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家里太多,放不下。”
…………
这话真不是胡说,天府山灵气充沛,万物润泽,是块极易养出灵器的宝地,兵刃库里的一品灵剑足足五十多把,上品神武共三件,一件借给了沧墨,一件借给了孟玉辞,还有一件放着积灰。顾谋不用,是因为没有找到顺手的,倒不如自己用灵气凝出的剑来的方便。
当然,在场的其他人不会知道他的想法,只当他目中无人,看不起司天阁的东西。
不过这也不奇怪,顾谋一向如此,轻易不与人笑脸相迎。
“咳,陈仙君坐下歇着吧,一路劳累了。”玉夫人打了个圆场,气氛才缓和下来。
量刑大会开了两天才敲定下来,顾谋回天府山的时候心情很不虞,还得处理发放下界来的委派,前些日子解决的乞丐帮那件任务传了出去,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接了三个,忙得不见首尾,闲下来时才想起,好久不见叶寻良了。
而清净峰的竹屋内,叶寻良正满怀期待地解线拆纸包最后掀开陶盖,一股酒香扑鼻而来,馥郁浓烈,闻得他头脑发热。
“嘿,成了!”沧墨长老眼睛一亮。
“真的吗?”叶寻良登时喜笑颜开。
“真不错,这酒是上品,老夫还以为你得酿坏个一两次,没想到呀。”沧墨陶醉地闻了闻酒香,满意地点点头。
“是师叔教的好。”
叶寻良红着脸谦逊地笑了笑。
“咳,你陈仙君回来了,想必□□着你的酒呢。”
沧墨意味不明地一笑,灌了两坛酒递给他:“去吧,给陈仙君送酒去。”
叶寻良听到“陈仙君”三个字,右耳动了动,眼睛一亮,又有些犹豫道:“陈仙君最近没有理过弟子了。”
“那是他忙着捉妖去了,拿着拿着,我保准他这会儿在想你。”沧墨将坛子往他手里塞了塞。
叶寻良接过:“可是天府之阁禁酒……”
“那就在外面喝,顾谋这个性子,不等他闲下来是断不会理会咱们的。”
叶寻良认真地拎着两个白瓷坛子出了清净峰,路上遇到几个师兄找他讨酒喝,他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紧张地说竹屋还有很多你们自己去拿,惹得众人啼笑皆非。
“劳烦通报一声,找陈仙君。”叶寻良对门口的门童说道,那门童见他手上提的酒,明白了大半,点点头便去通传了。
过了一会儿,顾谋从门口小道慢悠悠地走出来,疑惑地看着他。
“见过陈仙君,竹叶青……酿好了。”
叶寻良行了个礼,抬起手中的两坛酒,雪白莹润的瓷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第20章 你在做什么
顾谋差点忘了这茬,有些意外他竟会亲自来送,而不是等他有空去喝,看着他有些雀跃的眼神,忍不住笑了:“里头禁酒,找个地方吧。”
“嗯。”
两人就近找了个亭子,叶寻良将坛子放到石桌上,顾谋伸手一拿,居然是热的。
“酒是温的?”
“是,弟子温过了,这样不会肚子痛。”叶寻良老老实实答道。
顾谋被他认真的模样逗得很是宽心,拧开塞子喝了一口,酒味醇浓,清甜有余,竟一点也不比沧墨酿的差,他意外地挑了挑眉头:“不错。”
“陈仙君喜欢就好。”
他腼腆地笑了笑,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你……倒是变了许多,和在山下比起来。”
顾谋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些发堵,但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将另一坛酒的塞子拔了,递给他道:“一起喝吧。”
“弟子……不会喝酒,怕醉了让您不高兴。”叶寻良犹豫道。
“酿酒的人不会喝酒,笑话谁呢?”顾谋促狭之意心起。
“让陈仙君……见笑了。”
叶寻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仍是坐的笔直不动。
顾谋知道从刚才到现在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意思从何而来了,他面色不虞地冷冷开口:“你从哪里学来这番作派,说起话来膈应死人,本座与你难道初次相识吗?”
叶寻良被他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面色发白,道:“不……不是。”
顾谋看着他这副样子,想说你不必如此拘束,又想说你我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这一切不是他当初所希望的吗,希望叶寻良知礼懂事,希望他勇敢不惧,改掉一身孬脾气。
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叶寻良,他会简单的剑术,会分辨上百种药草,会泡茶会酿酒,不该说话的时候绝不说话,不该哭的时候绝不会哭。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这副知书达理的……讨厌模样?
顾谋低着头思绪阴沉的时候,叶寻良已经双手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结果被呛得满脸通红,吓了顾谋一跳。
“咳咳……咳……”
顾谋差点想伸手拍拍他的背,硬生生忍住了,冷静道:“……喝慢点。”
“咳咳咳……是……咳……”
叶寻良弯腰捂着唇咳了一会儿,平息后脸上也染得绯红,不知是咳的还是酒熏上了头。
顾谋喝完一坛,叶寻良也喝了小半坛,此时脑中已经感到有些眩晕,眼神也有一瞬间的失焦,但不太碍事,只是面上两片酡红看起来十分可爱。
顾谋无端感觉心跳漏了一拍,突然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
顾谋觉得自己可能有些醉了。
叶寻良睁着水润的大眼睛看着他,呼吸一滞,被掐过的一边脸颊简直烧得慌,面色更红了。
顾谋决定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正色道:“喝完了吗?”
“喝、喝完了。”
叶寻良以为他不耐烦了,忙道:“那弟子先走了,不打扰陈仙君。”
“不急,喝完了就同我去趟九曲水泗,你离家前的那套宅子的地契还有几个奴仆的契书,以及那几箱银子我都派人整理拿来了,你好生收着。”顾谋面无表情地说。
叶寻良闻言一愣,道:“没……没关系的,您收着就好,没必要给弟子,这是陈仙君名下买的宅子,那些钱也都是记在您的银铺账头的。”
“……”
顾谋欲语又止,竟不知道怎么接话,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如此几次后,硬邦邦地开口:“本座不要你的钱,你自去拿走!”
“……是”
两人走完九曲水泗的长廊,路过一片紫荆花林的时候有弟子上前给顾谋通报事情,顾谋不得不离开片刻,便叫他在原地等着。
顾谋离开后,叶寻良站在一片紫荆花面前耐心地等待,有时候还能在紫荆丛里找到两株认识的草药,扯了一朵捻碎细嗅清香。
忽然,头顶的天空毫无预兆地变了颜色,初夏的雨水说来就来,上一秒祥云普照,下一秒乌云密布。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嗒地砸在身上后,叶寻良才意识到顾谋应该也不希望别人雨里等他,看了看前后心里飞快思考往哪边跑能更少淋到雨,身后长廊已经离得很远,而眼前不远处有一座古色古香的角楼。
他拔腿便往那座角楼跑,匆匆忙忙躲到屋檐下避雨,屋门禁闭但没有上锁,他抬头便看见正上方的牌匾上写了三个烫金大字:陈仙亭。
陈仙亭?
陈仙君?
叶寻良有点忪怔地看着它,顾谋为什么以这亭子的名字起诨号,或者这个亭子的名字才是依照他的号起的?
可顾谋的住所不是九曲水泗么,这亭子太小,还一座独存,不像一个尊主的住所。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刮起了大风,将大片雨点往屋檐底下吹,顿时让他无处遁形。
本意是在这一方浅檐下等待雨停,不想随便进人家的屋子,但如今没办法了,叶寻良心想他就借用一下,绝不乱看也不乱碰,于是推开掩着的门进入,而后轻轻关上门。
进了屋子后,叶寻良用明火符点燃了壁灯,看清后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失礼了,这屋子好像一直有人居住,床上的被子铺得整齐,地上摆着一双鞋,床边的木架上搭着两件色泽鲜艳的袍子,和下修界的公子哥们穿的那些是同一种。
可是若要说这屋子有人住,他又不太相信,屋主不像差钱的人,为什么壁灯上的蜡烛却很少点燃的样子,陶托上并没有多少蜡泪,反而积累了许多灰尘,整个屋子也有些灰扑扑的,不知多久没有收拾过。
叶寻良的头发湿了不少,几缕发丝贴着脸颊,面上却酡红不减。
四周一静下来,酒意便上头了,叶寻良已经忘了刚才对自己说的绝对不乱看之类的话,走到桌子边,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幅画,摆得很随意,画的也很粗糙,画上是一个墨发白冠的男人,臂弯横着一柄莲花拂尘,牵着一个只有他膝盖高的小孩,看墨的颜色和泛黄的宣纸,应该有些年份了。
他没有碰那张纸,转身时却被一道金光闪到了眼睛,他朝那个方向看去,才发现床头端放着一盏价值不菲的酒樽,杯身通透莹润,和他爹以前用过的一个琉璃夜光杯很像,但是这盏酒杯的杯身还镶嵌了好几颗色泽上佳的玛瑙,杯柄用金丝缠绕而成,十分精细,引人注目。
叶寻良不由上前,脑中酒意里残存的理智让他没有伸手碰,只是低着头看着那盏流光溢彩的酒杯发呆,脑袋晕乎乎的,像有几条鱼在眼前吐泡泡,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嘎吱”的开门声。
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却被来人阴沉至极的脸色吓醒酒意大半,接着便看到顾谋缓缓松了手,油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感觉很不好,叶寻良畏惧地看着那把被丢在地上的伞。
“你在做什么?”
顾谋的声音冷如千尺寒潭,眼底阴霾幽幽,一身黑袍,慢慢朝他走来。
叶寻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能一剑将他杀死,随着顾谋越走越近的脚,叶寻良也哆嗦着往后挪,结果收袖的时候离桌子太近,袖袍拂倒了桌上的那盏酒杯,酒杯滚了几下从桌边掉下去。
叶寻良大惊失色地伸手去接,结果只碰到了一点,酒杯还是掉到地上,发出一声极清脆萦长的声音,杯口磕破了一个角。
大难临头。
叶寻良吓得浑身僵硬,周围仿佛凝结了一般,大气都不敢出,他不敢回头。半晌,才伸出手去捡那盏残杯。
“别碰,滚出去。”
身后传来冰如寒潭的声音。
他浑身僵硬地抬起头一看,瞬间怔住,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
因为顾谋,哭了。
“顾……顾谋……”叶寻良喃喃,他想说你不要哭,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顾谋的眼睛血红,泪水从眼底滑到棱角分明的下巴上,他没看叶寻良一眼,只盯着地上那盏酒杯,脚步虚浮地走过来旁若无人地蹲下,捡起那盏杯子。
“滚出去,若再多说一个字,本座杀了你。”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看他,只留下一句简洁的话。
没有怒吼,也没有悲伤,甚至连生气的语气都没有,却教叶寻良从头冷到了底,一双睁大的凤眼瞬间盈满泪水,一句话都不敢说,低头抖着唇离开了陈仙亭。
“你进了陈仙亭,还打碎了他的酒樽?”
沧墨长老愣了愣,放下了手中的扇子。
“……”
叶寻良点点头,万念俱灰,他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个雨夜,顾谋对他说的那句话:我心里有一人。
叶寻良不是傻子。
“这可不好办了,那地方……多年来无人可靠近,你没在天府待过,所以没有人告知与你。”沧墨叹了口气。
叶寻良苦涩地笑:“说到底,弟子在他心里……”不及别人万分之一。
沧墨长老一愣,随即开口:“额,也不是这样,你听老夫一句,陈仙君这气生不了几日,你也不必介怀……”
“是弟子的错,弟子行事鲁莽,没什么好埋怨的。”
叶寻良的眼里噙满泪,抬眼看着他笑,心里如针刺般疼痛。
第21章 那杯胜矣?
“你需再给他些时间。”沧墨道。
“是,弟子明白,是弟子太过贪心,平白招了陈仙君厌恶。”
沧墨笑着摇了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若能再贪心些才好,顾谋心里的这个结,得需你才能解。”
叶寻良在心里思忖了好几日,也没明白沧墨长老这句话的意思。
顾谋自从那天后,便没有再去二十四峰。正巧这几日收到淮圻县乡民们的请愿,淮圻县与天府山相隔不过五十里,八山一水一分田,百年前靠茶叶发扬,素有“茶金之都”。
可谓一茶一金,茶人一语值千金,千金难买香茗品,后来因为利益趋势,早年的一些茶道大家也逐渐没落了。
刚整理完乡民们的请愿书以及一堆密密麻麻的卷宗,顾谋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有弟子报二十四峰冷泉峰的玉勾长老来访。
孟玉辞信手拨开帘穗,身形修长,朝他款款走来,一身古烟罗碧霞罗衣行走间衣角留香,姣好的面容使门口的守卫忍不住频频侧目。
“花枝招展。”顾谋抬眼一瞥。
孟玉辞以扇遮面,扇面的镂金蝴蝶栩栩如生,下一秒就要飞出来似的,他笑道:“多谢夸赞。”
顾谋将一叠书立在桌面磕了磕,道:“你来做什么?”
“听说你欺负了仙株峰的弟子,丹清长老特命我来讨一个公道。”孟玉词玩笑道,扯了个软垫自顾自坐下,如烟云般缥缈的下袍像是在地上开出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