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是,季淮墨想起自己刚进城的时候,瞧见的道旁树枝上的绸缎,以及乞儿身上的华服,那不是普通财力可以负担得起的。
季淮墨那时还在心里嘲讽安平帝不惜打肿脸充胖子也要粉饰太平,现在想来,他是真不在乎这点“小钱”。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呢?季淮墨想,他有机会一定要问问木杨,
“那宋兄对木家的少东家木杨有什么了解?”
“木……等等,你说木家的少东家木杨?我没听错吗?真是木杨?!”
“怎么?这木杨真是木家的少东家?宋兄为何做此反应?”
“淮墨有所不知啊,这木杨可比他那个爹还要神秘啊,寻常贵族花重金想要请他出来一见都落空了。怎么?约你去跑马场的竟是木杨?”
“不会是有歹人冒名?”寡言的晋炜此时也忍不住插上一句话。
“应当不会。木杨是谁,想必没有歹人这么傻胆敢冒他的名,除非不怕被六居士追杀到天涯海角。”
“六居士又是什么?”
“木杨豢养的死士,隶属于他本人而不是木家。有六个,各个武功是绝顶的强,传言'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但是当你不知道他的身份的时候,会只认为他们是普通人,因为他们擅长伪装。”
“……”季淮墨听宋齐飞这么一说,瞬间想起了昨天紧紧跟在木杨身边的那两人,直觉告诉他他们就是六居士其二。
“看不出来啊淮墨阿弟,你的面子比有些皇子都大。木大少爷不仅与你相谈甚欢,还主动邀你出游。我看我们还是主动回避一番下次再约吧,省得木大公子怪我们不识眼色。”
“这……”季淮墨也有些为难。先前是自己不知道木杨的身份,觉得大家交交朋友也没多大关系。现在知道了,思虑难免多了起来。
毕竟木杨身份不一般,自己若贸然带人过去,难免显得失礼,不如就先询问下他的意见?
现在自己知道了他的府邸所在,自然也就知道如何联系他。
第33章 书房密谈(一)
季淮墨回府之后,就被季延带进书房里谈话。
“你觉得,如今洛都的现状如何?”
“父王是问哪个方面的?”
“臭小子!跟老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季延顺手拿起桌上的砚台,作势要砸。
季淮墨条件反射地一躲,嬉笑道:“父王饶命!父王问墨儿这个问题,可是要审时度势,好……”
“季淮墨!枉本王和王妃教了你这么多年,竟然如此不长进!你可知,你今日一句话出口,明日便可能人头落地。十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十年前我只是个五岁的孩童,我为什么要懂?又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因为季延的一句话,季淮墨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可是纵然他再不情愿,也得乖乖地道一声:“孩儿知晓,日后定不会再犯。”
季延看他没有和平时一样跟自己顶嘴,不由得也放缓了语调,“墨儿,你要知道,这里是洛都,不是冀北,父王对你严厉,都是为你好。”
“难道你在冀北就不对我严厉了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父王,您不是问墨儿洛都的现状吗?墨儿以为,洛都有万顷良田,百姓生活富庶,万国来朝,前景一片大好。只是在这锦绣河山背后,却埋藏着重重隐患。”
“哦?你说。”
“父王,儿臣能写下来吗?”
季延阖首,季淮墨遂行至桌前,沾墨挥笔在铺开的纸上写下四个大字,“党群、文武”。
他相信季延能懂。如今朝中有两个弊病,一是党派林立,二是重文轻武。
两个都说到点子上,季延见状暗自点头。自家儿子还是有一定的政治敏感度的。
“当今圣人对武人深恶痛绝,单从去年的'灭武令'就能看出来,长此以往,不出三年必然削藩,父王我们要早做准备。”
“那你如何看待圣人重文,天下重文,但世家与百官却又不重视其子弟的儒学修养这一现象?”
“这很简单,因为我朝实行荫庇制,世家子弟不用读书也能谋个一官半职,自然不会有人再去废那个劲。长此以往,读书便成了寒门子弟的专属。”
“嗯。”季延听了季淮墨的一番话,只是点点头之后就不再言语。
“父王,您叫孩儿来书房,想必不单单是为了考校孩儿吧?”
“自然不是。父王只是为了确认,你是否有与四皇子周旋的能力。如今看来,我季延的儿子,果真不是狗熊。”
“……只是因为这个?”季淮墨无语了,自家父王有时候挺靠谱的,有时候又不靠谱。也不编个让人容易相信的理由。
“这个还不够?”季延虎目一瞪,又要发火。
“父王,他关着呢,要三个月后才能出来。那时候我们在不在洛都了,都还两说。”
“话别说得这么满。你既然提到削藩了,那么就应该能想到,圣人命我们进京述职,打的又是与十年前相同的主意。”
“……还说我呢,您自己不也乱说话。”
第34章 书房密谈(二)
“好了,说正事。你在外面胡闹,父王都不管。但是有一点,不能掺和皇子间的事。你昨天已经得罪了四皇子,而十二皇子又态度暧昧,我不反对你与他们周旋,但是仅此而已。再深的,就不行了。”
“那父王,如果我有不得不掺和的理由呢?”
“你能有什么理由?”
季淮墨慢慢地低了头,双手握拳,像是在下什么决定一般。这样的他,难得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少年。过了半晌,他长舒了口气,抬头看向他的父亲,轻声说,“是太子殿下。殿下这些年的处境很不好,我想帮他。”
“混账东西!”季延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双手撑桌,双目赤红地瞪着眼前不知道天高地厚说出这种话的小子。
这个小子是他的儿子。
季延觉得心中一阵无力,恨不得现在立刻把他打包回冀北不让他待在这个是非之地。
他有种预感,如果没有自己在旁边看着,这小子能把自己玩死。
“你能帮他什么?你什么都帮不了。你除了一个三等县公的爵位和一个世子的名头,还有什么?”
“我有……”
“那是老子的!季淮墨,你不会以为在冀北带了几天兵,那些就都是你的吧?老子还没死呢。况且,老子的铁骑兵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来给你争权夺利的!”
“季淮墨,这么多年的了你还是学不会现实,怪不得你娘死都拦着不让你来这个地方。”
“我怎么不会现实了?我季淮墨就是想做什么,那也不会在羽翼未丰的时候贸然行动,这点,父王大可放心。”
“那你告诉我,在洛都,你怎么丰满你的羽翼?”
“我……”
“别说你老子了,首先,圣人就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这个不劳父王操心,我自有打算。今日淮墨只是先跟父王通个气,日后……”
“啪!!!”季延大步上前,狠狠一巴掌盖在季淮墨脸上,季淮墨猝不及防,被打得头都偏了,一条血线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你打我?”
“我今日不打你,明日就要给你收尸。”季延强迫自己偏过头,不去看他。他知道自己手劲有多大,知道刚才那一下有多狠,自然就知道季淮墨现在的样子有多悲惨。
可是他不能心软。有时候对他心狠,是为了保全他。
但是,现在的季淮墨完全不能理解,他有他自己的坚持。
他向后退了一步,重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淮墨不孝,让父王伤心了。可是十年前,如果没有殿下相助,淮墨不仅不会回到冀北,更有可能早已死在这洛都的某个角落。夫子尝教墨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父王难道要叫墨儿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吗?”
“你!!!”季延后退一步,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季淮墨。
他没想到,季淮墨竟然拿这话来堵自己,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父王,就让孩儿任性一回,好不好?”
第35章 书房密谈(三)
“……”
“父王!!!”
“你告诉我,你为何如此执着?父王不是拦着你不让你报恩,只是报恩有好几种形式,你为何非要选这种最艰难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叫我这么做。”季淮墨不自觉地抬起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那里面,有他带了十年的香囊。
握住它,他就奇异般地觉得心安定了下来。
季延将他的一系列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啼笑皆非。他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季淮墨想的是什么,但是他怎么能容许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呢?
其实,从季淮墨回冀北起,他预料到了会有今天。因为照顾他的人一直说这孩子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时不时会惊醒过来,还口中喊着“太子哥哥不要丢下我”。请大夫来看,都说是忧思过重。可是五岁的孩子,怎么会忧思过重呢?
他的母亲吓得把自己关在佛堂里整整两个月,不断念经,口称要替孩儿接受所有的罪孽。
可是这孩子的症状依旧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到后来竟昏睡不醒,几度撑不过去。
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有一天就突然睁开眼睛,慢慢地恢复健康,直至生龙活虎,直到现在,都很少再有病痛。
虽然季延不信神鬼之说,但那一次,他不得不相信,是有神灵在天上保佑他的孩子。
“如果我说,你这样做了,就必须和冀北王府脱离关系呢?”
“父王!你一定要这么心狠吗?”
“……”季延狠狠地闭上眼,又睁开,“那你答应我,等这边事情了了,马上回去,永不踏进洛都!届时我会上奏与圣人说明,北奴最近进犯频繁,冀北不能无人镇守,让他放你回去。”
“那您呢?”
“我留在这里。”
“父王,还是我留……”
“那你现在发毒誓,永不参与皇子间的纷争,如果食言,甘受万箭穿心之苦。”
万箭穿心!!!季淮墨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不敢相信一个父亲竟然会要自己的儿子发这种毒誓!
父王……到底你……
可是季延这时候已经背过身去了,不去看他。
“发不发?”
“父王?”季淮墨不明白,怎么就闹成了这个样子呢?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父王打自己,也是为了做戏,可是这次,似乎是动真格的。
季淮墨怎么想也想不到,到底是什么,让季延能够发这么大的火?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他说想帮太子殿下?
可是根本不至于,除非他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季淮墨的眼睛亮了,“父王你……”
“发不发?”
“不发!”
“好,既然如此,请家法。来人!”
门突然开了,涌进来四个穿着短打的家仆。
“老爷,有何吩咐?”
“把少爷带到祠堂,打六十军棍。打到你改口为止。”
六十军棍,在军营,足以让健壮青年男子去掉半条命,更别说季淮墨这还在长身体的少年了。他不是打在臀上,而是结结实实打在背上。这样的打法,就算是熬过了,日后也可能会落下病根,严重的终日咳血度日。
谁也没有想到,季延竟真的下得了决心。
第36章 家法(一)
“父王?”
“拉下去!”
几个家仆无奈,只好犹犹豫豫地走到季淮墨面前,“少爷,走、走吧。”说着,就要上前去拉季淮墨的胳膊,被季淮墨一把甩开,“我自己走。”
说完,他自己就站起来,率先走了出去。几人面面相觑之后,也急忙跟了上去。
季淮墨凭着印象走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半月门,穿过一条条小径,准确无误地来到了季家祠堂。
这里是冀北王府在洛都的别院,所以只是个分祠堂,空间并不大,那里面只供奉着一个人的牌位,那就是季延的父亲,季邵。
季延的母亲早亡,是父亲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在季延八岁的时候,战乱爆发了,百姓瞬间流离失所,他的父亲带着他流转于各个州县之间逃亡,很多次抱着他躺到死人堆上,从官府那边分得东西,自己不吃都留给他,这才让他活了下来。
所以季延对他的父亲是十分感激和依赖的,他觉得自己有今天的成就,都是有赖于他父亲的抚养与教导。他暗暗下定决心,自己日后一定要爬得很高,好让他父亲有最好的条件能够颐养天年。
可惜,他的远大抱负还没来得及实现,父亲就死于一场瘟疫。而他因为当时没有条件,竟只能拿一张草席匆匆裹了,将他葬在乱葬岗。
这不得不说,是他人生的一件憾事。所以,当他站在祠堂的时候,内心是无比悲痛的。他吩咐季淮墨先给他的祖父磕三个响头,然后出去受刑。
季淮墨闻言,默默地走到正中跪了下来,但他没有磕头,而是先双手合十,抬头虔诚地看向牌位的方向,在心里将自己希望和打算说与祖父听,他知道祖父会理解的。
季延见状却是气得半死,“再敢拿这些事来烦你祖父,老子直接将你逐出家门!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