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儿,舅父答应你,不为难周楠了。你把刀放下,我们立即收拾出城,我们去西域,那边有舅父的朋友……”范霄九见周堂把卫楠放走了,有点慌了,他怕周堂真的以死谢罪。
“舅父,你疼爱我,我知道。但你这次真的做错了,我是周家子孙,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在东夷人脚下求生。舅父,既然你犯错是为了我,便由我来赎罪吧。父皇与你的事,是我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我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这样的你们。舅父,保重!”周堂说完,竟将手中长刀一丢,头也不回地跑到长阶边缘,纵身跃下山崖。
那山崖高几十丈,周堂纵身跃下,绝无活命的可能。
“堂儿!”范霄九撕心裂肺地惨嚎起来,绝望地攀在山崖边,当即就要跳下去找周堂。
御林军首领死死拉着他,连忙命令手下:“还愣着干什么,赶快下去找!”
御林军立即掉头,纷纷往长阶下跑去,却又遇到不明就里的聂如兰队伍的奋力反抗。
聂如兰只有百十来人,在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坚守了半日,虽然往前推进了一些,但依旧敌不过数千御林军。自崇明殿长阶战事发生后,宫城各处御林军纷纷来援,聂如兰已深陷御林军重围。
范霄九悲痛过度,急于下去找周堂,遇到聂如兰强阻,一味命令人马死冲。聂如兰的人马本就疲惫至极,这下更难以抵抗,瞬间便损伤过半。
此时,陈聋子和李癞子带着十万精锐已经奔赴京城,在卫楠事先安排进的京城的人的配合下,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将京城防卫拿下了,没有遭到多少抵抗。
城中投机分子趁着谢策人马进京制造混乱,有人趁机冒着谢策人马的名义烧杀抢掠;有人散播流言,说谢策军队要屠城;还有不少太子一党的人想要逃出去城去。
李癞子安排几个副将派人维持秩序,关闭城门一律不许进出,严厉打击那些趁机作乱之人,吩咐自己的人马不准扰民,违令者一律军法处置。另外,他又派人密切巡逻,基本做到巡逻部队无缝衔接,以维持京城秩序,保护好平民百姓。
卫楠这边的朝臣有专人保护,见到谢策军队进城终于安心了;太子一党的朝臣则被关在家中惴惴不安,门口有重兵把守,城门也关了,不仅出不去,还担心被大齐太子报复。
百姓们很早就盼着大齐太子来解救他们,如今看到大齐军队军纪严明不扰民,还帮助维持秩序,恢复被作乱分子摧毁的房屋和建筑,觉得日子又有盼头了。
陈聋子发疯一般想要找周宪报仇,他得知周宪一家都在崇明殿,便带着人疯狂冲杀御林军。等他将御林军收拾完,被困在御林军重围已久的聂如兰人马几乎被御林军屠杀殆尽,聂如兰也身受重伤。
看到陈聋子的瞬间,聂如兰脸色剧变,他在躺在担架上一把抓住他身边的王胖,不顾嘴里涌出的血沫,断断续续吩咐道:“胖子……千万……护好卫楠……防着姓陈的……”
被他抓着的王胖连忙用手捂着聂如兰身上的伤口,带着哭腔低声回道:“您放心,我定拼死护着他……师父您的伤……”王胖跟着聂如兰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伤成这样,顿时六神无主慌乱不已。
“别叫我师父!咳咳!”聂如兰被王胖一句“师父”气得直咳嗽,然后又催促他:“快去!我没事的!放心!”
王胖恋恋不舍地看着军汉把聂如兰抬走了,这才飞奔着跟上陈聋子和李癞子。
王胖刚爬了两级阶梯,看见陈聋子迎着对面的几个御林军就砍了过去,嘴里还怒吼着:“范霄九!老子今天要你的命!”
范霄九失魂落魄地被御林军统领拉着东躲西闪,但这几人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哪里是兵强马壮的陈聋子的对手,不消片刻就被擒住了。
陈聋子当场就想将范霄九杀了,被李癞子死死拉住。李癞子让人将范霄九等人带下去,对着陈聋子怒吼道:“陈聋子你他妈别犯混!范霄九该由太子殿下处置!”
陈聋子听到这里,硬生生将一口怒气憋了回去,一声不吭地提着刀往崇明殿冲去。
“李将军,快追上他,千万不能让他伤到卫先生!”王胖气喘吁吁,爬这长阶几乎要了他的命,连忙对李癞子道。
不用他吩咐,李癞子已经提刀追了上去。王胖被军汉半拖半扯地拉着也追了上去。
被复仇的怒火点着的陈聋子像是双肋生了翅膀一般,三下两下就冲上了崇明殿,将李癞子等人远远甩在后面。
他一脚踹开崇明殿的大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供桌上躺着的那人——那个他恨了几十年、日日夜夜恨不得食肉寝破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了垂垂老者,躺在供桌上跟头活牲一样。
陡然见到仇人,陈聋子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挥着砍刀便向供桌上的周宪砍去,嘴里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周宪老贼!还我陈家人命来!”
他的砍刀并没有落到周宪身上,被一个几乎浑身是血的人用颤抖的左手撑住了。
盛怒之下的陈聋子这才看到,这个浑身是血的人竟然是卫楠。卫楠浑身都是伤口,赤/裸着上身,染血的亲王服只剩一只袖子挂在右臂,腹部血肉翻飞的伤口上还挂着缝合伤口的针线。
陈聋子见卫楠撑着他刀柄的手不断颤抖,拼尽全力才勉强撑住自己的长刀,低头不断地咳血,知道卫楠如今再也挡不住他了,狞笑道:“好,父子团聚了!今日我便送你们父子下地狱!”
“明王殿下小心!”陈大夫等人不会功夫,吓得惊叫着往后退,死死地盯着殿中两人。
卫楠伤得极重,浑身浴血,虚弱得根本站不起来。但在周宪命悬一线的瞬间,他竟然站起来撑住了悍匪陈聋子的刀。
但就这一下,卫楠便被陈聋子压得单膝跪在地上,不停地呕着黑血。
“哈哈……你终于不行了!卫楠,你没想到过有这么一天吧?我看你今日拿什么来阻拦我?我要在你面前先杀你爹,再杀你!”陈聋子丧心病狂地狂笑起来,一脚将跪倒在地的卫楠踹飞,然后挥着砍刀向供桌砍去。
卫楠被陈聋子一脚踹到胸口,正好撞到供桌的桌子腿。他眼冒金星,浑身疼得发颤,根本说不出来话,只是捂着胸口不停呕血。
卫楠勉强睁眼,便看到陈聋子挥刀正向周宪砍去,几乎想也没想,伸手就挡了一下。众人只听到刀砍断骨头的“咔擦”声,还没反应过来,卫楠的右手被陈聋子的砍刀给齐手腕砍断了!
失去右手的卫楠心里却一下松了,随即紧闭双眼,直直地栽倒在地……
父债子偿,他现在再也不欠陈聋子什么了。
在众人惊呼声中,气喘吁吁地跑到崇明殿的李癞子和王胖子等人刚好看到这惊人的一幕。
第71章 重伤
灵山是一条由西北向东南蜿蜒而走的山脉,横在九州大地的东北方。东北大营就常年镇守灵山缺口,将东夷人阻隔在穷山恶水的东北荒原上。
大周启顺二十年大年初一正午时分,谢策在练师培的协助下终于暂时将东夷人拖住了。东夷人几百年来一直觊觎肥沃的中原,一旦撕出了口子,便不可能善罢甘休,发了疯一般往灵山缺口增兵。
谢策的五千人和几万皇属军只能短暂拖住不断增加的东夷人,要想把他们打退,并封上缺口,非得几十万全副武装的人马不可。好在曹靖秋很快就带着近七十万的人马赶来援助,阻击疯狂涌上来的东夷人。
谢策焦急地跟曹靖秋交接后,便带着人不停蹄地往京城赶,他没有责怪曹靖秋擅自做主调换进京主帅,因为他知道陈聋子有多倔,谢策自己都不一定能拦住他。
陈聋子去了,卫楠就更危险了,不仅面临范霄九的发难,还要面对失控的陈聋子。陈聋子发起疯来,李癞子和王胖子都不一定能拦住他。
谢策心急如焚,整整一天水米未进,等他马不停蹄赶到京城时已是未时。他远远便看见城墙上的旗帜已经换成了大齐的旗帜,知道京城已被顺利拿下了。
那卫楠呢?他是不是安然无恙?若不是谢策左手无名指的红线一直发热,他只怕要焦虑到倒下。谢策右眼皮一直在狂跳,心情烦躁到了极点,不知卫楠此时究竟在遭着什么罪。
谢策冲到城门下,城楼上的军汉看到他便快速开了门,还没来及得及听守城军报告情况,他便策马一溜烟往皇宫方向奔去。
一路上畅通无阻,满街都是他的巡逻的部队,京中一切井然有序,部分军士正帮着百姓修葺作乱分子毁坏的房屋。除此之外,一些受伤的御林军俘虏正被抬去医署救治。
谢策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将领,大声问道:“林南,王胖在哪里?”
“在文武殿!太子殿下……”
谢策听到地点便飞快策马往文武殿方向而去,林南的下半段话在风中飘零,根本没被谢策听见。
宫里也是秩序井然,所有的宫人、后宫之人都被约束呆在自己房内,由专人看守。谢策一路上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士兵和御林军伤兵、俘虏。
当他冲到文武殿前,一脚踹开大门时,里面的情形让谢策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一堆人围在偏殿内,王胖呆坐在暖炉边默默抹泪,李癞子焦急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陈聋子不知所踪,陈大夫正在对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行救治。
那人赤/裸着上身,紧闭双眼躺在榻上,裸/露着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口,血肉翻飞的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将他身体染红,也将榻上被褥染成一片血红……
他的右手从手腕处齐齐断掉,断口处血肉模糊一片乌黑。若不是血人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谢策根本不能将眼前这个血人与卫楠联系起来。
谢策耳中听到卫楠气若游丝的呼吸,脑中“翁”一下,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了脑子,然后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听不见王胖在跟他哭诉什么……听不见李癞子连说带比划的解释…………听不见陈大夫看见救星般的呼唤……
他跌跌撞撞地推开对他伸过来想要搀扶他的手,眼中只有那榻上浑身是血的人,挣扎着向他奔去。
谢策拖着两条千斤重的腿,好不容易来到榻前,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他眼泪簌簌往下落,死死地盯着眼前呼吸微弱、随时都可能逝去之人,只觉得天旋地转,长时间积压在心里的极度忧思一下子爆发了,张口就呕了口黑血。
积压在胸口的淤血被吐了出来,谢策脑中清明了些,耳朵这才能听清周围的声音。
王胖惊恐地哭着来搀扶他,谢策一把揪住王胖的衣领,神情可怕得像是从地狱走出的厉鬼,声音嘶哑难听之极地问了一句:“我不是让你护着他吗?你就是这么给我护着的?”
王胖还没回答,谢策双眼一番便一头栽倒晕过去了。极度的焦虑和悲痛加上体力的透支,终于把谢策强撑着的那点清明神智夺去了。
陈大夫拼命给卫楠止血包扎伤口,看到“谢圣手”来了欣喜若狂,心道明王殿下这下有救了。没想到这“谢圣手”看见明王伤成这样,急火攻心下竟然昏厥了,本就忙乱不堪的陈大夫彻底手忙脚乱,再也不顾什么尊卑礼仪了,对着王胖吼道:“哭什么,用针扎他人中!别扎太深!先把他弄醒明王殿下才能保住命!”
陈聋子一刀砍断卫楠的手掌,也砍断了那细钢丝。断腕处的化功散余毒便又往卫楠体内渗入了一些。
王胖连忙抹抹泪,颤抖着从陈大夫的手里接过银针,将一身冰冷甲胄的谢策上半身扶起,那颤抖不已的银针还未扎下去,谢策便一下子睁开了血红的双眼。
他一把推开王胖,挣扎着本能地从陈大夫药箱中取出清洗伤口的药,想帮着陈大夫给卫楠止血清洗伤口并缝合。
他本是极高明的医者,但面对浑身是伤、命悬一线的卫楠,却像是将聂如兰教他的东西忘光了一般,颤抖着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卫楠伤得很重,身上的伤口也不是一种兵器造成的,有刀伤、剑伤,还有被缨枪扎出的血洞。谢策看着这些伤口,手颤抖得不行,连针都拿不住。他呆呆地捧着卫楠的右臂,看着那断口处骨血模糊,突然又呕了一口血。
“谢老大,对不起……都怪我!我没有拦住陈聋子那孙子……”王胖的哭声一直在耳边,但他胡言乱语的愧疚再也扰不了谢策了。
谢策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只有卫楠这个人,和他的微弱呼吸。卫楠现在危险万分,需要谢策冷静下来去救他性命。谢策颤抖着拿起银针,便在自己头顶百会穴刺了一下,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他这才脑中清明,慢慢冷静下来。
陈大夫还从没见过有人都悲伤激动成这样了,还能给自己放血的,当即瞪大了眼睛咧着嘴呆呆地看着谢策,连给卫楠缝伤口都忘了,站着成呆成了一尊石像。
“专心缝合伤口!”放完血的谢策完全冷静下来了,他一边吩咐陈大夫,一边出手如闪电般,快速点了卫楠身上几个穴位,止住流血,然后专心地给卫楠把脉。
谢策轻轻闭目,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在卫楠的脉象上,片刻后睁眼,眼神哀戚到了极点:卫楠身中化功散剧毒,这毒的解药连魔医也没有……他几乎又要撑不住了,身体摇晃了几下,被王胖一把扶住。
还好卫楠中毒不深,只出现四肢无力和昏沉疲惫感,不至于一辈子瘫在床上无法动弹。
“谢老大,卫……明王殿下是不是中毒了?我看他断手伤处的血颜色不正常。”王胖一擦眼泪,连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