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云商愕然,低头看了看缠绕在鞭子里的长靴,不由冷笑。
她伸手在嘴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嗖——————”
三支冷箭从黑漆漆的林子里疾射而出,直袭向秦松的后背。他往前一扑躲过了三支突如其来的冷箭,却躲不过裳云商的追击。
“砰!”
裳云商从他背后,狠狠地将他的头踩到地上!她鞭子一缠,便绕住了他的脖子朝后勒住,一双臂膀看似纤弱却力大无比,直接拽着鞭子,就将秦松拖了起来,人凑到耳后冲他笑。
“我就那么走出来,小大人都不奇怪我怎么没拿弓吗?”
秦松双眼翻白,伸手下意识地掰扯那乌鞘鞭的鞭节,那尖锐的鞭节一寸寸勒进他的皮肤里,就连右手不知不觉丢下了刀,都无法察觉,只能感觉到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和脖子上的剧痛。
完了——……
他恍惚地看向月亮,双手渐渐无力地垂下,心想:这次他真的要死了。
师父会骂他蠢,还是立马找一个新徒弟?
“咦?你不是择月楼的老鸨?”
两人身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嗓门,满是好奇。
裳云商先一吓,后又震怒,但她还来不及回头,突然浑身阵颤,听到破皮割肉的那种令人发麻的声音,随后从胸口正中间,渐渐散开剧痛和湿冷。
“什——”她下意识地低头,就见自己胸前穿出一截挂着血珠的刀刃。她不由松开手里的鞭子,想要去拔出那截刀刃,刀刃却一下抽了出去!
“噗嗤——”
裳云商喷出一口血,朝前扑倒在地,压在了秦松的身上。
“咳——救命……”秦松捂着脖子咳得死去活来,下一秒就看见来人一脚踢开了裳云商,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这一幕,秦松后来仔细地回忆,觉得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因为他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让他见到就不大喜欢的脸!
来人蹲下来,歪脑袋瞅着他。假如不看这个人手里血淋漓的长剑,倒显得英俊可爱。
不对,即便没有剑,也可爱不起来!
秦松吓得又把脸埋了下去,咳得喘不过气。我的娘老子,皇爷啊!怎会是褚云开?!怎么哪里都是他?怎么到了南边——哦对,褚云开就是要到南边来……
他已经顾不上为自己得以保命窃喜,满心就是恐慌。
如果——他是说如果,褚云开不小心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师父会不会替裳云商补他一刀?
秦松哀怨地想,师父老早就嫌弃他笨,肯定会顺手刀了他!
“喂,你咋了?”
褚楼奇怪地看着地上的人,好心给他拍了拍背:“你怎不把头抬起来?别怕,杀你的人都已经死啦!”他目光扫过手下的衣服,这颜色质感,怎么有点像九府衙门的官服?
他不由俯下身,凑到秦松跟前细瞧,好像也不对,细节上不太一样……
“咳咳,你干嘛——”秦松埋着脸,伸左手去推褚楼,“你让开啦——”干什么凑到他跟前,不知道这样很吓人吗!
褚楼这下愈发好奇了。
他可是这小孩的救命恩人哎,怎么对他这幅态度嘛。
“你埋着头干什么?”褚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脑袋,“莫非你长相奇丑?”
秦松顿时气炸,险些要抬头怼他。他忍气吞声半晌,闷闷道:“我们都是暗探,不能露脸的,劳烦你走开点,让我蒙个面再说。”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褚楼是个善良的人,便耸耸肩,站起来走到旁边去了。
秦松抓住这个机会,迅速掏出黑巾蒙住下半截脸,并在脑后打了个死结。他这才松了口气,捂着脖子爬起来,看着地上的女人。
裳云商已经咽气了,昔日风光无限的美人,如今悄默声地死在了荒郊野外。
秦松还有点不放心,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脉搏,的确死透了,这才愤恨无比地踢了她一脚。师父说切不可贪恋皮相果然是对的!但凡他有点心思,只怕在择月楼就被这女人洗脑了!
“对了!林子里还有一个强弩手!”他突然想起来,紧张地看向林子。
作者有话要说:秦松:已破产,有事烧纸。
第40章 是我眼瞎
褚楼瞥了他一眼, 往林子那里走去。
“喂!你别过去啊!”秦松咬牙喊了一嗓门,脖子顿时剧痛。他只得快步跟过去,心里祈祷那强弩手已经跑掉了。
谁知道, 褚楼直接钻进林子, 然后从里面拖出来一个矮个子黑衣人——的尸体。
“喏,就这人吧?”他右手把尸体往秦松跟前一丢, 左手又甩了一把强弩到地上, “弓也在这里。”
秦松不由大吃一惊,往前几步看那尸体。
“你,你怎么做到的?”
他当时腹背受敌, 都是同时的事情,而且过程极为短促。裳云商是一句话之间就死掉了,而强弩手明显就死在她前面须臾,这么短的时间, 褚云开到底怎么干掉一明一暗两个人的?
褚楼却抱剑一乐:“小兄弟,你们打斗的声响都传到几里外去了。我又不是聋子瞎子, 既然听到不对,自然躲着看看热闹喽。”
他一开始以为是江湖恩怨, 所以藏在一边看热闹。只是这热闹越看越不对劲, 裳云商扯开头套的时候他都惊呆了。他也没多想就先把强弩手的位置摸清楚, 决定英雄救小弟。
秦松别别扭扭站在那里, 感激的话说不出口。可褚云开救了他的命, 这人情欠大了。
两人默默无言地低头打量矮个子的尸体。秦松扯开对方的头套,他还没什么反应, 一旁的褚楼却暗暗吃了一惊。
“这小丫头——”他也见过啊!
褚楼回忆了一下师父过寿那天,确定这就是跟在裳云商身后,两个抬礼盒的小姑娘之一。因为这姑娘那天盯了他半天, 他才会留下印象。
这择月楼当真好本事,从上到下都身怀高强的本领,却硬是藏得滴水不漏。他师父寿宴当天,一院子的人不说江湖顶尖,但也都是成名人士,竟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这丫头怎么了?”秦松看他。
“……没怎么,”褚楼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你大半夜的出城,应当有要紧事要办吧?”他好心提醒对方。
杵在这儿干嘛,赶紧走啊,他还想快点回镖局。
秦松这才想起送密函,嘴上还要故作关心一下:“我是有事,那你到哪儿去?”
褚楼:“我回威远镖局。”反正这小子和裳云商不是一伙的,而且八成还是个国家公务员,说出去应该没事。
“……啥??”
你,回威远镖局?!
秦松不敢置信地看向褚楼。
这怎么可能?他们师徒就随便受个伤,随便在一家镖局里找了一个大夫看病,都能和这人撞上?天下有几家镖局里大掌柜还是神医的?
就是月老牵红绳也没他们这样的孽缘吧!
他简直要哭了,今晚再一次觉得自己小命难保。
“你,你——”
褚楼满脸问号地看他:“你你你啥?”
秦松忙努力憋出笑:“我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不是,我是说,我马也死了,正好借你的马带我一程,好回去修整一下换一匹马。再说我有腰牌,你跟着我能从大门进去,不用折腾!”
不回去不行啊,他拼死也得回去给师父提个醒,不然师父倒霉,他事后岂不是要加倍倒霉?
“……行吧。”褚楼收回怀疑的视线。虽然觉得这小个子眼神怪怪的,但有好处不占是傻子,毕竟大半夜的,他突然回来也不想翻山越岭的受罪。
“这两个人怎么办?”他指指地上的尸体。
秦松厌恶地看了一眼,勉强道:“暂时藏林子好了,等我明日去九府衙门在此地的卫所报备,让捕快过来处理吧。”
“也行,免得吓到行人。”褚楼赞同点头,见他腿都站不直,就好心帮他把两具尸体拖到林子去,用枯枝落叶稍加掩饰。
两人同乘一骑,迅速回到了西城门。城门卫还没换岗,见到秦松有点诧异。
“大人怎地回来了?”还蒙成这样。
他迅速看了一眼坐在秦松身后的高个子,心里有点狐疑。
秦松冲他摆手:“我的马马掌磨坏,实在赶不了路,寄放在驿站了。所幸遇上威远镖局的人,正好带我回来换马。”
城门卫一听威远镖局,痛快地放了行。
高大的黑马轻快地从大街小巷穿过,没一会儿就到了威远镖局大门口。直到这时候,秦松都还在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让这两人避开对方。
褚楼翻身下马,顺手把秦松拎了下来。
“刚才忘了问你,”他叉腰看向秦松,“你之前在哪儿落脚?我还得去跟我师父打个招呼才能送你,不然你稍等等?”
秦松灵机一动,轻咳道:“我先前也就是在邸店,可这太晚了,天亮我又要走……不如你收留我半个晚上如何?”
褚楼挑眉,小朋友脸皮怪厚的。
“行啊,我救人救到底,你跟我进来吧。”
他几步跨上石阶,扣了扣门环,等半天门房都没有动静。
秦松在他身后探头探脑,他没从威远镖局的大门进出过,不过,他记得这家的门房好似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耳朵还不大好使。
“没事,等着啊——”褚楼搓搓手,绕到旁边围墙,然后当着秦松的面直接翻过去了。城墙翻不了,翻自家的墙还是挺容易的。
秦松:“……”
镖局的墙都这么容易翻的吗?
过了一会儿,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除了褚楼,那老门房竟然也在,提着一盏灯,弯腰驼背地絮絮叨叨。
“哥儿多喊几声不就行了,老朽听得见……翻墙多危险啊,叫大掌柜的知晓了又得……”
褚楼笑嘻嘻的,一点也没不耐烦:“知道知道,宁伯,这才什么时辰,你赶紧再去睡会儿。”
“老人觉少啦。”老头儿便拍拍他的背,又慢吞吞走回门房去。
“我带你去客院吧,正好前几日刚收拾过,”褚楼边走边对秦松说,“明儿你怎么弄马,可要我带你去马市?”
秦松又累又困,还惦记着师父,闻言胡乱点头:“你带就你带,便宜点就行。”
这人可真是啰嗦又操心,跟个老妈子似的。他还等着一会儿偷摸溜去师父那儿呢。
褚楼送他到了位于第一进的客院,亲自送他进了房间,这才往后头走。他还没走到跨院,脑子里回荡着晚上发生的这些事,越想越觉得不对,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其实,秦松从头到尾遮挡及时,没什么露馅的地方。但有时候你越想隐藏某些秘密,行事上就越会失了坦荡,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显得格外鬼祟。
比如说,褚楼回忆半天,好像这位小差爷先前并没有蒙面巾,那怎么一见到他就要戴?最有意思的是,这位都半死不活了,不关心敌人死没死,倒记得先把脸藏起来。
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或者,只是单纯不敢见他……
褚楼不太放心,转身又往回走。也就是这么巧,他刚走到前院,就看见远处屋顶上窜过去一个黑影,那黑影不久之前还坐在他马前,乖乖巧巧,一副眼睛都要睁不开的德行。
“……”
所以说,他这次出门,到底还能不能碰上正常人?
就正常地不会翻墙的那种?
褚楼沉默半晌,露出一个和善中透着些许狰狞的笑容,跟了上去。
某人还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急匆匆地翻墙走院去找师父。他来到草庐,见里面还有烛光,眼神一亮。
“师父!”
秦凤池诧异地抬头,看见徒弟一身狼狈地钻进屋子。他感觉自己今天似乎总是看到这一幅画面,以至于快要产生错觉,好像在不断重复某段时间,实在无语。
“你这会儿都该到二十里驿站,怎么回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书。
秦松一时还真不知道从哪件事说起,顿时噎住了。
“傻了吗?”秦凤池无奈地叹气,眼神扫过他脖子上恐怖的黑红勒痕,目光一凝:“你路上遇袭,是何人?”
“是择月楼,”秦松立刻道,“那个裳云商,还有个小丫头,竟然身怀武功,她们在路上伏击我,想要阻止我上交密函!”
“但是你被救了,”秦凤池一听就是他之前隐约觉得不对劲的择月楼,心里难得有些懊恼和愧疚,“救你的是什么人?”
提到这个,秦松简直了,凑到他跟前急得要死:“师父,你猜都猜不到,是褚云开啊!而且,他来嘉兴就住在威远镖局!咱们现在待得这个威远镖局啊!”
秦凤池闻言看向他,表情十分吃惊。
“是他?”
徒弟哭丧着脸点点头。
“没错,正是我!”
门帘被一把掀开,走进来的正是褚楼,一脸冰冷地看着他俩。
秦松吓得差点弹起来,指着他说不出话。
这人!怎么会跟踪他!
“师父,我真得很小心,绝没有暴露身份——”他委屈喊道。
纵然秦凤池自认能力过人,也被褚楼的突然出现惊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看了一眼自己徒弟,第一万次后悔没跟皇爷争取自己收徒。
真是猪啊!
“这……这位小郎君,”他镇定地回视,“咱们素不相识,你这样闯进来,怕不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