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佩云看着文文弱弱,此时却挺身挡在玉晏溪面前,白着脸慌忙行了个礼:“仙尊息怒!夫君身体不好,心中不悦所以说话冲了一些,佩云代他向您道歉!”
“你跟他道什么歉?是他先动手的!”玉晏溪毫不怜惜地将她一把推开,待看到顾谋如冰似霜的恐怖眼神后,突然噤了声,后退一步。
“是……是你先对本少主动手的,这次就……就算了……”玉晏溪咽了口口水,磕磕绊绊道。
第36章 再遇旧人
玉晏溪见讨不着趣,又怕顾谋再说出什么不给脸的话,随即将矛头指向一帮修士:“你们干什么吃的!四个多月了,就挖这么个坑?!”
“回……回少宗主,您是第一次来视察,不知道这泥土填得有多实,里头混着补天石的石碎,实在难挖。”
玉晏溪道:“没用的东西!一点补天石就将你们难住了,为什么不用爆破?为什么不用法术强行破开?”
“这……阁主的意思是慢慢挖,怕用力过猛伤及底下的神武。”
“怕用力过猛,你们不会机灵着点儿吗,哪来那么多借口,让开!再让你们磨蹭,八百都挖不出来。”玉晏溪不耐烦地拨开众人。
修士们满头大汗:“使不得啊少宗主,阁主不允动用非常之法,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玉晏溪其人蛮横,却只在外边横,一到老阁主面前便如同打战的山鸡,头都不敢抬。老阁主不是个凶狠的,甚至颇有些贤良儒雅的风范,可玉晏溪总觉得他爹看着心里透凉透凉,皮笑肉不笑,少时不懂事的时候有许多记忆都是在漆黑的柴房与老鼠度过的,他爹把他关柴房的时候,面上都是温和的微笑。
玉晏溪记事后,也渐渐悟出了一些东西,玉阁主似乎不喜欢他,但爹娘统共也只生出他一个儿子,在外的面子是给的,玉晏溪惹了祸事都是玉阁主出面解决,回到家却一句责怪都没有,因为阁主几乎不与他说话,权当没有他这个儿子一般。他如今已是青年时期,家里外头一口一个少宗主地叫着,实际手上一点儿储位该有的实权都没有,什么正事儿都不交予他办,都娶妻的人了还过着撵鸡撵狗的散漫日子,也最听不得别人在他面前提什么“阁主的意思是……”“阁主说……”
玉晏溪身形一滞,扭头狠道:“少拿我爹压我,出什么错我担着!本少主今日就亲自开了这块破土地,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我瞧好了!”
说罢将挖土的工人们驱散,不等他们再劝,玉晏溪一把抽出长剑,单手捏诀在剑身上迅速结了个血印,朝着土坑狠狠劈下,一声厉响,硝烟坠散,栖鸟惊鸣冲天——
浅坑眨眼间被劈成一道纵横长裂,裂深无比,站得远的修士们瞧不清里头的情形,纷纷往前走了几步,想第一时间目睹神武的风采。
玉晏溪这一道血术使得他有些手足无力,便站在原地稍作休息,看着修士们在前方喧闹议论,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正打算上前的时候,裂缝中突然劈出一道暗红的灵流,泥土夹杂着血腥味,载着满满的极邪之气,将方圆十里狠狠一扫——
离得最近的几位修士被掀翻出去,倒在地上口鼻喷血,瞬间气绝身亡!
其他人也纷纷倒地,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灵核都险些被震碎,一时间痛嚎四起。
玉晏溪有金身护体,倒没有那么严重,而柳氏一介弱质女流,早在灵流扫荡出来前便被顾谋以结界护住,否则必将当场毙命。
“多……多谢陈仙君!”柳佩云脸都吓白了,却仍强撑着礼数周到地与他道谢。
顾谋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那道深裂,此时已经被纷飞的泥尘遮了个彻底,泥尘混合着似红似黑的妖气,看不清里头的情况,但那股气息……那股气息……
——唐桀!!
那人立在硝烟中,一身墨金长袍,长发散乱翻飞,狼尾静静地垂在身后,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每一根狼毛都如针刺般耸起,缀着蓄势待发的狠意。
在场的所有普通修士都被这股浓烈的妖气熏得头晕目眩,灵力无法聚凝,他们打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种攻击性几近残暴的妖气,都骇得手脚冰凉,一句话也不敢讲。
“唔……睡了这好些时日,可真是怀念呐。”唐桀低低地轻笑一声,带着满身的妖气从烟尘中走出,一步一步逶迤亮相。
众人本以为将会看到一个满脸妖纹的可怖魔头,没想到竟是一名皮肤还算白净的俊美青年,五官是顶好看的,只是眉宇间的暴戾之气无处隐藏。
唐桀抬头四处看了看,缓缓道:“和当年没什么变化呢,天还是蓝的,月季花却被人摘了。”
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噤声不敢言语,玉晏溪一脸惊诧地望着他,心道不应该出神武吗,怎会劈出个这么邪门的玩意?
而且这妖怪一看便不可以凡物相论,一身邪气极怨极深,不是上古神妖,就是九天邪魔,是万万不可轻视的。
“饿了,开饭。”
唐桀语气不咸不淡,轻轻抬指,眨眼间一名离得近的修士不受控制地朝他的方向飞过去,随即发出一声惨叫,玉晏溪大惊失色地冲上去,也没赶在修士被生挖灵核前将其救下。
唐桀满手鲜血,将刚挖出来的完整灵核吞吃入腹,残破不堪的修士随意丢在脚边,心口的位置赫然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身体不断抽搐,不一会儿便断了气,死得极其痛苦!
可怖至极!可怖至极!
众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转身就逃,玉晏溪虽也骇得面无人色,却定神抓紧了剑柄,召祁始的其他司天阁修士前来支援,驱散百姓。
顾谋咬牙颤抖:“你居然……”
“居然什么?居然没死,还是熟悉我的这套进餐之法?灵核自然要吃新鲜的。”唐桀往前走了几步,促狭邪佞地笑道:“别来无恙,顾谋小师弟。”
再见故人,他仍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好像他一个“已死之人”仍然能站在这里,是一件多么平淡无奇的事情。
顾谋满心滔天恨意,凝出长剑便朝他狠狠一击,唐桀挥袖生生挡下,却意外地发现袖子被劈出一道裂口,手臂被灵力灼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唐桀看着手臂的伤口,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事一般,“长进了,真是不一样了……”
想当年顾谋在他面前还仅算一枚绣花拳脚的小子,如今竟能伤到他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唐桀本着狼的本能舔了舔伤口,一双狭长的眼睛带着血光,而后一掌击出,又快又急,生生将顾谋打出一口血,灵力聚成的长剑瞬间震碎。
顾谋捂着剧痛的胸口,双目血红地再次凝了一把剑,两人的战争一触即发,出手皆是又狠又准,四周落叶纷飞,唐桀硬生生挨了好几剑,顾谋半条手臂被抓得鲜血淋漓。
玉晏溪根本帮不上忙,待支援的司天阁修士赶来,两百人的队伍一聚,朝唐桀齐齐冲上去——
可寡不敌众在这大妖怪面前根本不算数,唐桀杀得畅快,满脸餮足之意,一身鲜血皆是司天阁修士的,尸横遍地,锋利狼爪显露出来,玉晏溪被他一爪击中,顿时鲜血喷涌,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几个回合下来,大半的修士都躺在血泊中,余下的几十修士围成一个圈不断后退,将他包围在内,却无人敢再出手,一个个吓得剑都快拿不稳。
哪怕时隔多年,哪怕历经千锤百炼,顾谋仍不是他的对手,这上古狼妖留下来的种,哪怕死过一次,都近乎所向无敌,强得简直不讲理。
顾谋被狼爪掐着脖子提在半空,一身灵力竟无法施展,竟是一副为人鱼肉的景象,众人骇极,修为高强的一方尊主陈仙君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妖物比他们想象得更可怖!
“我爹呢?快去请我爹来!快!”玉晏溪一脸痛苦地喊道。
“阁主……阁主在山上,怕也赶不过来啊……”修士战战兢兢道。
“是啊,等阁主来了,我们都……少宗主,我们先走吧!”另一名修士吓得面色惨白。
玉晏溪气血上涌,咳出一口鲜血:“我呸!没用的东西!司天阁的弟子听令,谁都不准后退,谁敢逃跑我必打断他的腿!现在回去叫我爹,快!”
“是……是……”修士们哆嗦着应下,将身上的信号弹都放出去,派出几人朝门派匆匆赶去。
“真是不自量力。”唐桀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注意力全在顾谋身上,笑道:“顾谋小师弟,长高了不少呢。”
“你……你……怎么……”顾谋双目暴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字字淬着恨意。
“你想问,我怎么没死对不对?”唐桀神情阴鸷,咬牙道:“我若是死了,谁来找师明华报仇,我要将他死在我手里,我要让他被我活活折磨至死,以消我心头之恨!”
顾谋心里一惊,难不成他要找转世的师尊报仇?
“我师尊杀你……是为天经地义……”顾谋艰难道。
唐桀满眼恨意,手里的力道也逐渐增大:“师明华不是人……虚伪至极!伪善至极!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些什么吗,我恨他,我要让他死一千遍一万遍!他既要大义灭亲,我便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顾谋几乎窒息,听得也云里雾里,怎么就大义灭亲,师尊与他又有何亲?就算有那么段关系,这又算得上哪门子亲?
不容他多想,他只觉得胸口一痛,唐桀的狼爪的爪尖竟刺破衣服,生生插进了他的胸口,直指灵核之处。
他心下一惊,随即大骇,将毕身灵力都引至心口处保护灵核,他没想到唐桀竟然要吃他的灵核!
众人也吓得面无人色,玉晏溪大吼一声,竟挣扎着站了起来:“上啊!都愣着干什么!”
他朝唐桀的方向竭力一击,后者连手都没出,身旁浮动的妖力便将他弹了出去。
众修士连忙将不断吐血的玉晏溪扶起,见妖物这般强大,更无人敢上前相救了,这不是送死吗!
顾谋感到胸口皮肉的经脉被狼爪一一破开,控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唐桀的衣领和脖子,使他的整个人看起来更为恐怖,活脱脱一个取人心脏的地狱阎罗!
在灵力被攻破的前一秒,顾谋的灵核即将被他抓在手中时,一道如月光般温润的灵力击中二人,唐桀就如同落叶被秋风轻飘飘地拂开几尺远,这是一道看似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量。
一道风姿迢迢的身影如天神般缓缓降临,雪白的道袍,墨发温柔,周身带着袅袅祥瑞之气,身姿出尘,骨肉匀停,臂弯处横着的拂尘名曰九宫,拂尘柄端镶刻精致的青莲。
顾谋血淋淋地倒在地上,一时忘了正淌血的伤口,喃喃出声:“师尊……”
第37章 元华大人
师明华立在那万千尘土中,一身祥瑞之气磅礴有力,如潮水般瞬间冲散了腥红的妖气。
唐桀先是一愣,嘴角咧开一个难以捉摸的笑,细看眼神毛骨悚然:“好啊,回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啊。”
围观的修士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小半人将这一场面包围,其中一名尚有资历的老修惊道:“是……是元华大人!是元华大人!”
“师傅,元华仙君不是已经在多年前的仙魔大战中死了吗?”
“不,老身就算不记得元华大人的容貌,也断不会认错那把九宫拂尘!”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顾谋身负重伤,胸膛以内直至心脏的肌理尽数被撕开,白骨暴露,整个人都泡在血里,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痛,脑子里混沌一片,回顾着师明华死时的那一刻。
清明有神的眼睛变得浑浊,温软的身体变得冰凉,怎么摇也再摇不醒,怎么叫也不会再有回应,亲眼见他入棺紧盖,入土立碑,这不是……死了么?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师尊,你若没死,这么多年,你又去了哪里?
这么多年,为什么都不回来看徒儿一眼……?
“唐桀,不过一时未看,你又出恶端。”师明华如琉璃般淡漠的眼睛看着他,语气也不甚变化,想来对他的这种行事已经司空见惯。
唐桀被叫了名字,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那人口中传出,竟回想起多年前最后一次听师明华唤他的时候,还是在天府山善恶台的杀阵中,那一声“唐桀”唤得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冰冷无情,我是恶,他是善,哪怕成为枕边人,也无法撼动他一丝一毫的心。
这份善恶分明,即便重生一次,也未曾改变。
唐桀内心爆发出强烈的恨意,哑声道:“师明华,杀了我两辈子,你可有后悔?”
“……”师明华喉头一滞,冷冷道:“这是你罪有应得,你犯下那么多恶,没有人能替你还清,我亦无法偏袒于你。”
“偏袒?”他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随即目眦尽裂道:“莫说偏袒,你连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未曾给过我,恨不得我早日去死,为民除害,你也好意思说偏袒?”
说罢,一身狂戾之气从他体内腾升,唐桀双目血红,掌中汇聚致命一击朝他冲去,脑子里一时间只有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的恨,他要杀了师明华,杀了这个虚伪恶心的人!
师明华见势庞大,手中化出元华剑,剑身银白如雪,透着天九谭洞所带的寒气,朝唐桀击来的方向迎住,这一迎连体内的灵力都震了一下,失了狼丹的狼妖,还是如此强大。
二人相对爆发的灵流将围观修士都掀出几米远,一时间咯血与哀嚎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