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将他们带到花厅,上了茶点,请他们稍后。
“这礼节不是挺齐全?”明川端起茶,是上好的明前茶。
“好歹是江湖第一的山庄,怎么会在这些事上不周到。”徐成玉道:“礼节虽到了,见不到人不还是虚的。”
“真是没想到。”明川笑道:“玉琼山庄名满江湖,咱们徐公子不也是名满天下,何至于半点法子也没有。”
“实不相瞒,”徐成玉靠近明川,“这些江湖中人都是会武功的,我怕他们打我。”
明川扑哧一声笑出来,他一笑,容色越发动人,比外头的琼花还要风姿绰约。
屏风后的人长久的看着他的笑颜,眸光深深。
他身边站着一个人,这人叫白安,是方才引着明川他们来到花厅的人。白安觑着他的神色,叫道:“庄主?”
被称为庄主的这人回过神,白安问道:“庄主可要出去见他们?”
庄主罕见的沉默了。白安面带不解,在他眼里,庄主做事坚决果断,从没有这样犹豫的时候。
“你去同他们说,只叫一个人见我。”
“是。”
白安绕出屏风,对着两人拱了拱手,道:“庄主说,只叫一个人见他。”
徐成玉和明川对视一眼,明川道:“你去见他吧,我在这里略坐一坐。”
徐成玉点头,起身跟着白安去了。过了一会儿,白安又回来,对着明川道:“我家庄主说了,公子可以自由在山庄里看看,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就是。”
“多谢。”明川道了谢。虽说人家主人叫他随便走动,明川却不敢真的随便走动,他只走到了花厅外边,在一株琼花树下面站了站。
这株琼花又高又大,枝繁叶茂,估计活了百年还要久。巨大的树冠之间嵌满了雪白的簇簇琼花,遮住了一处屋檐。屋舍与这株琼花树相得益彰,若不是在人家家里,明川都想画上一画了。
明川绕着树走了一圈,抬眼一看,那边廊下站了一个人,身影被花枝挡住了大半。明川偏了偏头,想看清楚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但是明川感受的到,他在看自己。
随着明川的走动,那人的身影从花枝中显现出来。明川对上了他的眼,他轻轻的对明川笑了笑。风吹过来,琼花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轻盈的飞舞。
第46章 从别后,忆相逢
“陛下。”那个人看着明川,眸中温柔缱绻。
明川愣愣的,他轻声呢喃了什么,声音散在风里,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是那个人听见了,他对明川笑了笑,“是我。”
“言恪。”明川终于清晰的叫出他的名字。
言恪走到明川身边,拿下他发间的花瓣,重复道:“是我。”
明川的眼睛忽的红了,“你没有死啊。”
言恪沉默片刻,道:“抱歉,言恪骗了陛下。”
明川只是看着言恪,言恪心里泛上细密的疼痛,“陛下,莫哭。”
“我没有哭。”明川红着眼睛笑,“我开心着呢。”
言恪看着明川,忽然伸手蒙上了他的眼,将他拥入怀中。明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言恪在自己耳边的声音,他说,“陛下,对不起。”
琼花树下,言恪给明川倒上一盏清茶,讲了他的故事。
他原本是玉琼山庄的少庄主,父亲是上一任的庄主。他父亲有一个徒弟,狼子野心,为了得到玉琼山庄引仇家进山庄大肆屠杀。言恪的父母都死在那场屠杀中。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言恪只有十几岁。他叔叔带着他一路北上,将他藏在了皇宫中。言恪在宫里待了好几年,直到去年夏天,他叔叔找到他,说是时候回去报仇了。
“后来国师要杀你,你将计就计假死离开了京城。”明川看着言恪。
言恪点头,“没错。”
“你离开之后,宫里发生了很多事。”明川敛眉,轻轻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
言恪看着他,道:“我有耳闻,魏集逼宫,静荣长公主死了。但我没想到陛下离开了京城。”
明川笑了笑,道:“我现在不是陛下了。”
言恪皱了皱眉,没再提这些事情,他道:“公子现在住在哪?”
“我现在住在四方客栈。”明川笑道:“本来打算看完了琼花就走的。”
言恪道:“要看琼花,哪里还有比玉琼山庄更好的去处?公子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明川看着言恪,觉得他真是与从前大不相同。在宫里的时候他是太监,总要让自己越不显眼越好。可是做了庄主之后的言恪,不必再藏拙了,该有的锋芒也都有,一贯的沉静中却又多了几分游刃有余的自如与从容。他通身的气度便是与徐成玉比也不差什么。
说起徐成玉,明川猛然想起来,“徐成玉他···”
“这件事我已有打算,”言恪道:“必不会叫公子与徐公子失望。”
明川笑笑,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愿不该插手的。”
过后徐成玉与言恪见面,徐成玉同样十分惊讶,笑说,“昔年在宫中便觉得庄主不似常人,如今可见一斑。”
言恪道:“徐公子谬赞了。”
徐成玉笑笑,之后便不再提起这件事,看他的态度,并不觉得这旧识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明川总觉得,对于言恪身份的转变,徐成玉适应的要比自己好。
明川便在玉琼山庄住了下来,言恪将阿锦也接了过来。阿锦瞧见千树琼花的盛景,开心的都疯了,每日觑着徐成玉什么时候闲下来了,就跟着他跑东跑西,找都找不见。
春光明媚,过了晌午,明川总是困。他有睡中觉的习惯,在路途中也就罢了,只要安稳下来,他总要把晌午空出来,专门用来睡觉。
在玉琼山庄这几天,他更是每日都歇中觉,只觉得身子骨都睡酥了。
一日午后,明川从睡梦中醒来,刚要起身拿水喝,就有人把茶杯递到了自己手里。明川看去,原来是言恪。
言恪站在床边,身形修长。他约摸是刚见了客,穿戴的十分整齐。身着云锦袍头戴白玉冠,宽袖长袍压了金丝银线,腰间系了一条玉叠方胜宝石绦环。明川这样看他,竟隐隐觉得有些压迫之感。
言恪用玉钩将床帐拢起来,问道:“公子这几日住的还习惯?”
“习惯。”明川从床上坐起来,言恪像从前一般伺候明川洗漱。明川躲过他的手,道:“你如今是庄主了,不必再做这些事。”明川从言恪手中接过巾帕,挽了袖子洗漱。
言恪看着明川,忽然问道:“公子是不是怨我?”
明川惊讶的看着言恪。
“我听徐成玉说,我离开之后,公子和国师闹得很不愉快。”言恪道:“公子吃了很多苦。”
明川笑了笑,道:“我没有怨你,你能活着我很高兴。只是······”
只是一看到言恪,明川就不可抑制的想起容商。
言恪的目光一直放在明川身上,他仿佛能看得懂明川心里在想些什么。事实上,明川一直觉得,言恪甚至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不说这个了。”言恪换了话题,“我听徐成玉说,公子从京城出来之后,去了很多地方?”
“是啊。”明川笑道:“江南一带我走了个遍,还往滇南和川蜀走了一遭。”
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明川道:“去年秋天我到过扬州,那时候刚好是玉琼山庄宴客结束,我要是早一点到扬州,说不准那时候我们就见面了。”
言恪听他讲天南海北的趣事逸闻,道:“我一直觉得公子需要人照顾,没想到你一个人也走了这么多地方。”
明川道:“我自己也没想到,直到现在,我一个在外的时候心里总是没底。”
“那公子有没有想过停下来,挑个地方定居呢?”
明川挑了挑眉,“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就要推荐你的玉琼山庄了?”
言恪笑问:“这里不好吗?”
“好是好。”明川道:“可惜我不想停下来,大好河山我还没看完呢。”
言恪笑着点头,没有问他等河山看完了之后要怎么办。
没过几天,徐成玉来辞行,与玉琼山庄的生意做的差不多了,他要回京复命。
明川给他倒了一杯茶,看着徐成玉欲言又止的脸,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徐成玉便不再犹豫了,问道:“公子打算留在玉琼山庄吗?”
明川摇头,道:“为什么这么问?”
徐成玉颇为感叹的样子,“人的一生很长,河山总有看尽的那一天,公子总不能一辈子漂泊在外。言庄主对公子情深意重,公子没想过留下来吗?”
言恪始终没有问出口的话,徐成玉却很轻易的问了出来。大约他不像言恪那样有诸多顾及,也有可能,是因为徐成玉没有言恪那样了解明川。
明川摇了摇头,道:“扬州虽好,我却未必能适应这里的一年四季。”他的目光看向天边,“即便我有一天厌倦了这样的游历生活,我也不会在这里停下来。”
“那公子想停在哪里?”徐成玉试探的看向明川。
明川端起茶杯,轻声道:“可能会回家吧。”
徐成玉眼中有些喜悦,却听明川又道:“你们一个一个的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我离开京城不过半年光景,名山大川还没看过十中之一,怎么会这么快厌倦呢?”
徐成玉笑道:“既有思乡的心,还怕没有回乡的那一日吗?”
明川挑了挑眉,“你还真是乐观。”
徐成玉端起茶杯,笑而不语。
明川和言恪送徐成玉回京,临走的那一天,阿锦抓着徐成玉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你可一定要回来娶我啊!”
徐成玉哭笑不得,解下了身上的一块玉佩,道:“如果三个月后你没有新的想嫁的人,并且还记得我的话,我······”
徐成玉没有说完,他只是把玉佩给了阿锦。
阿锦眼泪汪汪的,“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这句话怪怪的,明川把阿锦拉回来,同徐成玉告别。
徐成玉最后看了明川一眼,道:“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跟你说,自你离开之后,国师过的很不好。”
不知怎的,明川忽然就哽住了。他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第47章 新愁长向东风乱
自徐成玉走后,明川就变得沉默了很多,时常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阿锦因为徐成玉走了也整日郁郁不乐,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借酒浇愁这一说,拎回来两坛酒,打算一醉方休。
见明川也不大开心,阿锦好心的决定带上明川一块。
明川没有借酒浇愁的想法,有些人有些事,拿不起放不下,不敢想不能说,不是一杯酒就可以解的。
阿锦不管,她就要有个人陪着自己,只是刚刚两杯酒下肚,阿锦就有些迷迷糊糊的了。明川本来还打算听听她的女儿情思,再一抬眼,她已然趴着睡了过去。
明川轻轻叹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个人对月独酌。
言恪找来的时候,阿锦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明川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还拎着酒杯。酒液洒在衣服上,满是酒香。
“公子,”言恪轻声道:“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明川睁开眼看了看言恪,好一会儿,问道:“你去过京城吗?你知道他现在过的好吗?”
他大约是醉了,所以提起他往日里绝对不会提起的人。
言恪从明川手中拿下酒杯,“公子如果想知道,我叫人去打听。”
明川低着头愣了一会儿,眼睛重新阖上了。
“我只是觉得相濡以沫太难了。”明川嘴里轻声呢喃,“也许我们本来就不适合在一起。我自己就很难过,没办法让他开心。”
明川的眼角带着一抹飞红,像是心上一道疤。
“我很想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明川道:“我看过了那么多风景,遇见过那么多人,我还是很想他。我离开京城,不是因为怨他。哪怕我们这辈子不再见面,我都希望他过得好。”
言恪站在他身边,低着头看着无声哭泣的明川。夜风凉,吹的人衣襟寒透。
次日,明川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宿醉的头痛恶心齐齐找上门,只教人觉得头重脚轻。他刚一下地,几乎要栽倒过去。
言恪推开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红漆托盘,上头放了一碗解酒汤和几样清粥小菜。
“公子醒了?”言恪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过来扶明川起身。
明川揉着脑袋,问道:“我昨天晚上喝醉了,是你照顾的我?”
“是啊。”言恪笑道:“公子酒量见长,两坛酒,你几乎都喝完了。”
明川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怎么就喝了这么多。”
明川起身洗漱,拿布巾擦了脸,坐在桌子边。他没提昨晚上的事,言恪也没有提。一夕的失态算不了什么,明川不会因此决定回去,也不会因此决定放下。
它只是挑明了一些东西。
明川喝了醒酒汤,又拿起碗筷吃早饭,刚吃两口,忽然想起来什么,道:“我有一件事跟你说,本打算前两天就说的,只是看你忙,便一直搁到现在。”
明川看着言恪,道:“我想,我约莫该走了。”
言恪脸上并不见一丝惊讶之色,他道:“近来庄里有一些异心之人,待我处理完了他们,再送公子离开可好?公子便在我这里再待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