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在刀口浪尖摸爬滚打起来的,谁还不会点手段?
总管心领意会笑了笑:“我知道了,请姑娘回去禀告二夫人,我定会竭心尽力,也请代我问侧妃安。”
丫鬟:“好,总管大人先忙。”
一场春雨过后,京都的花全开了,梨白似雪,桃粉若霞。
刘国丈为了办好这八十寿诞,刘府特意请了二三十个园林大师,买了成千上白株桃梨来装点院落。
冉清谷之前为成王办寿诞轰动整个京都官宦人家,此后京都的权贵们都兴起了一股热潮。
寿诞可以不奢华,但一定要别具一格,别有新意。
于是各个府邸的主母管家想破了头。
这不,冉清谷去年夏季搞了个流觞曲水,刘府立刻跟上,弄了个桃梨满天下。
刘府将院子里载满了桃梨花,粉/白相映,美不胜收。
每隔一段距离就摆放着十张餐桌,餐桌上摆放着各类食物与水酒,客人可以随意在每张餐桌上选取自己喜欢的食物,然后在一些景点漂亮的地方,设置各种式样的矮凳座椅,客人拿着自己喜欢的食物随意入座,可以选择跟喜欢的人同坐。
在这里,宛若世外桃园,没有阶级,没有官职大小,全藉心意。
冉清谷跟着王妃,坐在了一处景致不错的小亭子里。
王妃进了刘府就再也没见过商容与了。
她嗔怪说:“容与也真是的,怎么这个时候去寻自己那些同窗,也不来跟我们坐在一处。”
冉清谷吃了几口食物,默不作声,他胃里暖烘烘的,有喝了烈酒后灼烧的感觉。
他知道商容与无法面对他,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商容与。
其实无论商容与怎么处置他,他都不会怪他,这本该就是他的命。
突然,这股烧刀子的感觉慢慢升腾,就像一把钝刀,或轻或重剐着他的胃,或多或少带出了点血。
他皱眉捂着胃部,挑眉看了眼在场的人。
在场的人或欢声笑语,或高谈阔论……
似乎只有他一人如此。
他这几日肠胃有好转,怎么到刘府就愈演愈烈?
坐在对面的苏喜挑眉冷眼看着冉清谷,嘴角微微勾起。
谁也想不到她在饭菜里下了与冉清谷所服用药物相冲的香料,这贱人就活该如此遭罪。
冉清谷疼得难受,一不小心对上了苏喜的目光。
苏喜本得意洋洋,却被冉清谷那犀利如刀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
她心里惶恐,败下阵来。
那眼神太可怕了,她从没见过如此凶狠的眼神。
王妃见冉清谷额头浸出冷汗,关切问:“毓儿,你怎么了?”
冉清谷站了起来:“母亲,我没事,我去一趟后院。”
王妃:“要母妃陪你吗?”
冉清谷摇摇头:“不用,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极力稳住自己朝着后院走去。
商容与本就同陆云深等坐在廊下,大肆的行着行酒令,高声论阔,隔壁那一桌两朝元老都没有这么张狂。
他在行酒令时,看到冉清谷走过人群,前往后院的方向。
他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酒洒了出来。
余条说着:“这杯不算啊,都洒了这么多……”
陆云深微笑:“来,满上,满上。”
商容与笑了笑直接抢过酒壶,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酒水来不及吞咽,流在了华衣上。
陆云深几人大声感叹着:“好,好样的。”“好酒量……”“这么能喝,刚刚怎么老藏着掖着……”
附近几个桌子的人也看了过来,大声夸赞着商容与,商容与这一桌成了附近几桌的焦点。
酒水大口大口的倒下,商容与眼睛余光看过去,众人或开怀大笑或起哄,或嗤之以鼻或蔑视不成体统……
“一个正常的人不可能没有情绪波动,开心喜悦了要笑,难过痛苦了要哭,这难道不是人的本能吗?”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活着都感知不到,连最基本的衣食都无知觉,这样的人……时间长了,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一具。”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不爱我自己,但我喜欢你。”
“我就不知道什么是人的正常感情,或者说我不知道人需要什么?我很努力活得像个人,我也很努力的去模仿人,但我发现都很假……”
“我这种人,没有亲戚朋友,没有爱人父母,没有家,也没有未来,而你有着我羡慕的一切!”
最后一滴酒倒完,商容与砰的一声摔碎酒瓶。
众人喝彩捧场夸赞着:“好,世子豪气……”
商容与一抹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酒水,站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他走到花廊处,看到商玉州也行向后院。
他犹豫了一下,在他转身往回走时,被人拖住。
南郡王喝醉了,跑过来拉着商容与的手臂,捏着一壶酒,醉醺醺说:“世子,我要跟你喝一杯,我要看看谁的酒量大?我……”
他拍拍胸脯:“千杯不醉,从未醉过,今日就要跟你大喝一场……”
咚得一声,南郡王就醉了摔倒在地,横在了商容与面前。
商容与看了看后院的方向,下定决心似的,抬脚便在南郡王的身体上踩了过去,前往后院。
他走到后院,就看到冉清谷手扶着墙,蹲在后院的角落里,吐得天昏地暗。
他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就听到那人难受吐酸水的声音。
他就像被什么定住了,一步都无法迈出。
那声音一声声敲打着他的心脏,心里酸疼酸疼的。
对面游廊走出来一群穿着靓丽步伐款款的丫鬟,每个丫鬟托着的托盘里摆放着四只白瓷茶盏,杯子壁紫红与青蓝色花纹相间。
那些花纹不是后来纹上去的,而是在制作白瓷的过程中,添加红瓷与青瓷,经过烧纸,就呈现出紫红色与青蓝色,工序手法极其繁杂,稍有不慎,瓷杯就会功亏一篑。
商容与顺手从其中一个丫鬟的托盘里拿出一枚盛着清茶的茶盏。
丫鬟拦住商容与,恭敬行礼:“世子,这茶盏是先帝赏赐的圣物,要拿到正厅的。里面装着花露泡的茶,是用来招待一等将相王爵,少了一个,奴婢等人万死莫辞。”
商容与:“就算拿到正厅,那也有我商容与的一杯,我提前拿了自己那份而已,你去回明便是。”
丫鬟想想也有道理,便点头:“是。”
商容与拿着茶盏走到冉清谷面前,将花露递给他:“漱漱口。”
冉清谷看着递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愣了半晌,接了过来:“谢世子。”
商玉洲转过廊桥,看到角落里两人身形,顿在原地。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那杯清水,砰——
杯子被他捏碎了。
他很讨厌这种无力感。
就像他当年无法救自己的娘亲,在雪地里向那个自己不认识的父亲与一众兄弟磕头一般……
最最后,他离他娘越来越远……
直到她冻死在雨花池里。
而现在,明明是他先来的,冉清谷这条命是他救的,他本来属于他、陪伴他的。
可是总是被另一个人捷足先登。
他连关心他的资格都没有。
商玉洲用力过度,瓷杯碎片扎进了手心里,鲜血一滴一滴的汇聚,滴落。
他转身,大步朝着前厅走去。
冉清谷扶着墙吐得太难受,身体微不可察颤抖着。
商容与伸出手欲要拍拍他的背,让他好受点。
手在快要贴上背时,停住了。
他嚅动了嘴唇,想问让冉清谷去偏房休息。
但话一到嘴边就变成了:“我路过。”
冉清谷漱口时停顿了下,良久才将嘴里的漱口水吐掉:“奥。”
相对无言。
沉默良久,冉清谷开口:“世子,其实不管您想怎么处置我,我都不会怪您。”
商容与:“闭嘴。”
冉清谷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站起身,朝着庭院中央的石桌走去,欲放那盏白瓷杯。
石桌在庭院的正中央,四周的小路都是石子路,纵横交错,两旁栽满了桃梨花。
他踩在石子路时,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脚稍稍滑了下。
商容与见状,连忙上前两步,握住冉清谷的手,将他拉向自己怀里。
被商容与突然一拽,冉清谷杯子没拿稳,摔了。
商容与意识到抱住冉清谷后,便立刻放开他:“你要干什么去?石子路不好走,你就不能换一条路走吗?”
冉清谷抬下巴指向石桌:“我放杯子。”
一提到杯子,商容与才发现杯子已经四分五裂了。
这是他爷爷赏赐给刘国丈的。
天底下独此一份。
刘国丈与他爷爷都爱喝茶听曲,可谓是知己,因此才送了这么一份贵重的茶具,这茶具的瓷纹耗费了无数工匠与原料。
对于爱茶人来说,茶具比茶更重要。
刘国丈此时能将这么贵重的茶具拿出来,一是为了彰显刘家的威望,二是他真的很宝贝这副茶具,拿出来炫耀。
能被茶艺大师拿出来炫耀的茶具,可以说是堪比他的命,就好比对于一个顶级剑客来说,剑就是他的生命。
商容与脸色青白交叠,错愕盯着地上的碎茶盏。
冉清谷不解问:“世子,您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
商容与没说话。
冉清谷:“……”
冉清谷:“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商容与:“不,我们没错,是这杯子错了,它就不应该碎了。”
他的视线落在隔壁的月亮门上。
冉清谷顺着商容与的视线看过去。
隔壁院落庭院内拴着一只貂。
那貂浑身白毛,只有脖子处有一撮黑毛,毛发油光发亮,眼神锐利直勾勾看着他们。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看着冉清谷。
冉清谷当即脸色煞白。
那是二皇子的貂,是皇帝赏赐给他的。
也是他唯一有的,太子没有的东西。
他甚是喜爱这只貂,基本走哪儿带哪儿。
当年卿家被灭时,这貂还挠过冉清谷,他手臂上还有一道淡淡的挠痕。
此时此刻,那只畜生狠狠的盯着他。
想必是认出他来了。
商容与捡起地上的石砖,走向那只貂。
冉清谷错愕:“世……”
商容与:“去望风,不然刘国丈今天非得把我们两人扣在刘府,给他的茶盏守孝三年不可。”
冉清谷迟疑了一瞬,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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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已经用完了餐,庭院里的餐桌吃食酒水均陆续撤下,在院落的高台上,搭了一个戏班子,这是刘贤妃从江南请的名角。
这时,戏台上名角退下帷幕,一位说书先生站上戏台。
那说书先生大饼麻子脸,摇着扇子,缓缓走了两步,每走一步,念一句诗,颇有风流才子的韵味。
“颠龙倒凤误年华,是男是女怎辨假,东家有女西家替,一朝嫁入帝王家!”
他站定,用扇子指着众人:“东家有女西家替,一朝嫁入帝王家。”
台下的达官贵人们互相看了看:“这人是谁?说书先生吗?他说的是什么?”
另外一个人附和:“不知道,还诗句还挺有意思的。”
“继续啊……”
那大饼脸男子微笑着说:“传说啊,在某个不知名的朝代,皇上给当朝亲王的最疼爱的儿子赐了一桩婚事,却不想妹妹不愿意嫁,哥哥却嫁了……”
人群觉得不可思议:“哥哥嫁了?男子嫁给男子?怎么可能?”
“是啊,你莫不是话本看多吧?”
大溯豢养男宠小倌的比比皆是,但从来都不登大雅之堂,都是玩物。
更何况,哪有男子嫁人的?
大饼脸男子微笑着:“诸位且听我一一道来。”
刘侧妃摸不着头脑:“姐姐,这怎么回事儿?也是你请回来的?”
刘贤妃一脸疑惑:“这人不是我请回来的。”
朗华公主挽着她母妃的手,气急指着戏台,吩咐小厮侍卫:“都愣着干什么?看这人撒酒疯,还不拉下去,办砸了外公的寿诞,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侍卫们刚要上台将那人拉下来,却不想被李飞鸾拦住。
李飞鸾笑意吟吟说:“公主,听听怎么了?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朗华公主虽与李飞鸾一向交好,但也不敢拿刘国丈的寿诞开玩笑,便问:“万一这人……”
李飞鸾打断她:“怕什么?府邸侍卫这么多,他能翻出多大的浪?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听听吧,万一搞砸了寿诞,我负责。”
朗华公主:“你负得了这个责吗?”
李飞鸾斩钉截铁:“我负得了。”
她冲着大饼脸男子挑眉:“你继续。”
大饼脸男子继续摇着扇子:“这位男子代替他妹妹出了嫁,嫁入了帝王家,却不想那帝王家的人一直未曾识破他,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着……”
“等等,当朝亲王的儿子,赐婚……怎么这么耳熟啊?”
“有点像皇上与成王世子、世子妃啊……”
“那世子妃岂不是男子……不可能啊,她那么贤良淑德,看着怎么也不像男子啊。”
大饼脸男子满脸愤恨,用扇子一点,指向众人:“我说的就是……成王世子妃白毓,他原名叫冉清谷,是白毓的表哥,他本来就是一介男儿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