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奇努力收起嘴角的笑意,收敛心神,开始练功调息。
大概半个时辰后,杨小小来了。
“师父,我做了点心,你尝尝。”
小姑娘从食盒里拿出一碟荷花糕,紧接着又从底下掏出一叠簿册,仔细一看,是凌无奇的日记和另外两个空白本子,“我把你的日记也带来了,这次我没偷看,真的。”
凌无奇:“”我这个徒弟也太机灵了吧!“我带笔了,你慢慢写。”
杨小小又从怀中摸出一套笔墨,“回头你重新写好日记,我就帮你把旧的烧掉,如此这般偷梁换柱反正义父也发现不了,他明早起来肯定什么都忘了。”
师徒俩交换了一个贼溜溜的眼神,凌无奇轻咳一声,假装淡定道:“行,好,那个放一边吧,明天早上你来把它们拿去放回原处,现在咱们先练功。”
“好。”
杨小小站起身,从腰间抽出练习用的木剑,挽了个剑花,“还请师父费心指点。”
此时凌无奇不得不承认,这个徒弟确实是有些天分,也足够勤奋的。
凌无奇一直和安乐忙公事,只在闲暇时间匆匆教了她练气的基本口诀和青松剑法的前五式,现在那剑招她已练得有模有样了,算算时间,也不过学了两月。
“怎么样,师父?”练完最后一招,杨小小收剑入怀,擦了擦额角的汗,殷切地望向凌无奇。
“不错。”
凌无奇不吝赞美,“就是气还不稳,回头有了内力就好了。”
“我按照您教的口诀练了,但是所谓丹田之气”杨小小深呼吸了一下,沮丧道,“没有,不存在这种东西。”
凌无奇道:“多练练就会有了。”
杨小小道:“大概需要练多久才能有感觉?”这问题问得凌无奇一愣,他想了想,道:“我记得大师兄是练了一年半左右才感觉到内力的,其他师弟快则七八个月,慢则两三年吧。”
杨小小道:“师父,你是多久练出内力的?”“不知道。”
凌无奇回忆良久,道,“我仿佛从记事起就已有内力了。”
杨小小道:“还有这种奇事?”“确实。”
凌无奇盯着自己的右手,感受着手掌脉络间内力的流转,喃喃道,“我还记得,它一开始其实并不是那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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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0123:13:37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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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无奇对幼儿时期的事依稀还有些印象。
他三岁前没少吃这内力失控之苦,时不时就因内力激荡而全身剧痛,须得靠凌潜或那时还健在的祖父帮他推宫过血,方能安生个月余。
之后凌无奇开了蒙,识得字了,便依照青松剑派世代传承的内功心法调息,久而久之这内力便能控制住了。
小时候凌无奇只当自己天赋异禀,现在想来,这事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都说修炼内力是逆天而行,许多人终其一生方得些许内力,而他为何小小年纪内力就如此霸道?这次从九思县不远万里进京盗宝,他三日三夜提气疾行,只觉丹田之气仿佛源源不绝,倒像是修炼了许多年才有的成就。
“不会吧师父,内力还会失控的吗?”杨小小问。
“嗯?”凌无奇回过神来,答道,“一般不会,本门其他人都练得好好的。”
“你不会是练岔了吧?可别把我也教错了啊。”
大概因为和师父有了共同的秘密,杨小小胆子肥了不少,说话也没大没小起来。
“我同你义父可不一样,我从小过目不忘,怎会教错?”凌无奇道,“你这么不放心,让你师公教你好了。”
“我可不敢,师公看起来好严肃哦。”
杨小小吐了吐舌头,道,“话说回来师父,有一招你教的真的和师公练的不一样。”
凌无奇道:“追影式吗?”杨小小道:“原来你知道啊。”
凌无奇笑了笑,接过杨小小手中木剑,演练了一遍追影式,却在最后将剑平举出去后,略略提起了剑尖:“是不是这样?你师公会把剑尖提一下,然后就定住了,在那边发呆能发一炷香的时间。”
杨小小笑道:“何止一炷香,前几日我看师公发了一个时辰的呆呢。”
“那大概是他年纪大反应慢了,想事情也更花时间了吧。”
凌无奇收回剑招,将木剑递还给杨小小,“我教你的是对的,你师公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想起我母亲了。”
杨小小不出声,睁大了眼睛等凌无奇接着往下说。
“你知道你师公行走江湖为何化名沈思吗?沈是我母亲的姓氏,沈思的意思就是思念亡妻沈氏。”
凌无奇道。
“原来如此,”杨小小道,“师奶奶一定是个大美人吧?”凌无奇摇摇头:“不知道,我没见过她,我一出生她便死了,不过应该是美人不错,毕竟我长得像她。”
杨小小:“”凌无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有异议吗?”“没有。”
杨小小道,“那追影式和师奶奶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初遇那日,我父亲正在树林里练剑,练到追影式的时候,突然树上掉下来一个果子,他一提剑尖,正好就戳到了那个果子,再一抬头,树上就坐着我母亲,正对着他笑。”
凌无奇笑道,“这事还是有一次父亲喝醉了我才问出来的,平日他绝口不提关于母亲的事,你知道你师公这人,硬汉包袱太重了,生怕别人看出他也有感情似的。”
杨小小叹道:“如此说来,师公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与师父你是一样的。”
凌无奇道:“别以为夸我几句我就会放低要求,来,蹲好马步,现在你教你第六和第七式,你可记住了。”
凌无奇在这边大大方方地教徒弟,也不避讳隔壁牢房的其他人。
罗小花见那剑招精妙,便在一旁跟着学了起来。
这可让赵大虎眼热不已,又不敢提反对意见,许久后忍不住委婉地表达不满:“卿卿,过来睡觉了。”
罗小花看得入神,随口应道:“一会儿就睡。”
赵大虎道:“喂,对面那个,让你徒弟快回去吧,我们要做不适合小姑娘看的事情了。”
罗小花气道:“能不能不要总是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凌无奇看杨小小也累了,便道,“行吧,这两招也学的差不多了,记得明天早上再过来。”
“好,师父那我走了。”
杨小小收拾完东西,很快便离开了。
凌无奇坐回草垛子上,翻开那空白簿册,握着笔发了许久的呆。
倒不是对面两位真在做什么不适合小孩子看的事吵到他了,而是他发现,情之所至,即便胸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不知从何落笔。
他在想,也许该从第一次见面写起吧,在那个不知道藏了多少宝贝的小池塘里,有个小捕快卷着裤脚,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淤泥帮他寻找失落的令牌,回身浅笑时,湖面那粼粼水光仿佛越发潋滟了,也不知是映衬自耀目的太阳,还是他眼睛里的光。
心念所至,万千思绪仿佛有了脉络,凌无奇捉起笔便奋笔疾书起来。
他写得很快,字迹却十分工整;他写得很细,却也不至于事无巨细,毕竟读日记很可能会是安乐今后每日的功课,内容太多容易给他造成负担,而某些重要的东西,比如自己的心意,那是绞尽脑汁拐弯抹角也要塞进字缝里的。
凌无奇这边一番专注奋笔,就连蓝暄是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注意到,等他听到声响一抬头,就见那假道士真妖人已然站在他面前了。
“喝一杯不?”蓝暄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子。
“你不在童大人那呆着,来我这做什么?莫非”凌无奇一惊,连忙放下笔,“安乐有事?”“能有什么事呀,他就这样了。”
蓝暄大喇喇地在凌无奇面前坐下了,丢给他一瓶酒,“你家小捕快这个病,我劝你还是看开点,人的脑子就跟手手脚脚一样,有些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比如你的胳膊被人砍了,你还指望它能重新长出来吗?又不是虾钳子。”
凌无奇略一沉吟,道:“若好不了,也是没法子,只要别恶化”“蛊虫不醒就不会恶化。”
蓝暄道,“就如同你的胳膊好端端长着,也不会说掉就掉吧?”“”凌无奇总觉得这比喻听着怪怪的,但既然安乐的情况能稳住,终归算是万幸。
想通这一点后,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日记上,对待蓝暄的态度也就越发敷衍了:“你没事来我这做什么,我跟你又不熟。”
蓝暄道:“你们中原武人不是说一起喝过酒就是朋友了吗?哎,别写了,陪我聊聊。”
凌无奇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蓝暄道,“你说我这一轮的人物设计是不是偏了?他现在每天跟我聊案情聊诗书聊道学,就是不聊风月,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在他面前,他跟我论老庄?老庄有我好看吗?!”凌无奇心不在焉道:“那自然是因为蓝真人你仙风道骨,飘然出尘,可远观不可亵玩。”
蓝暄道:“我只想他亵玩我啊!”“”凌无奇不胜其烦,抬眼看了看他,道,“你们魔教妖人不是懂很多邪门歪道吗?下毒不行就下蛊,下蛊不行就下毒呗。”
蓝暄道:“这我怎么舍得等等,春药!”凌无奇惊了:“下春药你就舍得了?!”“我下给自己吃不就行了!”蓝暄神采奕奕地站了起来,转头就走,“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哇哈哈哈!”只听那妖人的怪笑声越来越远,凌无奇轻轻抚平身上的鸡皮疙瘩,再次专心致志地写起了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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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0123:13:37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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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凌无奇来说,那日之后,生活便进入了一成不变。
每日早晨他会在牢中指点杨小小武功,待到中午时分,安乐便会别别扭扭的,带着满脸的歉意、疑惑与朦胧的爱意,前来探望他。
这个时候,凌无奇一天的快乐就开始了,他会张开双臂,对安乐说:“过来,让我抱一会儿。”
对安乐来说,那日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日醒来他都会惊讶于明明早前还在匪寨公干,怎么一觉睡醒就出现在自家的柴房了?到后来安大海重新砌了一间屋子给他住,但醒来时候的震惊永远不变,尤其是当他看到墙上那张装裱起来的婚书的时候。
再接下来,他便会在床头发现凌无奇的日记和自己的日记,那里头记录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原来在他忘记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做了这么多事了。
对凌无奇和安乐来说,他们共同的感觉就是,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
安乐停了职,毕竟以他现在这种每日醒来就会擦除记忆的状态,恐怕再难胜任捕快的工作,总不能今天刚接了个案子,明天就把相关事宜全忘了吧?对此他十分遗憾,却也无可奈何,好在每天还是有事情干的,比如陪伴这位明明已结婚数月却总是被迫同他重温初恋的“妻子”。
凌无奇也慢慢习惯了安乐的状态,虽然安乐的记忆丢失了,但对自己的态度却是一如既往的亲近,凌无奇总觉得安乐记得他,也许不是用脑子记得,而是心。
然而,虽然日复一日岁月静好,凌无奇心底其实是焦灼的。
有些事情太过反常了,他想,比如刑部的文件为何迟迟不来?他作为一个重刑逃犯,不管童临渊是否帮他申辩解释,一个月多过去了,刑部总该要求提解他上京才对,更别说罗小花这个案子都三个月了,为什么批文还没有下来?“你在想什么?”安乐窝在凌无奇怀里,抱着他的腰问道。
凌无奇道:“我在想,这日子过得太静了吧,就没点新鲜事吗?”安乐苦思冥想,把今早看的凌无奇和自己的日记好好回忆了一遍,又把刚才来的路上和闫小七闲聊的事情梳理了一遍,终于发现了新鲜事:“对了,大人要同蓝教主成婚了。”
“还真被他拿下了?!”凌无奇惊了,“童大人知道蓝暄的真实身份了吗?”“该是知道了,但大人觉得既然阴差阳错与他做了那些事,就该对人负责。”
安乐道。
凌无奇:“”可以,很好,春药没白吃,不愧是你,蓝暄。
安乐又道:“还有,我刚刚来的时候遇到一个人,觉得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他叫我小乐,该是认识我的,还问我你什么时候有空和他画像。”
凌无奇心说:什么画像不想画像,我没答应过跟谁画像啊,也就跟那肥乞丐“莫不是王同济?”凌无奇问。
安乐抚掌:“啊,他就是王同济王老爷吗?三水集的案子多亏他帮忙了,我刚才竟没谢谢他。”
凌无奇问:“他来县衙做什么?”安乐道:“既是王同济,那我知道了,他定是为织局的事情来的,据说那些获救的女子很多都去他开的织局工作了,童大人答应替他减税,估计是来办什么手续。”
凌无奇点点头:“确实是个好安排,王长老仗义,等我出去了定要谢谢他你笑什么?”安乐道:“凌大哥,我突然觉得有一点骄傲,你看我什么都没做,但好像又做了好多事。”
凌无奇也笑:“什么叫‘什么都没做’,你只是都忘了,在三水集那段日子可没少折腾。”
“嘿嘿!”安乐笑着在凌无奇怀里蹭了蹭,又想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了凌大哥,我今早看到灵灵在处理他们魔教的什么信件文书,具体是什么我当然不会去偷看,但是她用火漆封口的时候,我总觉得那个火焰印鉴有些眼熟。”
凌无奇道:“大概是前几日她盖火印的时候被你瞧见过,你忘了而已。”
“是吗?”安乐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道,“又不太像,总觉得我看到那个和它形状是一样的,但是颜色不一样,质地也不一样。”
凌无奇道:“那个大概是他们魔教的什么徽记吧,你以前在哪儿见过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