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义清一听,握刀的手下意识地勒紧,心里不是滋味儿。
“尤其是……”吴大监停在勤政殿外头,低声说,“老娘娘的灵柩还没运回来呢。这事儿也没查明白,太后那头不好,这头老娘娘只能秘不发丧,皇爷为了这个,夜夜难眠,瘦了许多。”
“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辛苦大监。”赵义清沉声道。
吴炳胜摇头:“大家都不好受,只盼事儿早些了结。”把那背后作乱的贼子揪出来,一切恢复太平就好了啊。
他冲赵义清拱拱手,转身去了配殿。
总归赵统带一回来,他们心里头都感觉安心许多。
赵义清站在殿前看向整个红墙院落,总觉得不过月余,这里莫名显得萧条。就连守在四处的宫人脸上都带着丧气和不安。
他剑眉微蹙,稍微整理了自己的衣冠,便推门而入。
“皇爷?臣进来了。”
新泰帝卫修稷正坐在窗边打棋谱,听到他的声音应了一声,也没回头。
“老远就听到那老货的嗓门,又跟你说我什么了?”
赵义清随手将佩刀搁在御案上,自己坐到新泰帝对面打量棋盘:“大监也是心疼皇爷,这满宫里他也没处抱怨,不就得跟臣说了……您这棋谱?”
“赵统带记性不行了啊,”新泰帝举起棋谱看看,温和地笑笑,“自己送我的棋谱,倒跟没见过似的。”
“皇爷,您笑里藏刀讽刺人的功力倒是一如既往,”赵义清无奈地摊手,“我就怀疑呢,秦大人那嘴巴,只怕是跟您学来的吧?”
新泰帝大笑起来,神情愉悦。
“你只比我小六岁,别一口一个皇爷了,”他放下棋谱,点点对面的红衣人,“生生将我喊老了!”
赵义清含笑不语,气质温醇,倒是和新泰帝如出一辙的文人气质。
……只是内在的倔性就不好说了,与文人相距甚远。
新泰帝心道,若是不情愿,秦凤池就会直接拒绝,但这人只会沉默地在那里,等着你发现他不愿意,最好还能主动替他解围,才能换他一笑。
这人啊。
真是固执。
“你要喊就喊吧,”他叹口气,做那个主动解围的人,“真怀念当初,你我相识于微末。我记得,你还给我起过绰号不是吗?”
赵义清记性自然很好,他至今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他年少轻狂,一意孤行去闯荡江湖,确实也混得很好。直到他遇上了卫修稷。
“皇爷,此时不同于彼时,臣自有臣的本分。”他坦然道。
新泰帝失笑,冲他摆手:“行了行了,我一直说不过你。你此行去洮州可有收获?”
赵义清严肃道:“臣命人看牢了洮州朔州丰州和西海卫所,此次马喇国内乱,却殃及边境州府,臣怀疑边境三州有人勾结马喇国和藏国。”
新泰帝久久沉思。
他开口道:“褚志海是可信的,是吗?”
“褚将军忠肝义胆,”赵义清肯定地点头,“故而,臣将部署关键交给西海驻军,由褚将军见势机变。”
新泰帝确实消瘦许多。
他一直给荣太妃守孝,饮食寡淡,再加上前朝施加的压力,难免不憔悴。此时赵义清见他衣服素净,更衬得人少了血色,不过这反而令他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凌厉。
“西海有褚将军,我不担心,”新泰帝摩挲了白色的玉石棋子,“关键在于京城,在于我。若我倒下,西海危矣,只要我能立住,西海自然无恙。”
他说罢自嘲一笑。
要说立不立得住,这应当是一朝天子刚继位才要操心的事儿。未料到他都当皇帝十年了,还得担心御座能否坐稳。
何其可笑!
赵义清却自信道:“皇爷担心什么?皇爷乃是真命天子,天命所归!何况还有臣和秦大人,臣在一日,就会好好守护皇爷左右。”
他不愿多说这些让新泰帝颓丧的话题,转而提起魏王的事情。
“九府衙门一直盯着魏王府,魏王除了进出皇宫看望太后,闭门不出,期间只有他的妻弟陈琛上过门。国舅府也大门紧闭,并不曾与魏王接触。”
新泰帝推开棋盘,语气淡定:“你想问他可还有野心?”
赵义清笑道:“野心,魏王殿下从来不缺。臣只是想确认他与毒蛊案有没有关系。”
“他这人,骄傲自负,”新泰帝哂笑,“若他有什么地方还令我高看一眼,就是剩下的那点孝心了。”言下之意,假如卫修恪掺和了毒蛊事件,在他眼里便是无可救药。
他也日日去慈安宫,卫修恪往往会避开与他单独相处,也不会刻意表现对太后的孝顺。但是对方眼神里的伤心和焦虑,以他来看并非作假。
“言致认为,这一切另有其人,想要离间我与魏王、白氏一族,最好让我们内斗。”
赵义清点头:“臣也直说了,大皇子一脉不得不防。假若与魏王无关,此事的既得利者便是大皇子。”
因为新泰帝一直不立太子,而中宫又无子,致使很多人认为,这是新泰帝对圣人和白家的保护。他将来很可能效仿先帝,到最后才宣布继位者,好护住圣人和白氏的地位。
可如此一来,大皇子无法名正言顺地发展自己的势力,获得前朝世家权贵的支持。谁又知道,未来的几十年里,圣人会不会生下嫡皇子,又或是有其他的皇子出生?
新泰帝对他的推测,却反应平淡。
“你只管继续探查,无须顾虑其它,”他冷淡道,“如果真与大皇子有关,涉及朝纲,我身为皇父也不能包庇他。”
他无意间看向窗外,发现一只蜻蜓懒洋洋地飞过,表情逐渐变得柔和。
“要下雨了。”
赵义清跟着望过去,见外头有更多的蜻蜓低空飞过,随口道:“一层秋雨一层凉,咱们这儿的夏天要过去了。”
是啊……夏天要结束啦。
新泰帝想起那艘正在南下的船,等那船上的人回来,希望带回了好消息。
此时的官船行至魏州府附近,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嘶……”褚楼在窗边缩了缩脖子,对秦凤池说,“你知道有个谚语吗?”
“知道,”秦凤池靠着床看书,漫不经心道,“一层秋雨一层凉。”
“真得凉啊,”褚楼吐槽,“我衣服都是透气的料子,这下好了,冻死了!”
“……”
秦凤池没吭声,半晌无语地抬头,就见褚楼浓眉大眼的,缩成一团,瞅着他不说话。
“干什么?”
褚楼幽幽道:“人家都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令人珍惜……我都这么暗示你了,你一点反应没有。”他委屈地控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果然这话适用于任何情侣!
秦凤池简直匪夷所思:“昨晚我抱着你,你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昨天……”褚楼眼珠子乱转,显然是想起来了,开始后悔自己没事找事,“哎,好冷,我去翻翻我的衣服。”他刚准备走,秦大人伸出一只长腿将他拦住。
“现在想走?晚了!”秦凤池冷笑道,“我替你回忆一下,你昨晚做着梦还踹我四五回,醒来了嫌我抱你热,非要跟我猜拳,谁赢谁睡地板——”
“最后我也没舍得让你睡地板啊,”褚楼振振有词地瞎扯,“反倒是你,哇,这么记仇,何止是小心眼?鸡心吃过没,你简直就是小鸡心眼啊!”
秦凤池气到噎住,反问他:“那你要如何?”
“我啊……”褚楼嬉笑一下,猛地朝他扑了过去,直接把他搂个满怀:“我就这样啊!”
他心满意足地使劲蹭着美人的俊脸,撅起嘴巴往秦凤池脸上连亲几下,满意道,“褚少侠雨天送温暖,哎,我就是比你温柔多了!”
秦凤池无可奈何地擦擦脸上的口水,单臂回抱住他。
“希望将来有一日面对其他人,你也能这般理直气壮。”他低声叹道。
褚楼闻言立马心虚,埋首在秦大人肩膀不敢说话。
妈呀,那得是什么修罗场?
他还这么小……
“褚云开,”秦凤池气笑了,使劲掐他,“我一诈,你就这反应?”褚楼故意惨叫一声,等秦凤池给他按揉的时候,从身上摸出一块玉观音,闷不吭声地塞给他。
秦凤池握紧手里的玉,低头看了半天。他知道这块玉,因为褚楼一直贴身戴着,显然是心爱之物。
他深吸口气,隐隐有些激动:“褚云开,说话。”
“唉……”褚楼愁眉苦脸地捂脸,“你记得收好就是了,没这玉你进不了我家门。”
他娘要是知道他把应该传给媳妇,以后由媳妇交给孩子的玉,给了一个男人——啊,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墓碑上要提什么墓志铭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太惨了。_(ω ”∠)_
作者有话要说:赵统带,你想太多了,秦凤池和小衙内搞在一起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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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褚小楼你也想太多,将来出柜,秦大佬肯定顶在前头。
小楼实在是皮,而且作,一无聊就作。不过我看大佬挺开心的。
第80章 进入林区
再一次到嘉兴的那天, 只有老五宁康过来接宁雄飞和孙子初。他高兴地搭着褚楼,跃跃欲试问道:“真不要我陪你?我正好闲着呢!”
整个镖局都空了,大家早前趁着封河出去走镖, 如今回程估计都得靠脚, 都在路上,只有他恰好没接镖。
褚楼乖巧地摇头:“五师兄, 你就好好陪着师父他们吧。”开玩笑, 要是师哥他们事后知道他带了五师兄,那肯定不高兴。他可没那本事安抚这么多师兄。
那边龚千城趁机找秦凤池说话。
“秦大人,那择月楼树倒猢狲散, 人去楼空,”他颇为遗憾道,“当时你们返回京城,王千户直奔择月楼, 可那里只剩下些小鱼小虾,什么也审不出来。”
“王城回天津府, 你留下是处理东林寺的事情?”秦凤池早有预料,倒也不算失望。
龚千城表情霎时复杂, 惊惧中带着厌恶。
他朝周围瞥了一圈, 压低声音道:“直接告诉您, 东林寺的僧人都找着了。”
秦凤池看他表情, 也就知道那些和尚只怕没什么好下场。
“我们几乎把山都翻了一遍, 您猜怎么着?最后在菜园旁的地窖里找到人了,”龚千城至今想起来, 还感觉胸闷欲呕,“您都不知道,那些和尚神态姿势各异, 有的竟是互掐而死,只是地窖温度低,竟都没腐败……”
当时他们踏进去的时候,还以为见到活生生的地狱变。
秦凤池皱眉追问:“没有人中蛊吗?可有仵作验尸?”
龚千城纠结:“验过了,尸身都完好,和老娘娘还有几个宫人不一样。不过就算如此……”他言语未尽之意也很明显,和尚的死肯定有古怪,否则地窖也没有锁住,他们为何不自己出去呢?
“秦大人,你们此行去苗寨,千万多注意。”
众人纷纷告别,龚千城站在宁雄飞师徒几人身后,遥望船只的表情十分凝重。
“先生刚才给你塞了什么?”褚楼好奇地凑到秦凤池身边。
秦凤池给他看手里的布囊:“都是各种驱虫祛毒的成药,这里有两个,你我各带一个,以防万一。”
其实之前在京里,孙子初已经替他们准备了药箱,里头的药更齐备。不过这个布囊胜在体积轻巧,便于随身携带。
“我看先生这段时间总找白德夫妇聊天,估计又改了些方子。”褚楼拿过一个布囊系在身上,安心地拍拍。
唉,他可真怕虫子,要不是为了秦大佬……
官船往前行进又几日,停靠在榕州,他们要在这里下船,快马几日,到达万山城。
榕州的知府已经提前接到消息,并没有来打扰,只是由卫所遣人送来了马匹和干粮,以及一些本地人用的蛇药和虫药。
秦凤池拽着褚楼绕到树后,弯腰查看他的腿根。
“哎哎,老秦你干嘛,”褚楼尴尬地四下张望,并拢腿往后躲,“注意点影响啊,大庭广众的……有伤风化……”
万一要有老百姓从这角落路过,看见秦凤池弯腰在他下半身,那画面——唉呀妈呀,他已经不敢想象了!太辣眼睛!
“别闹,”秦凤池不耐烦地把他往榕树上摁,“让我看看你腿绑好了没有。”
“绑好了绑好了!”褚楼压着嗓子喊着,活像身上有跳蚤似的乱扭,“你再乱来,我喊非礼了啊——”
秦凤池嫌他叫得烦人,干脆连裤子也不脱了,直接上手摸了来回,随后便眼神阴沉冰冷地盯着他不说话。
“……”
要论冷战哪家强,反正不是褚小楼家。
褚楼几秒就投降了,沮丧地嘀咕:“太丑了……太丢脸了啊,好闷的。”虽然如此,还是老老实实地从怀里掏出一卷药纱递给秦凤池。
这是此前孙子初特地为他准备的,就怕他过后骑马又把腿磨破。这纱布柔软耐磨,上面浸透了药油,清凉滋润。可褚楼尝试着缠上,才发现衣料一薄,从后头看会给人屁股大了一点的感觉!
他吓坏了,于是又偷偷拆了。
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秦凤池明明与他相识不长,偏在他的事情上多了十万个心眼。
秦凤池见他把纱布随身带着,脸色这才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