将军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当年是怕您沉迷那苗疆女子失了斗志,才设计将阿蛮除去。皇上,除此之外,裴将军再也没有忤逆过您的心意!”魏白一边解释一边磕头,磕得额上都流血了。
卫楠看着魏白的样子冷笑道:“没有忤逆?他给我中食髓蛊,难道也是天子授意他的吗?”
魏白缄口不言,只是鸡啄米般不停地对着周宪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