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的处境也并不好,右胳膊上中了一刀,腿上还中了一箭。谢策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十几年,这点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杀手大概有二三十人,都是些轻功卓绝、身手利落的高手,他们并没有惊动寨中人,而是直接摸到了寨主府邸,用迷药将整个府邸的下人包括王胖都迷晕了。
幸好他们并不知道谢策对迷药过敏,一闻到迷药的味道,谢策那狗鼻子就会发痒,立刻清醒了过来,这才躲过一劫。
谢策凭着一身横练的硬功,加上他的百发百中的匕首,这才从杀手的包围圈中撕破了一个口子,拖着受伤的身体冲出了包围圈。
正当他响拉响敌袭的警报时,突然瞥见了身后一个杀手衣角的花纹,顿时放弃了求救,就地一滚,身形隐入了朝天山北面的灌木丛。
杀手们立刻追了上去,竟是连一个人都没有惊醒。最后走的两个杀手甚至还将同伴的尸身一并带走了。除了现场的几摊血迹,几乎没有任何东西留下。
谢策在看到杀手衣角花纹的瞬间,脑子是懵的,他做出不发警报的决定几乎是手快于脑的。直到现在都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躲避追杀,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底衣,在夜色中简直是明晃晃的活靶子,但朝天山遍地都是白茫茫的雪,倒是成了谢策最好的掩护。
他专门捡着雪厚的地方走,路上又从腰间解下贴身而藏的细钢丝,将受伤的地方紧紧捆扎起来,点了止血的穴位,竟是一滴血也没有留在雪地上。
饶是如此,他依然没有甩脱杀手的追击。
快天亮时,谢策终于逃到了朝天山脚下。穿着单衣在在雪地奔跑了一夜,虽然心里并不觉得冷,但身体多处被冻伤,尤其是双脚冻伤更严重。他没有来得及穿鞋,此刻还是光着脚。
天亮了,他的行踪更难隐藏,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他不能往普通人家的屋子里去,只能往人员流动量大的地方去,这样才可以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
在力竭之前,他摸进了镇上一家客栈的后院。怕惊动住店的客人,他不能去客房,用肩膀撞开了客栈的柴房,钻进去就立刻用干草将自己盖了起来。
他要趁店家进来抱柴火做早饭之前,将身上的伤口打理好,这样才方便他长时间跑路。
正在他用左手艰难地拔掉腿上的箭矢时,柴房的门突然开了,一道身影一闪而进。
谢策的匕首甚至还没来得及甩出,那人便快如鬼魅地到了谢策跟前,一把握住他甩匕首的手:“别怕,是我。”
来人竟然是卫楠!谢策过于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这一放松,顿时整个人都不得劲儿了,疼痛疲劳、失血过多、雪夜狂奔的低温症都来找他麻烦了。
在他晕过去之前,他终于看到卫楠那张平静如水的脸上的担忧神色,心道:“他在担心我……他真的……会武功……”
作者有话要说:
谢策小可怜马甲要掉了
第12章 养伤Ⅰ
大概是卫楠身上总是有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泰然,谢策在晕过去之前见到他,竟然莫名地安心。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一天,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谢策只有六岁,是皇宫的太子。有一天,他的母后领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到他面前,告诉谢策:“这是国公家世子,叫……”又转过头去对那小孩道:“对了,你叫什么?”
“我……我还没有取名字,娘亲在的时候叫我宝儿。”
“这么大还没取名字,”皇后娘娘抬起头正好看见窗外一棵大楠树,道:“这样,你就叫楠,可好?楠木的楠。从今以后,你就跟着太子一起读书,一起习武,可好?”
小孩看着皇后眼睛都亮了,笑着点点头:“嗯!”
那小孩生得真漂亮,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眼里就像是有阳光,看得谢策不由自主心生亲近。他立刻上前拉住小孩的手,抬头看着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蛋,奶声奶气地道:“楠哥哥,我叫姜策,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
楠哥哥对谢策是真好啊,虽然他有十一岁,却因营养不良发育迟缓,竟然没有六岁的谢策重,却经常背着谢策去练剑,去骑射,去学堂……
皇家规矩森严,亲情淡漠,父母子女之间都有规矩挡着,连舐犊之情都要定时定量。年幼的谢策最大的温情,都是来自楠哥哥。
困了,楠哥哥背着回去睡觉;饿了,楠哥哥会给他偷吃他最爱的糯米团子;被先生责罚了,楠哥哥会替他抄写受罚;被父皇母后骂了,楠哥哥会哄着他直到他睡着……
可是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谢策七岁就戛然而止了。叛军打进皇宫,皇后让死士护送太子离京去千里之外的国丈老家避难,临走时又把楠哥哥拉上,对死士道:“有他在手,多少算个人质。快走!”
皇后倒在了血泊中……
死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追兵也越来越近……最后楠哥哥背着自己逃到了朝天山脚下,把谢策藏到草丛中,对谢策道:“策儿乖,你藏在这里千万不要动,哥哥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哥哥发誓一定回来接你!”
楠哥哥去引开追兵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楠哥哥……楠哥哥……”躺在床上浑身是伤的谢策低声呢喃。
正在给他包扎的冻伤卫楠听到他低声的呼唤,手都抖了。他低头头看了一眼谢策。
谢策双眼睛闭,已经陷入了睡梦中,一声声喊着他的“楠哥哥”,平日锋利如寒刃的一个人,此刻却显得那样脆弱又无助。
卫楠眼中露出了一丝悲戚之色,他没有叫醒谢策,只是默默地给谢策的冻伤上药,又拉过被子替他盖上。
谢策眉头深锁,双眉纠结,似乎在梦中非常难过。
卫楠握着谢策的手放在脸颊上:“策儿,楠哥哥来了……不怕。”
谢策身壮如牛,在卫楠精心照料下,昏睡了一天后终于醒过来了。他睁眼的瞬间就坐了起来,他躺在一间客房里,卫楠正守在他身边打盹。
“醒了就好!”卫楠似乎被谢策的起身惊醒了,似怕谢策身体支撑不住,连忙上前将他扶着。
一瞬间,两人贴得极近,谢策还沉浸在寻找他梦中的“楠哥哥”的悲伤中,猛然间看见卫楠对他如此关怀,梦中的人突然就和现实中的人重叠在一起了,犹如他醉酒的当晚。
就在卫楠靠近他的瞬间,谢策猛地将他抱住了。
卫楠被他抱着一动也未动,等待谢策粗重的喘息稍微平缓一点,才柔声道:“不怕,没有危险了,现在很安全。”
听到卫楠真切的声音,谢策糊涂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他弹开似的放开了卫楠,低头结结巴巴地道:“多……多谢你!”
“举手之劳。谢寨主,虽然你伤得不轻,但有些情况必须现在让你知道:杀手们还在周围暗中搜寻你,他们身手都不差,县衙捕快和你山上的兄弟们根本不是他们对手,不论你告官还是回去搬救兵,都是无用的。”卫楠用手扭过谢策的脸颊,让他散乱的目光对准自己的眼睛,正色道。
“你若有后招,告诉我,我帮你去做。若是没有,还请谢寨主听我的,我必拼死保你无恙。”卫楠看着谢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保证谢策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谢策刚从梦中惊醒,正羞愧于自己那样亲密地抱住卫楠,虽然脑子正乱成一锅粥,但卫楠的话他却听了进去,惊魂未定道:“我……他们是护国公的人……他们以前追杀过我……这么多年了,他们怎么还没放弃?”
谢策口中的“护国公”十几年前就是如今大周的皇帝了,卫楠似乎并没有在意谢策口中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只是用手拍着谢策的脸,集中他的注意力:“谢策,清醒点。以你现在的处境,根本无法跟他们正面硬拼。我要你现在全心信任我,不问不疑,我保你平安,好吗?”
谢策的狗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看着卫楠,点头道:“好!”
谢策不知道卫楠给自己喂了一口什么水,他就昏睡过去了。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卫楠之前的家中的床上。
谢策之前只是在屋外的大槐树上,并没进屋,不知道卫楠家中竟是这般家徒四壁。他幼年时是太子,锦衣玉食自是不必说;即便被谢老寨主掳上山当义子,也是吃穿不缺;后来跟着聂如兰闯荡江湖,更是快意恩仇,杀富济贫,除了受伤,根本没有真正受过吃不饱穿不暖的罪。
“他一直过得这么苦吗?”谢策心道。他躺在卫楠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的是自己那狐裘大衣,卫楠则坐在三条腿的小桌前,提笔正在写着什么。屋内炭盆内烧着炭火,炭盆上还煮着一壶水,正开得咕噜噜地响,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卫楠。”谢策坐起来叫了一声。
“你醒了,身上可还疼?要不要吃点东西?”卫楠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过身来问道。
短短的一天,谢策就经历了生死离别,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去理个头绪出来,他茫然地看着卫楠,摇摇头:“不疼了,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卫楠终于放下心来,不一会儿便从厨房端了一碗粥,一盘炒青菜:“你伤得重,先吃点清淡的。”
谢策看见那清汤寡水的饭菜顿时就失了兴致:“没有肉吗?我想吃肉。”
卫楠笑了一下,哄道:“谢大寨主先委屈一下吧,等风声缓和一点,我再出去给你弄点肉吃!”
谢策叹息了一声,接过饭菜恹恹地吃着,慢慢在脑海中理着头绪:他昨晚看见的杀手衣角有白色菊花样式,这种样式他还很小的时候见过,与杀害他父皇母后的那些蒙面杀手衣料上的白菊花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竟然还是被他们找到了,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谢策喝着粥,又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提笔书写的卫楠,心道:“在朝天山上他果然是有所隐瞒的,他闪身进柴房那一瞬间的身法灵巧如鬼魅,连我师父都未必能有这么高明的轻功;还有他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连我这精通医术的人都尝不出来;他又是怎么在杀手的重重封锁中将我带回来的?”
可是卫楠要他不问不疑,谢策此刻也没法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只得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粗瓷碗,问道:“卫楠,你在写什么呢?”
卫楠头也没回:“写信。”
“哦。”谢策不好继续问下去了,人家写什么信,写给谁,都是人家的私事,自己都不好去打听。就像他非常想知道卫楠小时候是怎么被人收养的,亲生父母是否还在,养父母到底对他做过什么,才让他这么恨……还有他那身绝顶的轻功是谁教的……
可是这些都不是谢策能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他谢策也一样有不为外人道的隐秘身世。在这乱世,亲人之间都未必能全心信任,何况是陌生人。
卫楠能在谢策蒙难时伸手帮他一把,谢策已经很感激了,他没有不自知到什么都敢问。
卫楠停下笔,点火将刚写完的信烧了,这才转过头看看着谢策,道:“追杀你的杀手是个庞大的组织,他们隐藏在朝天山脚下,正在隐秘搜索你的下落。谢家寨你是回不去了,山道已经被严密监视。委屈你在我这破屋中暂避一段时间风头吧。”
谢策将手中的粗瓷碗放到一边,问道:“你这里……安全吗?”
卫楠点点头:“放心,只要你不出这个屋,他们就不会找到你。”
谢策满肚子疑问,却一个都问不得,真是憋得他脑仁疼。要不是他对卫楠心怀愧疚,早就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些疑问了。
可是对方是卫楠,好不容易才原谅他、又有救命之恩的卫楠。谢策问不得,骂不得,更不能像对王胖那样随便发脾气。
反正是哪都去不了,谢策又仰面躺下,双眼盯着屋顶的房梁,木然道:“你说过要我信你,不问不疑,我就什么都不问了,命也交给你了。”
卫楠不接话,转身过去看桌上的另外一张纸。过了一会儿又听谢策躺在床上懒散地继续说道:“我不问你,不如你来问我吧。问什么都行……我都告诉你。”
谢策猜想卫楠可能会问为什么会有杀手来追杀他;也可能会问谢策是怎么躲过追杀找到他的;甚至可能问谢策为什么会相信他,又对他另眼相看……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腔热情碰了个冷钉子:“我没什么想问的。”卫楠又将看完的那张纸也烧了,淡淡地说道。
谢策差点被卫楠的话给活活噎死,他瞠目结舌,没想到卫楠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可这人偏偏又打不得骂不得。半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怒火,再也不想理卫楠了,转过身去屁股对着他假寐。
“堂堂谢家寨寨主,让人闻风丧胆的土匪头子,吃了这么大一个瘪还不敢发作,实在太窝囊了!”谢策心道。
卫楠似乎压根儿没看见土匪头子生气了,走过去扳着谢策的身子硬将他扳得平躺着,声音照样四平八稳:“不要侧身睡,会压着肩上的伤口。”
谢策重重地叹息一声,强行憋着怒气,又得不到宣泄,把自己憋成一只鼓气的青蛙,彻底放弃了自己,任由卫楠摆布。
卫楠见他气鼓鼓的样子,低笑了一声道:“谢寨主,今年几岁了?”说完,他一点也没客气地拿了两把谢策的匕首就走出去了,还把门给从屋外上了锁。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孩子气吗?太气人了!老子堂堂谢家寨寨主,几时受过这种窝囊气?”谢策见他走了,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气鼓鼓地盯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