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些话,玉书白眼眶控制不住地红了,他仰头嘲讽地笑了笑,慢慢走近,对方却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毫无察觉他的靠近,也察觉不到身上大片大片洇开的鲜血……
他就要死了,他马上就死了……玉书白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眼里噙着泪,嘴角却是上扬的。
陈仙君,你也有今天。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你为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顾谋将额头埋进冰冷的掌心,边哭边笑,声音里带着无力的苍凉:“什么玉书白,都不是你,我思念的人一直是你啊……只有你……”
玉书白的脚步陡然停住,仿佛被电打了一下,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却清晰地听见顾谋绝望的呓语:“我找不到你了,叶寻良,我来陪你好不好?”
——“比起那个废物,我,玉书白,不是更得顾谋的倾心吗?”
——“那种目下无人之辈,除了心头的那点愧疚,永远都不可能对一个金漆饭桶付出真心的。”
他听见自己的脑中回荡着这两句话,这是他曾亲口说出的,算无遗策的定论。
玉书白身体僵硬,难以置信地走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肩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谋回头看了一眼,并无反应,玉书白在才发现他的瞳孔竟已开始扩散,嘴里却呢喃着:“等等我啊,我这就来找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没有看不起你,我……喜欢你,思念你。”
那三个字让玉书白用力地红了眼眶,心中从未有过如此震撼,他扑过去将顾谋掰过来,狠狠吼道:“你要去找谁?!你不要命了吗!”
他目光涣散,泪水潸然而下:“去找我的叶寻良……我想问问他,能不能……原谅我?”
——“生门,幻境的最高级别,能圆世间一切求不得。”
玉书白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抱住他血淋淋的身体,眼泪夺眶而出:“我在这里,不要去找!”
“不,你不是他……”顾谋摇摇头,机械地挣脱他的手臂,意识湮灭的前一秒突然猛被拉回,瞳孔骤然放大,因为他的嘴唇被人含住了。
玉书白跪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虔诚而温柔地吻着他干涸的唇,碾磨、舔舐,离开前还轻轻咬了一下,一下子咬醒了顾谋的意识,他浑身僵硬,愕然看着眼前的人,未语先泪下:“你……”
“我原谅你了,我也喜欢你,思念你,执念是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玉书白的眼睛像装满了碾碎的星星,湖水一般清亮,在顾谋的唇上啄了一口:“别睡,再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顾谋泪眼朦胧看着他,看得玉书白心都碎了,又轻声问了一句:“好不好?我带你走。”
“好。”
——另一个幻境。
四周硝烟弥漫,地面的血迹随处可见,嶙峋斑驳,仿佛狰狞地盯着路人。
十五岁的张嗣晨背着生病的弟弟,光着脚走在街上,笨拙地避开身边的路人,没有人为他们侧目,因为……路人都没有脸。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已经有些畸形的小腿,上面有枯枝划过的伤痕,有摔倒在地滚上的尘粉,鞋子已经破了,他只能光着脚板,一家家地敲着门。
“有没有人,可不可以讨一碗水?”
“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人给他开门,恍惚间瞧见一家医馆,他面露喜色,背着弟弟赶紧跑过去,嘭嘭嘭地敲门:“有人吗,我弟弟生病了,求好心人给些伤寒药好吗!”
“有没有人,我弟弟得的是普通伤寒,不是祟疫,您行行好!丢一包药出来好吗?!”
依旧无人应答。
张嗣晨将身上用来固定小孩的布条一圈圈松开,扶着张嗣润靠在医馆门上,探了探他的额头,依旧烧得烫手,满头大汗,黑葡萄一般的眼珠藏在眼皮里,舍不得睁开一下。
他抹了把眼睛,却没有继续敲门,只是瘫坐在地,对昏迷的弟弟是说:“怎么办,嗣润,我们又回到这里了。”
“不知道你那边怎么样了,等哥哥出去了,马上救你。”
是的,他知道这是幻境,从进来的第一刻便知道。
这次他没有犹豫,狠心将“小嗣润”一刀捅穿,可是幻境并没有结束,眼前的嗣润也没有死,伤口在瞬间恢复,依旧发着高烧地躺在路边。
这场幻境,恐怕没那么简单,难不成是要治好小嗣润?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帮帮我们,求你们了……”张嗣晨跪在医馆前,无助地敲着门。
突然,余光发现小嗣润的而后有什么东西正在蔓延,他心里一惊,连忙翻开他的衣领,那些逐渐蔓延的东西,竟然是蜘蛛精的妖纹!
“嗣润!嗣润!”张嗣晨吓得双手一抖,难以置信。
不是风寒吗?为什么会这样……
嗣润也……感染了祟疫?
不可能,当年祟疫横行,他总是躲着人走,路边捡回来食物总要洗得干干净净,上面不能有一丁点可疑的血液。
正是这份谨慎,几度差点饿死街头,最困难的时候,五天只有一根黄瓜,两人一点一点掰着吃,一路磕头求施,一碗稀粥都是恩赐,终于让他们熬过了最凶险的妖变时期,整整两年。
张嗣晨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嗣润的身上逐渐布满妖纹,那些妖纹肉眼可见地开始溃烂,化脓……
一时间,不到两岁的孩子,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啊啊啊啊!”
他疯了一般猛地弹出去,险些将眼前的“东西”一脚踹开,颤抖地看着它。
第78章 生死契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张嗣晨转身就跑,突然被一只手牢牢拉住,他吓得失声尖叫:“啊——”
“是我!是本尊!”
如同一阵醒风灌入混沌的脑海,他蓦然惊醒,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见他眉心紧皱,正拉着他的手,给他输送灵力。
“明庭长老,现在感觉怎么样?”玉书白也站在他旁边,关切地问。
醒来的一瞬间,张嗣晨想到的居然是,他们两个现在怎么靠得这么近?
之前不是还离得远远的,形同陌路吗?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浑身冷汗还没下去,一摸便是一层鸡皮疙瘩,回想起刚才幻境的画面,简直后怕至极。
“对了,嗣润,嗣润在哪?”他猛地抬头,四处搜寻。
“在这儿呢。”
此时的香怡,稳稳地站在前面,张嗣润被她控制在手中,口不能言,灵核被人以灵力控住,稍稍用力便可捏碎,她看向玉书白,话语间满是深意:“玉少宗,你可真厉害。”
玉书白眸色动了动,指骨泛白。
“嗣润!!!”张嗣晨看到弟弟,便歇斯底里地大喊,却不敢上前。
一道银光闪过,顾谋手中已经化出锋利长剑,他压制住满腔愤怒,直指前方,“你想做什么?”
“尊主!”张嗣晨心里一惊,眼中满是害怕,他又想起了方才在幻境的那一幕,仿佛是预兆,他吓得眼眶通红:“尊主,尊主,不要动手,我刚才看到……嗣润死在了我面前……
“放开他。”顾谋冷冷道。
“放我离开,否则我现下就拧碎他的心脏。”一轮弯月从云层中游出,温柔的月光撒在后山,照亮了香怡脸上的泪痕。
张嗣润醒来的时候便被她擒在手中了,虽然口不能言,神智却是清醒,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少女面如死灰的脸,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香怡姑娘,请你放开他,我、我愿自毁灵脉,和你离开,你绑我比绑着他更有用!”张嗣晨焦急地上前一步,与她谈判。
“哼。”香怡冷冷一笑,握着心脏的灵流骤然收紧,张嗣润忍不住闷哼一声,吓得他不敢再往前一步。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打开结界,让我离开。”
“尊、尊主……”张嗣晨颤抖地看向身旁的人,第一次对他露出哀求的目光。
深夜丑时,天府山腰的某处隐蔽山洞——
火光噼啪作响,张嗣润默不作声地往加着柴,时不时看向身后少女熟睡的脸庞。
灵力一次损耗极大,睡都睡得极不安稳,眼角沁着一滴泪珠,要落不落,好像感受到他的目光,香怡慢慢转醒。
“没想到,尊主最后真的放我们走了。”他自言自语,声音很轻。
“我们?”香怡凉薄一笑,拭去眼角泪珠:“谁和你是我们,人妖殊途,你为正道,我是邪道。”
“你……你是我的朋友。”张嗣润低下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这个山洞里外都被我设了一层结界,以你的修为,就别想逃出去报信了。”香怡翻了个身,淡淡道。
“香怡姑娘你误会了,我没想逃跑。”
“哼,当时我扣住你的命门,可是真真切切地瞧见了你的眼神。”香怡不屑道。
张嗣润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确实吓了一跳,可也不至于让她这般介怀吧?
“香怡姑娘,你饿不饿,我身上应该有一些吃的。”知道自己解释也没用,他将随身的乾坤袋打开,想从里面找些点心。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敏感地引起香怡的注意,她神经紧绷地坐起身,一把夺过乾坤袋,翻出几只银蝶。
“你……”香怡将银蝶紧紧地握在手中,天府之阁的银蝶经过改造,早已不受普通结界控制,他身上竟有这种东西,难道……
四五只银蝶在她手中化为齑粉后,张嗣润的脖子也落入香怡的手中,她紧紧地掐着他,声音带着些微颤抖:“方才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给外面传讯了……说!”
“咳咳……咳……没……没有!”张嗣润满脸通红,吐字艰难。
无论他们身处何地,是何身份,或在明处,或在暗处,月亮都毫不吝啬它的温柔,静静地挥撒在山洞内。
张嗣润白皙的脸庞沐浴在月光下,本就温润如玉的长相,显得更加纯良无害,看得香怡面色忪怔,心中一动,缓缓松手。
“真的没有吗?”香怡愣愣地看着他,语气迟疑。
“咳咳咳……咳……我真的没有,没有传讯。”张嗣润得了自由,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空气,心跳平息后,他朝她摊开手心。
里面是一块纸包的荷花糕,因为捏得太大力,糕点的油渗透了纸面,看着十分……下饭。
张嗣润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收拢手心。
他这副模样,当真是傻透了,香怡忍不住噗嗤一笑,继续躺回去调息。
张嗣润自己饿得肚子叫,却也没舍得吃那块唯一的糕点,而是坐在火堆旁边继续添柴。
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会不会已经急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一动不动,呼吸均匀,于是小心翼翼地脱下外袍,蹑手蹑脚走过去,盖在她身上。
“张嗣润。”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他双手一抖,外袍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去捡,却被人一把拉住,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少女温暖的手心,他差点双腿一软跪下来。
“怎……怎么了?”他吞了口口水。
香怡依旧躺着,手上也不松,只是借力翻了个身,缓缓睁眼看着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这般直白话语,反倒把张嗣润吓退了一步,只是手臂被人擒着,他睁大眼睛看着香怡,面上浮现微红。
“是……”他承认了。
怎么会不喜欢,她机灵古怪,美丽有趣,他怎会不喜欢?
这是贯穿了他半个人生的姑娘,他怎会不喜欢?
香怡眼中一亮,她果然没猜错,果然……
张嗣润低着头,见她久久不说话,有些尴尬,转身准备继续添柴,突然被人拉了回来,唇上一热。
“……!”他陡然睁大双眼,感受着扫在脸上的长睫毛,以及唇上的甜香软糯。
香怡没有说话,而是一边吻他,一边将他推倒在地,不带一丝犹豫,也不顾他颤抖的挣扎,借着火光,双手摸索着解开衣带……
不知过了多久,香肩半露的少女趴在张嗣润的胸膛,两人的衣裳还未整理完毕,篝火也快熄了,少女却懒懒的不想动。
“香怡姑娘……”张嗣润将她抱紧,宛如一场梦,梦醒后,他竟有些分不清方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你既倾心与我,愿不愿意与我成婚?”
“成婚?”张嗣润一顿,想到自家哥哥和尊主应该还在外面等着,他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可以吗?”
“虽不及三书六礼,却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我们永远在一起。”香怡抬手为他整理鬓角的乱发,声音温柔娇弱。
“什么法子?”张嗣润睁大眼睛,心中愧疚与喜悦一起冒了出来。
“生死契。”香怡荏弱羞怯,低头一笑:“只要我们结了生死契,这辈子,下辈子,你我都能同生共死。”
她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并没有下辈子,只有这辈子。
结了生死契,如果她死了,张嗣润也一定会死,到时候就看顾谋怎么抉择了。
她唇边泛起一丝冷笑:顾谋,就算杀不了你,我也要让你尝尝属于一个尊主最大的痛。
张嗣润面带犹豫,只见她眼眶慢慢泛红,泪珠如同断线的珠子滑下:“你……事到如今,你不愿意与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