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闫岳所说,这金缕阁是那“南胡洋行”的专卖丝绸的门脸。至于为何叫南胡洋行这名儿,大概也是为了赶那虚无缥缈的潮流罢。
要说这南胡洋行,占地极大,整体由白石垒建,颇具欧式风格的装修看起来富贵的有些夸张,有些像民间常说的“大公院”。
陈鸣握紧藏在袖子里的手,手心沁出的细汗微微有些打湿了手里捏的信封。陈鸣站在街对面望着那富丽堂皇的大门上挂的“南胡洋行”四个烫金大字,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紧张。
陈鸣徘徊许久。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刻意挺胸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恰时,一人骑着个“洋车”往这里飞驰而来,尽管他狂摁刹车,但前车轮恰似那水蛇的腰歪歪扭扭冲向陈鸣。
“哎哎哎,快!快!快闪开!”
陈鸣一时收不回步子,索性紧闭了双眼,认命般楞在了原地。
“咔!”
一声响动,陈鸣颤颤巍巍睁开眼睛,手中信封因为紧张也被攥的皱成了一团。那骑车的人及时跳车,把车子摔在了一旁,这才没撞上陈鸣。
骑车那人先是从地上爬起,顾不得自己,赶忙扶起了车检查一番,见没有什么损伤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看向还因害怕而瑟瑟发抖的陈鸣。
陈鸣紧咬着下唇,双腿止不住颤抖,眼眶微红,睫毛似是还挂了几滴清泪,当真楚楚可怜。
“对不起,对不起,您……您没事吧?”自诩南胡洋行护花使者NO.1的周俊烨一看陈鸣这幅瑟缩的样子,那负罪感是跟充了气似的唰唰唰的往上涨,赶忙鞠了几个躬,口中不断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要说这周俊烨也是个莽夫,今儿一早刚托人买来个崭新的洋车,非得骑出来显摆显摆,一路上脚都蹬出来残影了,这才没注意到路边的陈鸣,差点撞着人。
“小姐……您还好吗?真的对不起”周俊烨皱眉苦着脸认蓑,小心翼翼地询问陈鸣。
陈鸣捏紧了自己前胸的衣服,还有些后怕地颤抖点头。
周俊烨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冷汗,摘下还沾着些土屑儿的灰格小礼帽放在胸前,垂眸颔首,微微躬身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美丽的小姐,十分抱歉,因为我个人的失误让您受到了惊吓。虽然我们的相遇不太愉快,但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是南胡洋行前台执行,周俊烨,您可以喊我小周周或者小烨烨,小俊俊也是可以的~”
周俊烨调皮眨眨眼儿。
陈鸣终于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儿来,悄悄扫过几眼周俊烨:
他身上穿着个条纹的西服马甲,背了条吊带裤,脖子下面还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左耳还卡着一只晶莹的水晶耳坠,也不知只是单只还是另一只刚才飞了出去。脚上蹬一双棕红小皮鞋,稍稍能看到短袜的袜口,用近语的话来讲,很是“潮流”。
周俊烨既然年纪轻轻就爬升到了前台执行的位子上,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每日要接待各式形形色色的客人,练就了一副看人的眼力劲。
陈鸣今日穿了一袭鹅黄色长裙,脚上是一双亮黑的小高跟皮鞋,上身的宽袖衬衣与略微凌乱的发丝更是显得他娇小动人。
周俊烨一看便知,豁,这一身上下全都是城南“锦衣”成衣店出品的。
这“锦衣”做出来的衣服极具特色,用料讲究,每一个线口都恰到好处,闻名千里,出价极贵,产量却低,非大富、大权之人家不可得。这富家的太太小姐们挣破了头也想从“锦衣”定上几套衣服,也能多了些与人吃差点时炫耀的资本。
“美丽的小姐,不知清早光临本店,是有什么需要的吗?在下定全力帮忙,也算略微给您偿个礼。”周俊烨恭敬又礼貌的说到。
可他却不知,眼前这美丽的“有钱人家出来的小姐”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就连身上这身贵极的衣服,也都是昨儿个闫岳早就安排好压箱底给他的“妻子”的。
没什么可偿不可偿,陈鸣见周俊烨是南胡洋行的人心里早有了打算。
将怀中闫岳让自己写的第一张黄纸递他,纸张上如是写道:
这是我的内人。
偶感风寒,不便言语,多多照顾。
请带他寻金缕阁的赵岭。
——闫岳留。
细端文中所言,周俊烨狐疑地看了眼眼前瘦弱的“女子”。
这可真是那个闫家大少爷的妻子?看起来也不过14.15岁...闫岳不是瘫痪修养在家里了吗?让自己老婆找赵岭做什么?
周俊烨摸着下巴,觉着找到了新的资讯,心里盘算着其中的猫腻。
第21章 赵岭
周俊烨推着他的宝贝车停好,便在前方引路,带着陈鸣进了南胡洋行。
洋行内部比大门的华贵程度更甚,甚至比陈鸣之前所想的富丽堂皇。大厅整体圆形,镂金雕银的珐琅琉璃转灯高悬大厅中央,投下的灯光更给一切镀了一层金黄,显得贵气逼人。地上是自西洋捎买来的地毯,地毯上是西洋人所喜爱的图案,脚踩上去十分柔软舒适。
“闫大夫人,这边请。”自打看到了闫岳的书信,周俊烨收起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连对着陈鸣的称呼都变的恭敬几分。
闫大太太哪是他小小一个前台执事能逾越的。长的再可爱也终究比自己尊贵。
心里这么想着,他也就情不自禁地偷瞄了眼陈鸣。
果然长的可爱...
陈鸣正在一楼张望四周陈设,他听得周俊烨唤了自己一声,觉得自己随意观看的动作动作太放肆了些,羞的赶忙垂下脑袋紧走几步,赶上了站在楼梯口候着的周俊烨。
上了二层,装修风格又甚一楼几分。周俊烨领着陈鸣走到走廊尽头一处房前,这房间似是个办公室,房门用的七彩琉璃玻璃为装饰,使人瞧不清房内陈设。周俊烨伸手轻轻推开门,朝里喊了一句,“赵掌事,有人找!”
陈鸣自周俊烨身后探头,好奇向里张望了一眼。房内有一张极大的檀木柜台,一个男人端坐在前好像在翻越着什么。
那人穿着一身长的灰绿中山,梳了个小背头,还带了一副圆框眼镜。
这是陈鸣第一次见着戴着洋眼镜的人,便多瞅了几眼。
赵岭身为这金缕阁掌事,工作细碎繁多,总是要先来安排当天的工作,及核对昨日账单。年年日日他都是如此干下来的。
赵岭此刻正手拿一块藏蓝绣花绸子专心研究,闻声稍稍顿了一下,不理睬周俊烨,继续忙着手中的活儿。
“赵掌事——”周俊烨拖着长调又喊了一声,话音里揉了些娇嗔。
赵掌事不予理睬。他将手中绸料仔细叠好,工工整整的放进了一个锦盒。
这批绸子销量极好,已经售断了货,得留个样做记录方便再进货。
眼瞅着赵岭对自己不理踩,周俊烨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扯了下去,勉强跟陈鸣干笑了一声,抬腿直接走了进去。
径直走到桌前,周俊烨双手撑在桌上,凑到赵岭耳边喊到:“赵掌事!有人找——你听到了没有!呀!”
门外的陈鸣看着就觉着耳朵疼。
赵岭转身就当没听见,慢条斯理的打开身后高大柜子的一格,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柜子里,仔细上了锁,又提笔在本上记了几笔,这才抬头转向周俊烨。
自从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陈鸣和周俊烨。纯属是手上的伙计没弄完不想搭理他们。
赵岭抬手推推眼镜,心中付度一句,周俊烨这小子真是精力旺盛过头。。
“教你多少次。有客,先请到客室。进门,要先敲门。”
“唉~”周俊烨吐了吐舌头:“话不能这么说。”周俊烨悄悄指指身后的陈鸣:“这不是你家老大来找你有急事儿吗,我这才那么急,你可别——”
能称老大的,除了闫岳,不容有二。
周俊烨话音话没说完,赵岭便噌的起身,快步走向陈鸣,还不忘回头怒瞪了周俊烨一眼:“岳爷有急事吩咐你就该指明了说!”
周俊烨傻眼,这……这我怎么躺着也中箭,我这不是说了有事找你,你这会儿埋怨我!
周俊烨也就敢心里不满,他是万万不敢和赵岭杠上。
“岳爷派你来的?找我何事!”
喝!…
还在专心研究挂在墙上上品绣花锦缎制的花样陈鸣被吓了一跳,身体猛一抖。
赵岭看着陈鸣呆愣的样子明显有些不悦。
“别杵着。”
陈鸣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反应了一下当前局态,拿出闫岳要自己带的信递给赵岭。
赵岭接过被揉的皱巴巴信封一愣,紧接着撕开封口,拿出信纸,打开内容,一气呵成。。
纸上也不过只有四字:
速来见我
赵岭将信纸揉做一团,又去拿起挂在门口衣架最上的一顶毡帽,压了压帽檐,遮住半边脸,快步离开。
“哎?哎哎哎?赵掌事?你去哪?马上就营业了!”
赵岭摆摆手,“你先帮我看着金缕阁。”
周俊烨用食指指了指自己:“我?不行不行。我还得管着前台。这金缕阁来的都是些生意人,连个美丽的小姑娘都没,我才不要。”
眼瞅着赵岭已经走下楼梯,周俊烨愈发感觉自己来看这金缕阁十分不妥,于是便将注意力放到陈鸣身上,眼珠子悄悄转了两圈:“那个,大少奶奶,您看,要不您……”
陈鸣可没心逗留在这里,既然任务完成了,那就得回去。他得回去闫家大院,还得照顾闫岳...
那两人走了,只留周俊烨一人独守空房,坐深闺,凄凄惨惨。他瞬间化身小媳妇模式,委屈地趴在前台。
周俊烨真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最无助,还最好看的人了...
想着这里周俊烨掏出前台柜子里的镜子自恋起来。
嗯...没错,果然好看。
第22章 触碰
陈鸣随着赵岭回了闫家。一路上赵岭走得急切没与陈鸣搭上一句,到了闫家后,他也就是急匆匆地直奔往闫岳所居住的西苑。
以避嫌的名头,陈鸣回闫家后并未立马去见闫岳而是去北门清点货物。
待到日上竿头,陈鸣约莫着到了晌午时分。擦擦额头微汉,揉了揉早已饿得叫唤的肚子,又看看外面的骄阳,想着这个点儿闫岳应该同赵岭商议完了事,便放下手中活计去厨房拿了锦莳装盒送到了闫岳的房间。
恰巧赵岭与闫岳商量完事儿,正要按照老大的吩咐去办事,他打开门,便瞅着打算进屋的陈鸣。赵岭摘下毡帽点在胸前,恭敬地朝陈鸣鞠了一躬:“原来是大少奶奶。先前不识身份,逾越了。”
陈鸣摇摇手表示不在意这事,赵岭心会地朝陈鸣一笑,扣上帽子压低帽沿急匆匆地走了,就同他来时一般急切地步伐。
看赵岭匆忙离开的模样让陈鸣忍不住地想:闫岳和他究竟商谈了什么。
但自己不过是一个披着闫家大少奶奶的下人,老爷们的事情哪是自己能随意揣摩和探寻的。不去遐想,陈鸣轻叩雕花木门示意。
里面的人应了声,陈鸣踏步而进,反手关上了房门。
闫岳看起来心情不错,他瞅了眼陈鸣手提的红色锦盒,展眉笑晏地冲陈鸣道:“丫头来送饭?”
陈鸣乖巧地点头并走到闫岳面前,在床旁摆弄起食物来,食物的香气幽幽飘入闫岳的鼻间,他抬眸看着认真为自己摆布的陈鸣心里一阵喜欢。
春季的暖阳还算强烈,至少相比于冬季就温柔多了。阳光透过半开的纸窗打在陈鸣的身上,画出淡淡金色的光晕。
陈鸣将摆放着食物的小桌搁在闫岳能见的地方,挑出一块酱制的红肉,递到闫岳的嘴边。闫岳张嘴接着那块五花肉,眼神却没从陈鸣脸上别开。直勾勾得,惹得陈鸣脸上一红,他心里羞:
干嘛一直看我……
刻意躲开他的目光,却不料闫岳盯地更起劲。
陈鸣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逗弄自己给自己难堪。赌气似的,陈鸣甩下手上的木筷搁在小桌上,也用闫岳的对付自己的方法直愣愣地注目回去。
小孩似的行为,闫岳忍不住笑出声:“丫头就是小丫头,对付人的办法都那么幼稚哈哈哈哈哈-”
闫岳刚刚确实是半开玩笑地想逗弄一下这个小丫头,但后来瞅着陈鸣的脸,看着看着一下子如迷了。外加上陈鸣用同样“盯”的形式有趣地回应,闫岳对他的喜欢又更上一层。
陈鸣怨念地看了眼笑得没心没肺的闫岳,抓过他的手臂,在他手中画着叉叉。
让你笑!让你笑!
画了不知几个叉叉,也不知闫岳笑了几会儿。忽然,那人停止了笑声,从嬉笑地表情转为深情的注视。
感受着手背上温热的触碰,陈鸣惊讶地看着闫岳弯曲虚握的五指。遂,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男人。
闫岳温柔低哑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想告诉你,我现在可以抓住你的手了。”
……
不知道说些什么,陈鸣看闫岳的表情很是复杂。更多地是对眼前男人的祝贺与欣喜,但同时心中又不免染上一层阴霾——如果闫岳好了,那自己以照顾闫家大少爷的身份是否会被剥夺。是否又会像幼时润二老师与自己所讲的古代女子一般被打入“冷宫”,从此干那些最脏最累的活……
不过就算闫岳好不了,等日子长了,老太太发现自己生不了娃自然也会把自己丢弃,也会如同自己嫁到闫家一般,重新给闫家大少爷找个传宗接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