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摇摇头,道:“既然你有要事,我更不好麻烦你了。”
“公子的事从来都不是麻烦。”
明川看着言恪,眼中有些愧疚。言恪对他的情意连徐成玉都看得出来,明川与他相处这么久,不会无知无觉。可是,明川什么都给不了言恪。
“言恪明白公子的心思,言恪不会做叫公子为难的事。”言恪只是那样看着明川,“我从未对你说过喜欢二字,你也只当不知道就是,不必觉得有什么负担。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言恪到最后,都只是说我希望你过得好。
玉琼山庄事务繁多,明川不想让言恪为自己分心,索性只留在那个小院里,也拘着阿锦不让她乱跑。
阿锦待不住,明川便教她学诗。她一开始还不愿意,明川就告诉她,徐成玉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你若目不识丁,他怎么会喜欢你呢?
阿锦一听,慌的不行,整日里捧着诗经,老老实实的待在明川身边听他讲诗。
明川从来都是被教的那个,在阿锦身上,难得过了一把教人的瘾。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阿锦拿着书,摇头晃脑的念,“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
明川伸过头去看,道:“这首诗名叫宛丘,讲述的是一个人爱慕祭祀的圣女。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意思是说圣女祭祀时的舞姿优美,回旋在宛丘之上。下一句,洵有情兮,而无望兮。意思是说我的情意深长,却把奢望埋藏···”
明川忽然愣住了,阿锦看向明川,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明川摇摇头,他忽然想起,去年夏天,有个人也给自己念了这首诗。之后他便消失在了明川的生活中。
那时候明川以为言恪死了,可对言恪来说,京城和皇宫不也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吗。
原来言恪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同他告了别,那个时候,他就做好了此生不再见的打算。
琼花花期还没有过,明川却觉得扬州这地方不能留了,太伤情。
言恪一开始就知道这段感情的走向,一眼就望到了结局,那我呢,明川想,我与容商,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没过两日,言恪料理好了自己的事,来送明川离开。阿锦不打算再跟着明川了,她要回家去,等着徐成玉来娶她。
渡口,晨起的风微微吹拂,岸边的柳枝儿窈窕。阿锦站上船,冲着明川挥手。
她身边有一个中年汉子,是言恪安排的送阿锦回家的人。
明川还在嘱咐阿锦,阿锦嗯嗯啊啊的应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明川无奈,道:“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我知道啦!”阿锦道。
船只慢慢远去,渡口只剩下明川和言恪。明川背着小包袱,看向言恪,“我也走啦。”
言恪道:“一路小心。”
明川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言恪,道:“我自己就是个放不下的,也不知道怎么劝你放下。可是一生那么长,不能全都拿来怀念一个人。我希望你开心点。”
言恪看着明川,目光温柔而平静,“我会的。”
明川也笑了,道:“那我走啦,言庄主留步吧!”
言恪目送明川上船,刚踏上船的那一刻,变故横生。水下突然冒出来三四个黑衣人,蒙着面拿着刀,标准的反派打扮。
明川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言恪拽到了身边,躲过了一刀。他转头一看,身后也多了好几个黑衣人。言恪干脆利落的解决掉近身的几个,将明川推离包围圈,“找个地方藏起来!”
明川连忙躲得远了些,不给言恪找麻烦。看得出来言恪的功夫不错,但这并不能阻挡明川的惊慌。
徐成玉说的居然是真的!他们真的会打人的!明川心里的想法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江湖太可怕了!
言恪和那些黑衣人并没有缠斗多久,白安就带着人赶到了。明川悄悄摸摸的朝白安他们跑过去。却不想其中的一个黑衣人察觉到了己方的颓势,竟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了明川,闪着寒光的利剑就横在明川脖子上。
“都别动!”黑衣人道。
明川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言恪摆了摆手,白安他们也都停下动作。
“放开他!”言恪沉声道。
黑衣人挟持着明川,提自己的条件,“放我们走。”
“可以。”言恪道:“但是你要先放了他,如果他身上有一点伤,我会十倍奉还。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
黑衣人们慢慢朝明川那边聚拢,觑着个机会,一掌将明川推回来,随即迅速离开。
言恪接住明川,却发现明川有些不太对。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嘴唇乌紫,明显是中了毒的征兆。仔细一看,后背赫然是三根毒针。
言恪抱起明川,对白安道:“追上去,留一个活口,其余的都杀了。”
“是。”
言恪和明川回到玉琼山庄,即刻就有人为明川诊治。那边白安费了点功夫才拿到解药。大夫瞧过之后摇摇头,道:“这位公子不会武功,没有一点底子。他中毒的时间又有些久,哪怕服了解药,也有些余毒未清。”
“会有什么症状?”言恪问道。
大夫摇摇头,“不好说。”
言恪面色低沉,将旁人都挥退了,自己守在明川床边,满心自责。
明川昏迷到了下午,外头春光明媚,一枝琼花枝旁逸斜出,几乎要伸进窗子里来。鸟雀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叫唤。明川似是被这些鸟雀吵醒了,眉头皱起来,十分的不耐烦。
“公子?”言恪轻声道。
明川倏地睁开眼,道:“外头的鸟雀吵死了。”
言恪舒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扶明川,道:“我让人把那些鸟儿都赶走。”
明川点点头,又道:“等明天白天再去吧,大晚上的,别兴师动众了。”
言恪端水的手一僵。
第48章 芳林园里谁曾赏
明川的眼睛瞎了。
言恪站在窗外,屋子里的明川坐在床上,眼上蒙着白绫。因为看不见,他几乎丧失了所有安全感,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明川的惶恐与不安。
“余毒上涌,行至眼窍,才造成他这副模样。”大夫道:“等到毒清干净了,他的眼睛自然也就好了。”
言恪问大夫:“毒要怎么清,有没有快一点的办法?”
大夫摇头,过了一会儿又道:“当世医家最负盛名的乃是高僧无世,兴许他会有办法。”
言恪默了默,忽然听见屋子里明川在叫人,言恪快步走进去,“怎么了?”
“我渴了。”明川有些不好意思。
言恪看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给明川倒了水,喂到他嘴边。
明川喝了,问道:“大夫有没有说我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说是因为余毒未清,”言恪道:“等余毒清干净了,公子的眼睛就可以看见了。”
“还好还好。”明川抚着胸口,“我还以为我要瞎一辈子呢。”
言恪看着明川,道:“公子,对不起。”
“你不要老是说对不起,这也不是你的错。发生这种事,谁也没想到的。”明川认真道:“左不过是在扬州再待些日子,不是什么大事。”
言恪点了点头,想起明川看不见,他张口应了一声,道:“我会想办法让你的眼睛快点好的。”
明川点点头,笑容里有些勉强。
又过了几日,言恪说山庄之后在清查,怕打扰了明川养病,将他挪到了扬州城中的一处宅子,找了人专门照顾他。
“小心台阶。”言恪扶着明川走进这处院子,小院子花木扶疏,收拾的干净雅致。
“过了台阶就是正厅,”言恪道:“后面是卧房,东南角有一棵琼花树,跟山庄里那棵差不多大,南边还有一处小花园,路边都有栏杆。公子扶着栏杆就能走了。”
明川点点头,道:“言恪,有劳你了。”
“公子不必说这些。”言恪扶着明川在椅子上坐下,抬眼看了看那边站着的男人,低下头对明川道:“我寻了一个人专门照顾公子,等山庄里的事处理好了,我再来陪公子。”
“你不要操心我了。”明川道:“这几日,我已经差不多适应了。只在这一个小院中活动,又有人照顾我,出不了什么事的。”
言恪低低的应了一声。
明川伸手去拿茶盏,不料摸了个空,但是下一瞬,便有人将茶碗塞到自己手里。
“小心烫。”这声音有些低沉,不是言恪的声音,约摸是言恪找来照顾明川的人。
明川道了声谢,言恪便道:“那公子,我就先去了。”
明川点头。言恪的脚步声渐远,明川却始终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这种被人注视者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明川不得不出声,“你在看我吗?”
那人不知道在哪里站着,低声应了一声。
“你看我干什么?”
那人过了一会儿才道:“公子好看,往日没见过像公子这样好看的,不觉看的久了点。”
明川抿着嘴笑,他听见有人夸自己就很高兴。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萧,单名一个随字。”
明川点了点头,又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他刚刚起身,就有人扶住了自己。
明川笑道:“你不要这么紧张,我眼睛瞎了,腿又没有断。”
萧随没说什么,问道:“公子要去哪儿?”
“去卧房。”
萧随过来扶住明川,他的手劲很大,握的明川的手都有些疼。
明川的卧房布置的尽量简洁,仅有的桌椅也都用棉布包上了角。萧随扶着明川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明川嘴里念念有词,他在记每样东西的位置。
“公子不必记这些东西的,我随时都在公子身边。”萧随道。
明川笑了笑,却没有应下。
等到明川觉得自己都记得差不多了,他自己走到了床边,准备歇一会儿。
“公子,先喝药吧。”萧随忽然道。
明川便又坐起来,接过萧随手中的药碗。等他喝完,一伸手便又碰到了萧随。明川没由来的觉得心定。
萧随放下药碗,给明川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帐之前,道:“我一直都守在这里。”
明川点了点头,困意席卷而来,他很快睡去了。
一觉睡醒,眼前依旧漆黑一片,明川轻轻的叹了一声。
几乎是下一刻,床帐便被打开了。
“你醒了?”萧随问道。
明川应了一声,借着萧随的手坐起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
明川一惊,“我睡了那么久吗?”
“你年纪小,觉多也是正常的。”
“我不小了。”明川道:“今年秋天,我就二十一了。”
萧随随口应了一声,道:“换了药再去用完饭。”顿了顿,他又加上两个字,“好么?”
明川心说他的断句怎么怪怪的,一边点了点头
萧随于是坐在床边,将明川眼上的白绫解下来,他动作很轻,拿下白绫的时候还给明川拢了拢头发。
听声音,他似乎是打开了一个瓷瓶,一股药草清香瞬间就漫了出来。
“这是什么味道,好好闻啊。”明川探身去闻。
看他像只小狗一样胡乱闻,都要拱到自己身上了。萧随摁住他,低声道:“别乱动。”
他一说,明川就不动了。
萧随将药膏抹在白绫上,再敷到明川眼睛上,几乎是瞬间,明川就感觉到了眼睛传来的清凉,那味道直窜进明川鼻子里,让他觉得心中郁闷都一清而空。
“这是新药吗?”明川道:“我之前用的不是这样的。”
萧随道:“是今天才送来的新药。”他将白绫绕到明川脑后,问道:“勒得慌吗?”
“没有。”明川道。
萧随将白绫系好,扶着他起身,陪他去用膳。
江南一带的吃食大多以江湖河鲜为主料,他们的鱼做得最为出色,曾有皇帝专门寻扬州的师傅入宫做鱼。萧随把一碗鱼片粥放到明川跟前,把勺子塞到他手里。
“吃粥吗?”明川有点不乐意。
“你眼睛还没好,要忌口。”萧随道。
“可我不想只吃粥。”明川道:“扬州菜色那么多,只吃粥不是可惜了吗?”
“扬州的菜品讲究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形态,必得精致清丽。你眼睛看不见,单这一项就落了三分,吃什么都不会好吃的。”萧随声音很冷静,一点都不顾及明川眼睛看不见这件事。这反而让明川心里松了几分,好像眼睛看不见并不是什么大事。
明川认命的拿起勺子喝粥,过了一会儿,手边又被放下一个碟子。
“吃这个。”
明川拿起筷子,小心的夹起来,送进口里才发现还是鱼肉,只是被人剃干净了刺,酱料也都沾好,只剩下张口吃了。
明川的心忽然一动,就像是寒冬腊月里喝了一杯热茶,又酥又暖。
吃完饭,明川闲坐着无所事事。他手边放了几样新鲜果子,有樱桃还有枇杷。明川捻了樱桃来吃,叫道:“萧随?”
萧随的声音近在咫尺,“做什么?”
明川放下心,道:“你现在做什么呢?”
萧随将书信收起来,道:“没做什么。”
“那你给我念书吧,我有点无聊。”
“好。”萧随起身去书架上拿了两本回来,打开来看,好半晌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