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很不甘心,苦学爬树三天,终于爬得比我六了。
此后,主子逃季老丞相的课又多了一个逃法。
某一次,主子又逃了季老丞相的课,跑到小树林里找颗树睡觉去了,我在树林外给主子望风。季清霜悄悄地把主子逃课的事跟三王爷告了密。三王爷一向敬重季老丞相,他不能容忍主子这么做,翻遍整个季府势要将主子给翻出来。
三王爷首先抓住了树林前鬼鬼祟祟的我,他质问我:
“符锦那个家伙在哪儿?”
我不住地摇头,一问三不知。
“你不说我也知道,符锦那个混账玩意整天跟你形影不离,你在这儿,他肯定就在附近!”
说罢,三王爷撸起袖子就要踏入小树林,我一下子抱住三王爷的大腿,对树林的主子吼道:
“主子!三王爷来抓你了,快跑啊——”
我当然拦不住一位王爷,三王爷还是找到跑都懒得跑的主子,他躺在树杈间,嘴中叼着一根小树枝,一副聊儿郎当的样子。
“哎呀呀,三哥,你是狗鼻子吗,怎么总能找到我。”
看见主子这幅模样,三王爷气不打一处来,他瞪着主子说:“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还不快点滚去学堂。”
“不去,那些书我早就背过了,为什么还要再学一遍?”
主子靠在一旁的树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鬼信你,你有种现在就给我背出来。”
“切,背就背……”
这样说着,主子真就开始背《中庸》了,三王爷一开始还满脸不屑地听,随着主子真的把《中庸》从头到尾给背下来了,三王爷奇怪了:“你小子什么时候背的?”
在三王爷眼中,主子整天没个正形,除了闯祸干就干不了什么正事,是绝对不愿意抽出时间来背这些他不敢兴趣的东西的。
“小时候背的,父皇那时候天天盯着我,我不止背了这本,什么《论语》、《大学》、《孙子兵法》、《鬼谷子》之类的,只要你敢抽我就敢背。”主子嬉笑着说。
闻言,三王爷沉默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所有皇子中,主子是唯一被老皇帝带进宫抚养的皇子,其它皇子,三王爷也好,五王爷也好,哪怕是太子都没有这待遇。
皇后一族被诛杀以后,太子地位不稳,老皇帝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容妃依旧荣宠不断,来带着主子也备受老皇帝的偏爱,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武器,最好的封地,老皇帝把太子都不配得到的东西一股脑地塞给主子,诸位大臣纷纷猜测,得到老皇帝如此厚爱的主子,会是老皇帝真正选择的继承人。
若不是主子实在是德不配位,高调追着老王爷跑,杨言自己是三王爷的走狗,在溺爱他的老皇帝头上兴风作浪,没有一点继承人的样子,会有很多人愿意追随主子的。
主子为了给三王爷的铺路,对自己的名声毫不在意,任由世人诋毁自己,误会自己。主子已经为三王爷做到了如此地步,但老皇帝的溺爱与主子未来会继承皇位的预言,始终是这对兄弟之间一根刺。
主子比谁都看得明白。
他从树上跳下,三王爷惊呼一声,不假思索地伸手就要接住他,结果被他砸在地上,老皇帝新赐给三王爷的衣服就这么脏了。
主子没有道歉,他不觉得这是需要道歉的事情,他趴在三王爷身上,对他说:
“三哥,你不用担心,我对皇位好无趣兴趣。我这一生,最在乎的有两件事。一件呢,我希望自己潇洒快乐地过完这一生,我想要畅游天下,行便万山、踏遍万水,万事万物都无法束缚住我的心,做一个不理政事的闲散王爷。另一件,我希望我所在乎的人都能好好的,我想要你得偿所愿,母妃安度余生,父皇平安终老,老王爷镇守边疆。我所爱的人,我的亲人都好好的,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主子站起来,对为了接住自己而倒在泥地里的兄长伸出手。
“三哥,我和你不同,我的眼中看不见天下,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我这一生,只在乎自己小小的喜乐。”
那时候,主子的确是没有野心的,他对皇位毫无感觉,甚至充满了厌恶,他常常跟我说,他感觉皇位吞噬了他的父皇,他将的父皇变成了一个偶尔会发疯的怪物。
三王爷在如此洒脱的主子面前感到愧怍,他握住自己弟弟的手,站起身来。
“八弟,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三哥。想要成为一个帝王,你就应该像父皇那样,谁都不相信,谁都可以牺牲,做不到这些的三哥,就不是一个好三哥。从当下的局势来看,无论在你登基之前还是登基之后,我的存在对你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一旦给予我权势,政局和我身边的人很可能会推着我走上一条不归路,所以啊,三哥,你决不能让我有手握权力的机会。”
面对三王爷诚信地道歉,主子皱眉纠正他。
三王爷本就是个感性的人,面对他的怀疑主子不但毫无芥蒂,还站在他的立场上给予他诚恳的建议,三王爷一个大老爷们被主子感动到几乎落泪,他郑重承诺:
“好的,八弟,我答应你,我会让你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过完余生。”
“谢谢三哥了,到时候,我会找你喝酒的。”
主子垫起脚,做出大人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转身对我说。
“好了,走吧,李念恩。”
“好咧~”
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主子身后,他背起双手,大摇大摆地踏出树林以后,拉着我飞也似地跑了。
“哎,主子,你为什么跑得这么快啊?”我不解。
“你马上就知道了。” 主子冲我顽劣的笑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轻狂。
我们二人都跑出去很远了,三王爷那边才刚刚回过神来,他猛地想起来,他来找主子是为了让他老老实实地去季老丞相那里上课。
“符锦,你个混账!这不是你逃课的道理啊!!!”
三王爷中气十足地声音回荡在树林中,惊起了一众飞鸟。
“你有种再抓住我一次啊!!!傻老哥,哈哈哈!!!”
主子大笑着,跑得更快了。
168、陛下何故造反?
这世上,能让我放弃野心的人不多,主子是唯一个能够在生前做到的。
我十二岁到十四岁的岁月,是一段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光阴,曾给我带来无限的温暖,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那时我是理智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我仍然愿意为了主子放弃我的野心,放弃我的自我,我想一直追在他的马后,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厮。
但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他马上就要死了。
隆兴十四年,黎国大军压境,边塞告急,主子御驾亲征。
他病入膏肓、沉疴难愈,但这场战争,他不得不去。他若不去他的继承人符克己就保不住了,黑羽卫也保不住了,他手中最后的两张底牌将一张不剩。
是我亲手将他逼上了这条绝路。
这四年来,他有一大半时间是躺在病床上的,管理国家大事根本就是有心无力,政事全是我和徐玉阙在处理。
自从我和季清霜联手以后,徐玉阙选择我还是站队季清霜就没有任何区别了,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与我们站在一起,抛弃了穷途末路的主子。这很正常,毕竟主子只拿他当棋子,而我把他当做兄弟,当做同谋者。
是支持主子,在沦为棋子之后死去;还是支持我,在篡夺皇位之后位极人臣。
这甚至称不上是一道选择题。
我摊开地图,地图上的中山国已经被季清霜消灭了,如今只剩下禹国和黎国这对老冤家了,我的手摩挲着两国交界之处,神色莫名。
黎国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攻打我国,这次大军压境的原因不过是我给黎国国师写了密函,提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要求。他助我杀了符克己,我助他夺位,像我们这种人渣偶尔也需要相互帮助,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我为什么要除掉符克己?
原因更简单了,主子对我已经构不成威胁了,符克己是阻碍我成为摄政王最后的荆棘。为了除掉符克己,这两年我一直通过各种手段在京中散布符克己的真实身份,我暗中命人将当年的三王爷托孤的事情以话本戏剧的方式在城中传播。主子听闻这件事以后,曾下诏书妄图说明符克己就是他亲生儿子,但明眼人都不是瞎子,主子刚到边塞时不过十四,身边跟着一个快十岁的儿子,谁会信啊,如今再把三王爷当年的风流事拿出来一说,懂的人都懂。
流言越传越广,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主子多次下令禁止此类谣言,不准民间妄议皇子身份,可主子早就没有支配都察院的能力,我们禁止了明面上的话本和戏曲,却纵容流言在私底下越传越真。
我要从血脉上否定了符克己的继承权。
为了确保符克己不会妨碍我的计划,单靠这些阴私的手段是不够,我必须要在肉体上彻底消灭符克己这个人。我经历了符克己成长的全过程,他的野心完全继承自我,我知道,只要能有一丝丝的可能,他就不会放弃王位。
我必须杀了他。
因为我和他想要同一件东西,而我们都不愿退让。
所以,有了隆兴十四年的战争。
主子毕竟是我的主子,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但看出了又能怎样呢?主子将地方的武装势力已经收归中央以后,每次想要出兵必须要由中央派出将领。就目前这种等级的战争,起码需要三品以上的将领。
我在朝堂上主动请缨,主子当然不许,他手中的黑羽卫是他最后的王牌,交到我手里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但这拒绝对我毫无影响,朝堂上能够拿得出手的名将,哪个不是我曾经的兄弟或者手下,他们去和我去有什么区别,等他们到了边塞,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篡夺兵权,然后在关键时刻背刺符克己,让主子的继承人死得更快罢了。
直到这时,主子才想起已经被他关了整整四年的九王爷,但已经晚了,我以早就以九王爷对我的负罪感为依仗,换取了九王爷不蹚这场浑水的诺言。即使主子亲自登堂拜访九王爷,也未能得到九王爷的同意。
九王爷被关得太久了,久到他本就少得可怜的政治嗅觉彻底消失,他根本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这个拒绝,正在将主子推向真正的绝路。
当然,我不会提醒他。
在朝堂上,我仍旧坚持不懈地向主子毛遂自荐,主子被逼无奈,做出了御驾亲征的糟糕选择。身为主子最贴心的小棉袄,我当然不会制止他这种荒唐的行径,连夜帮他写好了诏书,顺道还令内务部赶制君主出征需要的所有行头。
力求在主子还能动的时候,满足他御驾亲征的愿望。
我可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啊。
主子现在的身体就靠宫中优渥的环境和艺术高超的御医吊命,这一去千里之遥,一路上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他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能够撑多久真的是个迷。当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在去边塞的路上,要死也是死在见到了符克己之后,这样,符克己又多了一个弑君之罪。
就算主子活了下来,也打赢了这场战争,那又如何,他们终究是要回到京城的,而京城,是我李念恩的天下。
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打退黎国之后直接带着边军打回京城。
皇上带边军造反,攻打京城。
这世界可真魔幻。
我卷起地图,看了一眼已经十四年没有出鞘的金蛟剑,离开了书房。
书房外的庭院里,季清霜正抱着符志日晒太阳,这几年,主子一面同自身病痛为敌,一面要盯着我们几个随时会反了天的家伙,根本就没有心思来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季清霜堂而皇之地把符志日带出宫抚养,几乎让李府成了符志日真正的家。
春日的阳光十分柔和,浮过水池的风带着融融的暖意与细细的清凉,水池的旁是错落有致的桃树,风一吹,淡粉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看上去就像田园诗人描绘的风景一般。而桃树之下坐在春光中的少妇与稚童,正是这幅风景诗中最美的部分,
可惜,这美感在走近了他们以后就半点不剩了,他们二人的对白听得我十分汗颜。
“大姨,徐丞相昨天跟我说,我的亚父就是一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踩高拜低、作恶多端的佞臣。”符志日坐在季清霜的怀里,困惑地问道,“那为什么大家都听他的话啊?”
“因为,”季清霜解释道,“他是一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踩高拜低、作恶多端的佞臣啊。”
手握成拳,放在嘴边,故意咳嗽了两下,二人的视线转到我的身上,刚刚说完我的坏话之后,二人看我目光十分坦然,没有最基本的愧疚之情。
符志日看到了我以后,蹦出了季清霜的怀抱,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向我跑来,一边跑一边嚷嚷着要骑马脖。
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对这个孩子过分溺爱,凡事他提出的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我蹲下身子,任由爬上我的后背,双腿搭在我的肩膀上,骑在我的脖子上。
“抱紧喽~”我拖长了声音对他说,站起来身来,符志日抱住了我的头,咯咯的笑着。
这孩子自幼便喜欢呆在高处,登山,爬树,骑马脖,他与主子和符克己不同,自幼便享受着万众敬仰、身居高处的感觉。而我也纵着他,反正我未来会给他更高更好的位置,提前适应起来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