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明华身体绷得僵直,双腿竟有些发软,在他醒神过来想推开唐桀的时候,后者又突然松手,转身逃向了黑夜里。
师明华一只手撑着案桌,胸膛起伏不定,几乎难以接受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对唐桀始终心存戒备,随时准备迎接他的攻击,又怀疑他或许在打天府山的主意,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来这一出。
做这种事,竟对他做出这种事……
竟对他存了这种心思……
从未受到如此屈辱,师明华狠狠搓了搓嘴唇,又恐及自己的举动,被人亲完后双腿发软,眼眶发红,第一个举动就是拿袖子搓自己的唇……
这举动,难道不是一个被玷污的女子吗……
这下一想,心神大乱,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告诫自己:道士,何为道士。
第39章 前尘:渡劫2
仙魔大战那日,唐桀的狼丹被活生生剜出,死在了师明华用鲜血凝成的杀阵中,随后不久,师明华也气竭而亡。
这是一个结束,亦是另一个开始。
在另一个与九州大陆相似的时空,南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名为朝阳国,寓意朝阳万里,经久不衰。
朝阳国虽不是第一大国,却富裕有余,山水处处是宝,百姓们安居乐业,称得上国泰民安,这一切都是拜国主所赐,国主是位真正勤政爱民的君主,整日为国事操劳,尽最大的努力使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四十不到便头发花白,好在后宫子嗣充足。
后宫嫔妃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虽看着明面上也生了八个儿子,暗地里却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婴孩,在这样尔虞我诈处处是险的环境中,常罐儿出生在浣衣局宫女的后院。
他出生的同一天,中秋月圆,几乎是同一时刻,中宫也有一位贵人诞下龙子,龙子落地没过多久,忽然窗外一阵响雷,天上的一轮圆月还高高挂着,却毫无缘由地下起了暴雨。
未见乌云,却下暴雨,如此奇异的景象,百年来从未见过。国主站在殿外,看着国师手中的星盘,忍着悲痛下了令,将刚出生的婴儿就地处死,连同其母一同行刑。
“天命灾星现世,将致朝阳百年基业覆灭,国主万万不可心软。”国师跪在地上,高高举起星盘,盘针指着的方向,正是贵妃的寝殿,国主用手拨开,那盘针竟在无人指引的情况下,再次指向贵妃的寝殿。
国主大震,将母子二人立即处死。
与此同时,贵妃寝殿的正后方十里外的浣衣局,一名宫女也诞下一个男婴,宫女名叫常慎月,虽是浣衣局的最低等宫女,诞下的男婴却是货真价实的龙子,王室血脉。
十个月前,为帮好姐妹值夜,去了国主就寝的昭华殿顶替当差,结果被喝醉酒的国主拖进寝殿临幸了一次,她是个十分老实的女子,根本没想过攀龙附凤的事儿,于是急匆匆穿好衣服跑出昭华殿,意外撞上了失眠散步的瑶贵妃。
瑶贵妃是个嫉妒心极强的主儿,见到这有几分姿色的小宫女,满面通红地从国主的寝殿跑出来,外衫还没穿整齐,发丝凌乱,即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瑶贵妃的厉害,常慎月吓得跪地求饶,得知她只是与好姐妹换班,瑶贵妃没有足够理由处死这个宫女,又怕她跑到圣上跟前乱说,便以无视宫规为由,将常慎月和她的好姐妹阮桃儿一起贬入浣衣局,做最下等的宫女,一辈子都没有面圣的机会,还顺手赐了她一碗避孕汤。
谁知这一次雨露,常慎月竟腹中暗结珠胎,连避孕汤都没有挡住。
阮桃儿得知自己连累了姐妹,本就又羞愧又心疼,发现常慎月腹中怀有龙子后,激动得都流出了眼泪:“姐姐快去告诉国主,你怀的是龙子,从此便不必受苦了!”
常慎月心中却是又惊又俱,连忙摇头:“不不,我不敢!若是让瑶贵妃知道了,我便死定了,那日我撞上贵妃,她还逼着我喝了一碗避孕的汤药,若是让她得知我还是怀了孩子,指不定能编造出什么污话来,若是说我腹中的孩子是与他人……”
常慎月说完,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阮桃儿也感到无边的绝望,红着眼睛道:“这可怎么办,你我二人在这浣衣局无亲无故,你又怀了身子,若叫人知道了,谁会相信你怀的是龙子还是哪个侍卫的……”
她俩正抱在被窝里哭,却没想到这话让门外送脏衣服的几个老宫女听见了,浣衣局洗衣工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有些是帮主子陷害嫔妃东窗事发被贬进来的,有的因为出身卑贱,半辈子都埋在这里的,大多数都不闻窗外事,听到这两个女孩的心事,几个老宫女便推了门进来。
常慎月和阮桃儿本以为大难临头,要被抓去乱棍打死了,没想到那几个宫女竟出奇的善意。
“老身就说,你们两个小丫头看着老老实实,年轻水灵的,怎么会被罚进这种地方,原来是这么回事!”
常慎月慌了神:“嬷嬷,我……我们……”
“不必多说,我们都知道了,你是好孩子,后宫那些女人都不是东西,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们那副嘴脸!”另一个看着稍微年轻一点的宫女愤恨道。
“妹妹,你就放心养胎,等孩子落地后再上报国主,到时候咱们就不怕了!”老宫女握着她的手道。
浣衣局最低等的地方,也莫过那么十几个宫女管辖操持,院内有怀孕的女子,怀的还是龙子,大家心照不宣,不动声色地减少着常慎月的工作,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不止常慎月,其他宫女也有了初为人母的感觉。
都是半个身子埋进土里的女人,许多一辈子没怀过孕,也有几个婆子的儿女在宫外,多年难以相见,自然将这个未出世的婴儿视如己出,看着看着也有了深厚的感情。
常慎月这胎怀得异常难受,恶心想吐都是小事,更奇怪的是孩子出生那天,天上一轮圆月高悬,孩子刚落地便下起倾盆大雨,窗外电闪雷鸣,妖风阵阵,常慎月受了惊吓大出血,好一阵忙活才保住性命。
老宫女们激动不已地将婴儿抱起擦拭,却突然发现这婴儿的尾椎处有一截尾巴,灰色的毛湿漉漉,尾巴蜷在股缝中,所以刚刚没有发现。
这可把大家吓坏了,常慎月竟生出一个……怪物?
多趾或畸形都可理解为疾病,可有哪个婴儿出生的时候会带一条尾巴?
几个年纪最大的老婆子被吓得脸无人色,抱着婴儿说要闷死,若这孩子被外人知晓,整个浣衣局都会被连累。
其他宫女却红着眼睛求婆子别下手,因为她们舍不得。
“嬷嬷!这是一条人命啊!您看着出生的人命啊!”阮桃儿哭着求道。
几个老宫女们也哭了,她们的确舍不得这个孩子,于是大家找来菜刀,狠心将婴儿尾椎上的小尾巴切了下来。
“只有这样了……能不能活,便看他自己了……”老宫女喃喃道。
上报国主,过上富足的日子是不可能了,此时的她们却早已忘了初衷,一心只为留住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将来不能给她们带来任何好处,甚至还会成为一个隐患。
刚用菜刀斩掉尾巴,院子外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不少侍卫聚集在门口。
“国主有令,万贵人母子遭人毒害,下令排查宫中所有寝室,不得违抗!”
众人吓得乱了阵脚,焦急万分的时候,一名老宫女从床底搬出了一个宽口的腌菜罐子,罐子不小,里头腌着酸萝卜酸豆角,她们将婴孩包好放入罐子中,才逃过了排查。
正因为这只罐子,他才死里逃生,之后每次宫女们出去干活,就把他藏在罐子中,半岁以前的不少白天都是在腌菜罐子中度过的,于是宫女们给他起名叫罐儿,随母姓常。
常罐儿在一堆老宫女的照顾下学会吃饭、走路,母亲用尽全力待他好,老宫女们每日饭食里都挑最有营养的给他吃,如此也平安无事地长到了五岁。
五岁的常罐儿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漂亮,一双眼睛已初见凤形,白白嫩嫩,比常慎月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大家越看越喜欢,若不是亲眼看着他从常慎月肚子里出来,还真不敢相信这个容貌仅是清秀的女人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
她们本以为常罐儿出生时生生斩掉那一条尾巴,估计是活不成了,没想到这孩子不仅活了下来,连断尾的那个地方也没留下疤痕,仿佛那条尾巴从未长在这里过一样。
常罐儿从记事开始,便只见过浣衣局的十几个女人,他的世界仅是那一方破旧的小院子,院子中间一片草地,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直到有一天,浣衣局闯进了一个小男孩,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也煞是好看,身板又细又直,常罐儿平时听见老嬷嬷们夸自己长得漂亮,却从不觉得自己有多漂亮,直到见了那个小男孩,这个词自动在脑中生成。
小男孩一身白纹锦缎,衣服干净整洁,主要是那股子矜贵之气,差点闪瞎了常罐儿的眼,他从未见过如此体面尊贵的人物。
这就是外面的人么?他心想。
常罐儿扯了扯身上破破脏脏的麻衣,这还是嬷嬷们捡别人不要的衣服洗干净给他裁剪制成的,上头四五个补丁,无一不在嘲笑他。
他才五岁,小小年纪便有了这些心思,还是在对外界没有任何了解的情况下,在大人的眼里应该是难以想象的,这种小孩大多不是善辈。
对比明卿,他就坦然多了,甚至并未觉得常罐儿身上的衣衫有何不妥,平常又礼貌地问他:“小兄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王宫太大,转着转着便迷了路。”
“这是浣衣局。”常罐儿小心答道。
“你是皇子吗?为什么宫宴上没见过你?”男孩说完,才想起了什么,随即自报家门:“我是跟随父亲进宫的,父亲是明国师,我叫明卿。”
第40章 前尘:渡劫3
见面自报家门是礼貌之举,家中教习老师多次强调的,可这番自介听在常罐儿耳中却变了味道,好似在嘲笑他这见不得人的身份。
“我……我叫常罐儿,不是皇子,是……宫女的儿子。”常罐儿低头怯道。
明卿一愣,宫女生子?这是什么概念,他并不是不知。
他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也明白世间万事皆有苦衷,于是没有过分执着于这个问题。
“罐儿,名字真可爱。”明卿和熙地笑道。
那一天下午,明卿都待在院子里,他本意是想找回寝宫的路,见了常罐儿后却被眼前四五岁的漂亮小孩吸引了目光,觉得他甚是可爱,便陪他玩耍了一下午,临走时还将腰上的一枚佩环随手摘给他,只道改日再来。
结果这枚佩环当晚就让常慎月发现了,他母亲吓得半死,直逼问他今天见了什么人,常慎月本以为这院子中平时不会有外人进入,也就没人能发现这院中还有个孩子。
常罐儿也被他母亲这惨白的脸色吓哭了,抽噎着解释:“是一个哥哥,叫明卿,他说……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你个傻孩子!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呐!你可知阿娘与几位姨姨为了保住你这条命有多难么!”
一旁掌着油灯补衣裳的老宫女叹了口气,道:“慎妹妹,你过于紧张了,我倒听说那明家的儿子,品正端方,应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
阮桃儿沉思了一会儿,道:“姐姐,罐儿如今身体与常人无异,就算国主见了也不会猜到他曾经有过异象,何不借此机会让他与国主相认呢?”
“妹妹说什么胡话,若是国主问起,为何今日才说,我们又作如何解释?!”
“哎呦,我的傻姐姐,咱们就借助那明家公子的力,将这事慢慢透露给皇上,连明家公子都一口咬定他是皇子,咱们姐妹再一起作证,就说……说是姐姐当初恐遭瑶贵妃迫害,才瞒到如今!”
常慎月细细一想,想到自个儿的孩子从小长在这下等人生活的院子里,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难不成长大后就随便塞到侍卫部或太监所么?
这样想来,也就默许了儿子同那明卿公子来往,只是何时揭露此时,只愿顺应天意,她素来胆小,千万莫叫她来指使便好。
明卿说,他入宫是来接受深度教习,所以会在宫中常驻学习,有朝一日望能继承他父亲的衣钵。
明卿厌倦了宫中那些虚情假意的寒暄相处,对他而言,常罐儿所在的浣衣局后院,人少又安静,就成了极其珍贵的清净之地。
常罐儿性子活泼,而明卿性子则较为温润,只是常常发现常罐儿小小年纪,心思倒挺深,单纯归单纯,思事却有些极端。
明卿话不多,把他当弟弟看,而且十分心疼这个长在深宫内院的孩子,又发现他自尊心极强,敏感得不得了,所以明卿对他的身世从不过问。
每日午后斗蝈蝈,看看画本子,时不时给浣衣局的小男孩带些宫里好吃的糕点食物,就这么过了五年,明卿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模样,身姿挺拔,一头墨发规矩束起,气质温润和熙,成为内宫不少女眷的倾慕对象。
明卿天资过人,在御书房的编书老师手下学习,早早出师,老师返乡后便接任了宫廷太傅的位置,只专门教导太子一人。
还没等几个宫女自己开口透露常罐儿身份,宫中便先起了流言,也不知道是从谁的口中传出去的,说浣衣局里头住着一位落难皇子。
国主年过半旬,这九年内八个皇子竟陆陆续续殁了四个,都是各种各样的原因,有生怪病的,有失足落水的等,剩下的四个皇子中,最聪慧的太子也身体孱弱,久病难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