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斋?
这个店名,好像在哪儿听过,对!
祁始国,城南路护城河边的福顺斋,只做一家,百年老店,据说他们家的点心比皇宫里的还精致,卖价却不贵,所以每日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当年,叶寻良也特别爱吃这家,顾谋常常派人天还没亮就守着店面排队,给他买回来当早点。
“香怡姑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张嗣润有些心慌,试探地问。
“你说什么?”顾谋冷冷斜过一眼,“她隐藏身份入我天府山,还未知全貌,你关心的却是这个?”
“香怡姑娘她……”张嗣润害怕地往哥哥身后躲了躲,不敢说下去。
“尊主,我即刻下山追查,尽量不暴露行踪。”张嗣晨挡住他发抖的身躯,转移话题。
“不必了,我去。”顾谋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张嗣晨松了一口气,将弟弟的肩膀扶正:“你老实告诉我,对那位香怡姑娘究竟是什么心思?”
“我……我只当她是朋友。”张嗣润低下头,喃喃道。
“但愿如此,那妖绝非善辈,你可不能糊涂了,知道吗?”张嗣晨认真道。
“知道了……那我以后还能见她吗?”张嗣润眼眶红了,知道哥哥不是在开玩笑。
“你说呢?”
“那……那尊主找到她后,会将她如何?”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嗣润急切道。
望着弟弟额头渗出的冷汗,以及焦急的目光,那眼神他从未见过,张嗣晨感到一阵心慌,摸了摸他的头:“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不要做傻事,千万不要在陈仙君面前提起,你能在这天府之阁有一席之地本就不易,你能明白哥哥的意思吗?”
“可是……”
“嗣润!哥哥不求你此生有何成就,只愿你一生无忧,此后能做个闲散长老,哥哥便心满意足了,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哥哥是怎样努力才带着你活下去,你忍心让哥哥的努力化为乌有吗?”
“尊主本就对你有所微词,你想一想,和你修为对等的弟子们,哪个不是处于天府之阁末流边缘,而你却独居一室,颇受照顾,你若惹怒了陈仙君,拿什么保全自己现下的地位,今后的前程?”
“为什么我的前程,非得仰仗陈仙君的意思,哥哥不也是这天府之阁唯一的长老吗?”张嗣润疑惑道。
张嗣晨头疼地看着他,顿了顿,长叹一口气:“可陈仙君也是唯一的尊主,他说的话才是绝对的威严,哥哥虽为长老,却也是下属,明白吗?”
“……”
“不许再插手这件事,也不许再提,虚心认错,你只是受人蒙蔽,并没有为奸邪之徒求情的意思,听懂了没?”
张嗣润眼眶湿润,瘪着嘴想哭,却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身高七尺,哭起来实在不好看,便转身走了。
张嗣晨看着他落寞的的背影,担忧道:“嗣润……”
顾谋使了极耗修为的遁形术来到祁始国,却并未发现其身影,他凭借着记忆里那只妖的气息,找遍了整座祁始城都没有寻到,傍晚,无意间路过福顺斋正在关店,他下意识走过去。
“哎,客官,本店今日已经收摊了,都卖光了,您明日早些来?”店老板笑呵呵地对他说,一边将糕点架收拾好。
身边排队的人要么捧着点心袋,要么空着双手,队伍慢慢散开,消失在人群里,大家对空手而归这回事已经习以为常。
“可是,那包点心为何不卖出去?”顾谋指着店内的桌子问,上头摊着一个纸包,上面放着几块淡黄色的糕点。
“哦,这个,是给我儿子媳妇明天当早点的,来我们这儿的熟客都知道,本店每日都要留下一份,千金不卖。”老板笑道,将纸包熟练捆好,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千金不卖?”顾谋重复,拿出一锭雪花银。
老板瞟了一眼,吹了吹茶叶,动都不动一下:“不是我说,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可知道我家历代商盐,若缺银子的话,何不多开几家店,或者提高价格?不过是平日里喜欢钻研糕饼,若为了一锭银子,回去惹儿子媳妇不痛快,岂不大亏?”
“……”顾谋并不知道,他从来没替叶寻良在这家糕点排过队,都是家仆替他来买。
突然,鼻尖好像嗅到一股奇怪又熟悉的香气,馥郁淳浓,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盯着老板的茶杯,忍不住开口:“阁下可否告知,这是什么茶?”
“竟是个识货的。”老板有些意外,颇为得意道:“客官可曾听过,淮垠县的红尖?”
!
顾谋心中重重一锤,尘封的往事也被拉起,怪不得香气如此熟悉,原来是红尖!
老板并未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颇为得意,抿了口茶继续道:“不瞒你说,这包糕点曾经也是卖出去过一次的,两个月前某天收摊,一位姑娘姗姗来迟,可店里能卖的都已经卖光了,我当时也说千金不卖,谁知这姑娘嗤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包东西丢给我,我打开一闻,便知今日回家之后免不了要惹儿子媳妇一顿骂了!”
红尖早已失传,在张亭柳一家出事后,淮阳县的百姓逐渐弄清楚比赛时的来龙去脉,对张家那是百般唾弃,千般踩踏,人人路过都要骂一句,这件事自然也慢慢传回举办比赛的祁始国。
嫉恶如仇的百姓将家里的紫尖烧掉,或是舍不得其味道偷偷喝完,而红尖一时间贵价千金,名誉之首,只是敬家已破,红尖从此失传。
顾谋没有再与他多说,连银子都忘了收回来,转身便走,心中万般疑惑。
难不成,那只茶宠精竟还活着?
第75章 忤逆
怪不得当日在天府山小道,张嗣晨偶然提起,为何在槐树妖的身上感受不到阴气,她是一只陶泥茶宠化成的精怪,怎会有阴气?
顾谋知道了此行的方向,直接返回淮垠县,照着记忆找到了“敬宅”,宅子久无修缮,且无人踏足,百姓们虽然乐道此事,却少有替敬家打理院子的,只因张家被灭门一事,大家都觉得这院子里还住着敬琅的魂魄。
顾谋没有去推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而是直接跃进去,宅内积着厚厚的灰,却散发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他抬手轻轻一挥,障眼法不攻而破,满院茶树呈现在眼前。
正是红尖。
种植红尖所用的泥土,里面飘着浓重的血腥气,障眼法解开后才如同春笋破土,直直钻入顾谋的鼻间,腥气逼人。
门外传来一丝异动,顾谋凛了凛神,用最快的速度隐匿身形气息,往里屋一躲。
一个姑娘走了进来,她没有推门,而是直接穿墙而过,正是香怡。
她面带有倦容,手上拿着一只乾坤袋,将乾坤袋使劲拧了拧,仿佛没有听到袋子里面发出的惨烈叫声,拉开一点点袋子口,悬于茶树上方。
乾坤袋的袋口中逐渐流出黑红色的鲜血,混合着被碾碎的内脏碎骨,均匀地铺撒在泥土中,这些黑色的泥土便如同活了过来,贪婪地吸食着鲜血。
好狠毒的女人,顾谋心道。
这袋子里的显然是个活人,她用手将其身体活生生捏碎,然后当做肥料喂养“妖树”,却始终面色如常,仿佛自己用来浇树的并不是活人的鲜血,而是普通的清水。
原来她每月下山一趟,便是为了“浇树沃肥”。
“好吃吗,主人。”香怡将封印解开,淡淡一笑。
茶树仿佛活了一般,轻轻随风动了几下,接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淡灰色的雾气慢慢从茶树中冒出,汇聚于上空,化成一个眼熟的魂魄——
“放过我吧,小茶。”
飘在上方的敬琅面容清雅,却尽显苍白,明明是完整的魂魄,却不带半分灵气。
“主人又说胡话了,次次都说一样的话,小茶给您来的好东西,您不也吃的高兴?”
作为一只魂魄,却无法左右的行为,总是浑浑噩噩地活在封印,下意识啃食汲取定期送来的“养分”,他为自己感到悲哀,这样的他还算是一个人吗?
因他而死的那些人,下了地府后会不会受苦,来生能不能拥有一个好家世?
他们也很痛苦吗,比此刻被圈禁在此的他还要痛苦吗?
“我被你强留于世,地府早已除去我的名字,此后只有灰飞烟灭一条路,如此凄惨,还不够么?”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将你留下,否则你我便从此永无相见之日,主人你忍心吗?”香怡眼角含泪。
“我留下来,日夜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这是违背天理,倒不如当初干干净净地,随着张兄去了。”敬琅语气平静,只有深深的无力,想来这话已经说了无数遍。
“张亭柳已经被我挫骨扬灰,魂魄拿去泡了冥河,河底鱼群精怪很是满意他的味道,小茶怎会让敬琅和他一样凄惨?”香怡笑着说,满眼都是温柔。
这是一种病态的爱,她却全然不知。
敬琅望着已经全然陌生的小茶,心中一片悲凉,慢慢隐了身形,回到茶树里。
“小茶是为你好,为了寻得此秘术,小茶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等我再努一把力,拿到那姓顾的躯壳,此后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拿到他的躯壳?
顾谋皱了皱眉心,听闻诡道有一秘术,除了净灵以外,有一部分人生来便是为了修道而生,体魄通灵,这么说的话,他也算一个。
而那个秘术说白了,便是找到这样的一个人将其杀死,躯壳留下,施以秘法,便可当做上好的“容器”,引入另一只魂魄,由死而生。
这么邪门的法子,香怡是从哪里得知的?
那一次,他明明亲眼所见,敬琅和张亭柳的魂魄归于天地,为什么此刻得知的二人结局,各有不同?
很明显,有人暗中布下捕魂网,将魂魄又收了回来。
这样复杂的心眼,真的是她一人所为?
他心中思绪万千,便见香怡习以为常地和敬琅道别,“主人,你好好歇息,小茶下个月再来看你。”
顾谋慢慢走出来,望了茶树许久,从怀中拿出一只锁灵囊——
慢悠悠地回到后山,香怡才感到不对劲,她下意识朝那棵槐树跑过去,却发现自己设下的障眼法不见了,转过身才看见,张嗣晨和顾谋正站在身后。
香怡面色一僵,后退一步:“你们……”
“好久不见,小茶姑娘。”张嗣晨冷冷道。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香怡脸上浮现苍白之色。
“就在刚刚,敬宅。”顾谋开门见山,举起手中的锁链囊。
“你!”香怡大惊失色,伸手便要去夺,被他一掌掀开,接着设立结界防止她逃走。
不过是一只修为稍高的茶宠精,修的还都是幻术之道,不擅近战,尚且好对付。
“你全都知道了?”香怡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锁灵囊,咬牙道。
“说,死于你手中的百姓究竟有多少?”
香怡冷笑一声,缓缓道:“不过是一些,就算消失了,也没人关心的人,那些人活在世上毫无用处,可我的敬琅一生和善,他的性命还比不上这些人吗?”
“你也知道,敬琅一生从未作恶,却因为你的一己私欲无法投胎,人不人鬼不鬼地留在你身边,这也算你口中的……活着?”顾谋道。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别无他路!”香怡恨声道,见他面色更冷,随即慌了神,声音颤抖:“算我求你,求你把他还我,此后我另寻他法,不再害人……”
“你可曾问过,敬琅愿不愿意继续‘活’的这世上,你可曾想过他的痛苦?”顾谋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香怡没有精力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只锁灵囊,慌不择路地央求,声声带泣:“求你!先把他给我,他还很脆弱,待在锁灵囊里太久会受伤的,你……你先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顾谋摇了摇头,不再同她废话,在香怡诧异睁大的目光中,握着锁灵囊的右手一紧,直接将里面的魂魄拧碎!
果然很脆弱,被强留在这世间的东西,违背天伦的东西,总是难以稳固的。
“不要!!!”
香怡歇斯底里地大喊,状似疯魔,冲上去试图用双手抓住一缕魂魄,却抓了满手空气。
敬琅的魂魄迅速消散归于天地,像安神香的白烟,什么也没留下,恍惚间,顾谋好像听见一个极轻的声音:
“谢谢……”
他抬头看着天空,淡淡道:“不谢。”
“你——你杀了他!你竟敢杀了他!”香怡面露狰狞,看不出往日的一点美貌,妖态毕露,泪水汩汩而下:“你竟敢……”
“本尊问你,你身后可有人指使,是何人所使?”
“你杀了他……你竟敢……”
“请如实回答,本尊给你一个全尸。”
眼前的少女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状似疯魔地趴在地上,指爪青筋暴突,一双眼睛满是心惊胆战的恨毒:“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顾谋……不得好死……”
顾谋冷冷地看着她,抬脚朝他走过去,旁边突然有人冲出来,挡在香怡面前:“尊主,你要干什么?!”
张嗣润死死地护着身后神似疯癫的少女,看着二人:“你们……你们要干嘛?”
“嗣润,给我回来!”张嗣晨完全没料到他会从旁边冒出来,心里一惊,厉声大喝。
“张嗣润,让开。”顾谋眸色冷凝,往前逼近一步。
“嗣润,你做什么,哥哥同你说过的话都忘了是不是?快点回来,听到没有,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