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易擦了擦汗。
他什么时候说过?
想给太子泼上一盆谋害皇室宗嗣罪名的污水别拉上他啊。
他还想多活几年。
商千贞脸沉如水,怒骂:“纵然你有千般理由,也不该违抗圣令、东宫动刀, 来人,把本王的鞭子呈上来,本王要抽死这个小畜生。”
商千贞的副将犹豫不决的将鞭子给他递上去。
皇帝脸色沉郁下来:“老六,你干什么?”
商千贞对商千咸行了一礼:“皇兄,是我管教无方,让他荒唐至此,做出如此偭规错矩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打死了,我成王府全当没了嫡子,也好过将来惹下大祸。”
说着,他扬起鞭子,那鞭子疾风劲力,唰着人皮肉,钻心的疼。
几鞭子抽下去,商容与皮开肉绽,背上全是血痕。
夏季丝线薄纱本来就薄,一鞭子就能抽破血肉,更遑论成王确实下了狠手。
商容与跪在地上,额头满是冷汗,青筋爆出。
鞭子抽到身上时,他身形晃了晃,人却一声没吭。
今日他一顿罚是逃不掉了。
他老爹揍他是为了给皇帝颜面,也是为了避免皇帝重罚他。毕竟皇帝若真的要罚他,那可不是一顿鞭子就能解决。
鞭子抽到后来,商容与背部一片血,鲜血浆染衣衫。
他背部除了火辣辣的疼,再无其他知觉,就连他爹那鞭子什么时候落在他背上的,他都没有感觉。
“商千贞。”简醉欢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
她提着华衣裙摆,三两步迈上台阶,头上凤钗步摇比她跑得还急,缠绕摇晃。
跑上台阶,她用了全身力气推开商千贞,挡在商容与面前:“你打死我好了。”
她从小到大被教导贵族礼仪,无论在闺阁之中,还是在王府,皆规行矩止,从无做出任何不礼之言行,也不曾做过任何有损她贵族仪态之事。
她的一举一动被称为大溯女子典范,现今,她直呼丈夫名讳,跑得跌跌撞撞,连发髻都乱了,毫无大家风范可言。
她扑过去抱住商容与,哭得梨花带雨:“容与,我的儿啊!”
商容与嘴角溢出血,虚弱笑着:“娘,我没事儿。”
简醉欢哭得更厉害了:“怎么会没事呢?这么多血……”
商千贞斥责她:“你给我让开,今天把这逆子打死,也省事。”
简醉欢怒看着商千贞:“你不如把我们母子都打死,更省事。”
她护着商容与:“今天我儿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商千贞气急败坏将鞭子一扔:“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把他教坏的。你看看这小畜生成了什么样,”
简醉欢反而质问:“嫌弃我教坏,那你为什么不教?你就只会忙着你那几个破兵卒,连儿子都不管,今天你还想打死他……”
商千贞气愤慨叹一声:“真是妇人。”
说完,他对着商千咸跪了下去:“皇兄,臣弟教子无方,让这小畜生做出这等丑事,实在有负皇恩浩荡,但请皇兄念在这畜生如此这般,也是因为护妻心切,感恩圣上赐婚,从轻处罚。”
商千咸看着成王又是打儿子,又是护儿子,又是跪又是叩,给足了他与太子颜面。
如今他也该给他个台阶下了。
“世子年幼,这件事本就情有可原,该处罚的,老六你都处罚过了,朕若再处罚,岂不是不占理?”
成王磕头:“皇上您就是天理,何来不占理,这小畜生荒唐无度惯了,实在是有负圣上厚望。”
商千咸下台阶扶起他:“行了,行了,起来吧,我们是兄弟,别动不动就跪,该罚也罚了,你这气也该消了。”
王妃扶着商容与,涕泪如雨下:“儿啊,快谢你皇伯伯大恩。”
商容与疼得嘴唇发紫,冷汗如瀑,颤着声,一字一句:“多谢皇伯伯宽宥侄儿。”
商千咸嗔怪:“你这孩子,一声不吭,跟你父亲一样倔。”
商千贞朝着商千咸单膝下跪,巍峨如山:“皇兄,该罚得罚,但该给的交代也该有个交代。”
商千咸眉头一皱,心道,算账的来了,果然天下没有白打的孩子。
商千贞挑眉看了眼世子妃:“感念皇恩浩荡,赐给我成王府一个温婉贤淑、持家有道、知书达理的世子妃。世子妃若真有错,太子罚便罚了。”
“但毓儿自入府起便恭谨伺候公婆,将府内外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管理下人恩威并重,整个皇城,谁不对我成王府的世子妃赞叹有加,就连我们成王府,也日日感恩皇上赐婚。试问,这样一个世子妃,怎会对太子无礼?”
“今日七夕佳节,女儿家本该月下乞巧祷告,全大溯的贵妇小姐们都入宫赴宴,而我成王府的世子妃却在这里跪了两个多时辰,还被宫人如此作践……”
他跪的笔直,宛若丰碑:“皇兄,成王府再不济,也是皇室宗祠,还望皇兄给我成王府一个说法,还世子妃一个公道。”
太子商决冷声问:“皇叔,您这意思,是本宫冤枉了世子妃?”
他因脸太胖,五官被挤得变了形,本来很是威严,但面部表情很是滑稽。
商千贞:“太子殿下,微臣就事论事,若太子觉得毓儿对您无礼,她如何无礼?怎么无礼?”
王妃也跪向皇上:“就算世子妃有什么过错,也该交由宗正寺处置,太子殿下怎可让下人如此折辱她?还……”
她抬袖拭泪:“幸好毓儿没怀上孩子,不然以今日这般情景,必定一尸两命。”
商决还没说两句话就被扣上无数顶帽子
——因公徇□□置重臣家眷,滥用私刑,谋害宗嗣,草菅人命……
这每一条都能让他冠上“失德”之名。
他纵然有百口,也没法接住这一盆接一盆的脏水。
他不就处罚一个女眷而已,怎么就好像他犯了国法,做下罪恶滔天的恶事?
商千咸恨铁不成钢看向太子,眼神锐利如刀锋。
太子从小最怕这个眼神,就好像置身寒冰炼狱,将他身上每一滴血都冻住了。
他连忙跪下:“父皇,儿臣冤枉。”
商千咸提起一脚,踹在太子的心窝上,怒骂:“你冤枉,那倒在那里的世子妃冤不冤枉?”
太子狼狈倒地,因身形太肥胖,半天没爬起来,狼狈至极,颜面尽失。
成王当着他的面打孩子给他看。
现在该轮到他打孩子了,不然以成王的个性,怎会善罢甘休?
而且商容与再怎么荒唐无度,他也就是一个臣子,但太子不同,太子是储君,一德一行都影响着江山社稷,他今日打孩子若是打轻了,他怕是很难向朝堂民众交代。
旁边的公公连忙跪下:“皇上,此事皆由良媛引起,太子是受人蛊惑。”
他伺候皇上多年。
知道皇帝平日里十分宠爱太子。
因太子身形过于肥胖,行礼不便,他都能免了太子行礼。
为了照顾太子,他将皇宫所有的过道都加宽,甚至连龙椅与案牍间隔也加宽,就是为了让太子通行。
而成王与成王妃不提太子良媛与世子妃冲突之事,不就是集中火力向皇上施压,惩治太子?
所以他得为皇上解忧,将大部分罪全推给那位良媛。
不提太子良媛还好,一提,商千咸怒不可遏斥责。
“堂堂一国太子,耳根子如此软,以后还怎么当一位明君?来人,将太子良媛乱棍打死。”
跪在殿内一直不敢抬头的藏娇娇骤然抬起头来。
她哭喊着爬向太子:“太子,救救妾身,妾身那么爱您……太子殿下,救救妾身……”
她以头抢地,磕得头破血流:“皇上,饶命,饶命……”
立刻有两个太监上来拖藏娇娇。
藏娇娇哭喊着:“太子殿下,救救妾身……”
商决慌张说:“父皇,都是儿臣的错,您放过娇娇吧,求您了。”
商决自幼在宫里长大,除了名门淑女,就是小家碧玉。
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子有藏娇娇这般风情。
他从出世起就被封为太子,皇帝对他殷勤期盼,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的兄弟们步步紧逼……
这导致他从小就以食物缓解压力,吃得多的结果,也就是如今的肥胖。
肥胖之后,便是心理上的过度自卑。
他跟藏娇娇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觉得很轻松。
他不会觉得每一天都有一座大山压着他,也不会觉得每天起床都透不过气来。
“啊……太子,救命……”藏娇娇被两个宫人摁着,十几斤重的木板高抬重落,每一板都皮开肉绽。
几板子下去,藏娇娇进气少出气多,喉咙里呜咽喊着:“太子殿下,救救……”
商决慌了,连忙扑过去推开宫人:“走开,走开,全都滚开。”
有太子护着,宫人也不敢下手。
皇上很是宠爱太子。
自小他要什么,皇上都会给他。
这次他出宫一趟,带个妓子回来,说要收宫,皇上也答应了。
但万万没想到,捅出这种大窟窿。
商决爬到皇帝面前,恳求着:“父皇,是儿臣的错,儿臣知错。儿臣从未求过父皇,这是儿臣第一次求您,饶她一命吧。”
商千咸看得出来太子是真的喜欢这妓子。
他若将这妓子打死,那他们父子之间必生嫌隙。
可成王世子与世子妃双双完好入宫,现在两人都遍体鳞伤。
成王连自己最喜欢的儿子都能下狠手,他若不给他一个满意答复,这事只怕没完。
更何况,这个妓|女才入宫几日都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事,那将来还得了?
全天下人都盯着太子这个位置,这个位置太容易出事了,所以他必须替太子解除后顾之忧。
这个妓子不能留。
商千咸闭着眼,心痛万分:“太子受人蛊惑,枉顾礼法,失德失仪,即日起,解除监国一要务,太子良媛藏娇娇,魅惑太子,活活打死,给朕打。”
商决整个人像被抽去灵魂一般。
解除监国。
那他当这个太子,还不如一个摆设。
自古以来,哪个储君不是身兼监国要职,皇帝不在,储君行国政,是新君。
而现在呢,他空有太子名头,却无太子实权,这跟昭告天下将要废黜储君有什么区别?
他还未在打击里回过神来,耳边就是女子细弱的呼喊声,与板子打在血肉上的声音。
藏娇娇……
他不能让藏娇娇死。
他跟她在一起,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连忙扑过去:“父皇,太子我不当了,你放过娇娇吧,求您了,父皇……”
商千咸痛心看着太子,怒吼:“给朕打。”
他对商决寄予那么大的厚望,为他铺了那么多年的路,现在他却为了一个□□竟然说不当皇帝……
板子啪啪啪如同雨点般,藏娇娇浑身是血,已经进气少出气多。
太子哭喊着:“父皇……”
侍卫上前,行礼:“皇上,良缘没气了。”
太子如同厚炊饼似的瘫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渐渐冷却的鲜血淋漓的尸体,眼泪还没落下,胃部抽痛。
他瘫在地上呕吐着。
呕着,呕着,他就一口气没缓上来,晕了过去。
商千咸焦急喊着:“快,王太易,快来看看太子,快点儿。”
王太易把了脉后,说:“皇上,太子只是气急攻心暂时昏了过去,待臣开几服药,吃了就会醒过来。”
商千咸:“快去。”
王太易:“是。”
商千咸走下台阶,看着成王:“老六,起来吧,快点将容与世子妃带回去养伤。”
商千贞感激道:“多谢皇兄体恤。”
王妃招呼女眷背起冉清谷。
成王副将连忙走过去扶起商容与。
商容与借着成王副将的手站了起来,才站起,整个人就体力不支要摔下去。
成王见状,下了两个台阶,微蹲下,拍了拍宽厚的肩膀,示意要背商容与。
副将哪敢让成王背,连忙说:“王爷,让末将来吧。”
成王:“没事,本王来。”
商容与将手搭在成王背上,被成王拉上背,背着往宫外走去。
成王每走一步,脚下就有几滴血滴落,一直顺着台阶往下。
商容与忽然发现,他父亲的脊背没有小时候那么直了,被发冠固定的发髻里青丝霜雪夹杂……
可他的步子依然那么稳,重若千钧,像是怕把他颠疼似的。
商容与趴在他老子的背上,声若蚊呐:“驾——”
成王步子一顿。
他这个逆子两三岁便闹着要骑马。
给他制作一个木马,他不要,偏偏要骑真的马儿。
那些小马驹一个塞一个野,他怎么敢让两三岁的孩童骑在马上?
后来他跪在地上,让商容与骑在他背上。
商容与这才不闹了,兴高采烈的喊着拉着他的衣服煞有介事的喊着“驾——”。
父子两这样玩,能玩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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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清谷鼻尖全是草木熏香味,那味道不浓,淡淡的,是商容与身上的味道。
但这淡淡的味道渐渐的被血腥铁锈味掩盖。
他置身冰冷的炼狱中,他看到他爹娘满身鲜血伤痕披枷带锁靠在斑驳的牢狱墙壁上。
他哥哥看着从巴掌大的天窗流泻进来的光,光里全是灰尘,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烂、鲜血的味道,墙角的老鼠吱吱唧唧争抢着那唯一一处干的草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