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嗤笑道:“证据呢?仅凭一个药包和几具尸体吗?杨开泰是杨府的主人,进入我房间轻而易举,至于尸体…若是杨开泰嫁祸我呢?”
“最毒妇人心,果不其然。”喻勉鄙夷道:“杨大人,这就是你一心一意对待的夫人?”
杨开泰眉间隐忍,不发一语。
“若玛,年三十有七,曾是北岳暗兵处成员,后嫁给杨开泰。”
一个清扬疏离的声音响了起来,言砚抬头,就看见裴既明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喻勉闻声看了过去,淡淡道:“辛苦裴大人了。”
裴既明微微颔首,表示不用客气。
“近三年来,你与北岳暗兵处联系频繁,来往所有信件都在此,杨夫人想看吗?”裴既明踱至杨氏跟前,手里还拿了一沓信件。
杨氏表情忽地怨毒起来:“是你!狼魔的儿子,我见过你!你曾割下乌丹可汗的头颅!”
谈话间,只听几声扑通扑通落地的声音,有数十个人从天而降被摔在了地上,杨氏看到后大愕。
接着,几个带着山鬼面具的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默默地站在了裴既明的身后。
“你的同伴尽数在此,你还要负隅顽抗吗?”裴既明声音毫无温度。
杨氏冷笑一声:“是我大意,不过我倒是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雍城竟然会将六合司招来。”
裴既明似有所感地往喻勉身后看去,果然看到了言砚,言砚朝他微微一笑,裴既明眉目瞬时柔和了几分。
喻勉不耐烦道:“如实招来!”
“你们不都猜到了吗?”杨氏冷冷道。
事情就是这样,杨氏与北岳的人暗地里勾结,谋害雍城百姓,杨开泰发现后,与杨氏起了争执,杨氏还杀了他派出去通风报信的人,甚至连城中的大夫也惨遭杨氏毒手。
杨开泰阻止不了杨氏,又不忍治她的罪,只好暗暗迁就。杨开泰与百里慕风曾共同在崇彧侯门下任职,他了解百里慕风为人,无奈之下,便纵容城中山匪抢走无辜百姓,谁知事情越闹越大,杨开泰只好软禁了杨氏。
言砚他们来的那天,杨氏本想如往常一样杀了他们几个,幸好杨开泰阻止的快,而且由于杨开泰不知病源,竟阴差阳错地喂他们喝了被污染的水。
杨氏看出了言砚他们几个的不同寻常,本想伺机动手,没想到杨开泰竟然将他们该送出去的送出去,该关起来的关起来,杨氏没有下手的机会。
杨氏心思婉转,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杨开泰,杨开泰竟也坦然受之,甚至为了包庇杨氏,隐瞒疫情,将矛头引向追风寨,还向寿州借兵。
喻勉忍不住皱眉道:“她处处害你,你为何要替她承担罪名?”
杨开泰苦笑一声,苦涩道:“夫人曾在我落魄之时不离不弃,这份情意,我拿命还也是该的!”
“你少装出这份道貌岸然的样子!”杨氏突然吼道,她上前一步,一脚踢翻杨开泰,吼道:“你这幅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杨开泰咳了几声,皱眉道:“夫人…”
“你别叫我!”杨氏怒道:“我当初对你不离不弃,你又是如何回报我的!看着我们儿子断气你视若无睹,看着我报仇你却阻止我!杨开泰,你就是个懦夫!”
“凭什么!”杨氏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痛哭道:“我儿子…重病缠身之时,雍城大夫冷眼相待凭什么…就因为…我是柔然人吗?”
杨氏爬到杨开泰跟前,揪住他的领子,泣不成声道:“可是杨开泰…我自从嫁给你…我不曾外害一个人,为何…为何他们要这样对我…对我儿子?”
“这就是你守护的城民吗?”
“我杀他们有错吗?”
“我就要杀了他们!我要割下他们的脑袋,抽他们的筋!喝他们的血!”
“你!”杨氏头发散乱,神色可怖地掐着杨开泰的脖子:“你也是帮凶!我也要杀了你!”
“你不是最爱惜名声吗?我偏要你身败名裂!”
“你不是最恨通敌叛国吗?我偏要你背上这名声!”
“你活该!杨开泰!”
“哈哈哈哈哈哈哈…”杨氏松开杨开泰,癫笑起来:“你们都活该!”
杨开泰不忍地拉着杨氏,哽咽道:“夫人…”
“谁是你夫人!”杨氏猛地甩开杨开泰。
杨开泰脚下不稳,一下子撞在了马车上,额角被磕了一个血洞,顿时血流不止。
杨氏愣了下,立马过来扶住杨开泰,紧张道:“夫君你没事吧?疼不疼?我看看。”
杨开泰握着她的双手,安慰道:“我不疼。”
第111章 诸般苦楚
杨氏一脸心疼,她用袖子擦了擦杨开泰的额角,责怪道:“你怎么总把自己弄一身伤?是不是朝廷又欺压你了?我早说过让你跟我回北岳的嘛。”
杨开泰捉住杨氏的手,平静道:“夫人,该结束了。”
杨氏一怔,然后大力推开杨开泰,厌恶道:“窝囊废!雍城现在是咎由自取!我不结束!我偏不结束!”
“夫人,涣儿已经去了,他当年的确是无药可治,你究竟何时才能醒?”杨开泰半张脸沾满了鲜血,看起来十分骇人。
杨氏捂着耳朵尖叫道:“你骗我——涣儿…涣儿明明可以治好的…他在我怀里…在我怀里…”
杨开泰按住挣扎不休的杨氏,沉声一字一句道:“夫人!涣儿是因你而死的!你记不得吗!”
杨氏停止了挣扎,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回忆涌入了她的脑海里,杨氏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杨开泰喉间一哽,呜咽出声:“你有疯病,涣儿是被你失手推向桌角才…我回来时涣儿已经没了气息…”
“啊——啊——”
杨氏失控地尖叫起来:“你骗我,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啊——”
杨开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骗你干吗呢?涣儿也是…我儿子啊夫人,我们罪孽深重,不要再挣扎了。”
杨氏拔下头上簪子,不由分说地往杨开泰扎去:“我杀了你——”
杨开泰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却听见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杨开泰睁开眼睛,看见杨氏已经晕倒在地,脑后有一根银针,杨开泰忙抱起杨氏:“夫人!”
“大人放心。”言砚走了过来,安慰道:“夫人只是晕过去了。”
杨开泰心力交瘁,他瘫坐在地上,右眼被血糊住了,他感到疲惫,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他对喻勉道:“行之公子,我夫妇二人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死。”
喻勉皱眉道:“杨大人,你是有罪,罪在妇人之仁。”
“呵…”杨开泰低笑了声,他扶额闷声道:“昔年侯爷曾说过我妇人之仁,我当时并不服气,如今半生已过,竟叫侯爷看了个准。”
“当年我没勇气追随侯爷去,窝窝囊囊苟活八载,如今夫人走上歪路,我又不忍责之,以至于酿成大祸!”杨开泰泪水骤然滑落:“我…有罪啊…”
“犯了错就承担,有罪就赎,总想用死开逃避,你就这么点本事吗?”喻勉不近人情道:“还真是妇人之仁!”
“赎?”杨开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谈何容易?”
“是不容易!”喻勉缓缓蹲下,与杨开泰平视,一字一句道:“但是我说,我能为崇彧侯昭雪!你信吗?”
杨开泰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杨大人,人活着,不仅是为了活着,总得有人为那些死去的人讨个说法。”喻勉淡淡问道:“你想赎罪吗?”
言砚看到了杨开泰的眼神,从黯淡无光变得满怀希冀,喻勉拍了拍杨开泰的肩膀,随口道:“这事我会秉公处理,好好养着吧,杨大人。”
剩下的事都是喻勉的了,言砚和裴既明一起回崔府。
言砚道:“你今天一天都在忙这件事?”
“嗯。”
“你伤还没好,就跑得没影儿了,要是伤好了,是不是打算要上天呐?”言砚数落道。
裴既明认真解释道:“杨开泰一事牵连甚广,还是要早些解决的好。”
言砚玩笑般地嗤道:“边境外敌惧怕你们六合司,朝中清流也对你们六合司口诛笔伐,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古往今来,你们六合司也算是唯一的了。”
裴既明不以为意道:“这算什么,六合司从不看别人脸色。”
言砚捏了捏裴既明的脸:“是啊,都是别人看小裴大人的脸色。”
“嘶~疼,言砚!”虽说疼,裴既明却也没有躲开。
“可怜儿见的。”言砚说着裴既明的肩膀将手滑到裴既明的胸口,轻轻按了按:“伤口如何?跑了一天了,裂开了吗?”
裴既明朝言砚走进一步,缓慢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嘴角带着些得逞的笑意:“疼!你要不要帮我看看?”
“疼?”言砚朝裴既明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没好气道:“我看是疼得轻吧!”
“是不严重。”裴既明也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认真道:“但还是有些疼的。”
言砚哭笑不得,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崇彧侯那件事你了解吗?”
裴既明意味深长地看了言砚一眼,听不出语气的问:“喻勉让你问的吗?”
“喻勉?”言砚诧异片刻:“与他有什么关系?”
裴既明不语,古怪地看了言砚一眼,不情不愿道:“崇彧侯那件事是八年前的,我也才十岁左右,能知道什么?”
“近来遇到的许多事都与崇彧侯有关,我还以为你知道。”言砚好奇道:“你们六合司办事不留案底吗?”
裴既明脸色沉了下来,但还是回答道:“六合司行事从不留案底。”
“也是。”言砚点头:“毕竟六合司也没办过多少光彩事儿。”
裴既明:“……”
裴既明闭口不言,言砚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哎!”言砚用手肘碰了碰裴既明,忍笑道:“吃味儿啊?”
裴既明瞥了他一眼,还是闭口不言。
“你吃醋也换个对象啊,就喻勉大人那生人勿近的气场,这口醋你也吃的下去?”言砚无奈笑道。
裴既明停下脚步,蹙眉道:“你都说了他生人勿近了,那他为何单单对你另眼相待?”
“是啊!”言砚故意感慨道:“你说说为何?”
“你今天还跟他一起来的!”裴既明忽然想了起来,忿忿道:“我去崔府找你,你不在,我还以为你在扶风堂,就没去打扰你!”
“谁知道你正跟别人在一起。”裴既明小声嘀咕道。
“你又不在,我不得找人消遣消遣时间?”言砚无辜道。
“那你…”裴既明想了想,皱眉道:“你不会找齐昭玩吗?”
言砚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我很他从小瞪到大,早玩腻了。”
裴既明冥思苦想着理由,然后烦躁地甩了甩头,一把抱住了言砚的胳膊,直接道:“言砚,你不许!”
言砚任他抱着,忍笑问:“不许什么?”
“不许…”裴既明卡壳了,他本意是想说,不许跟他好,可转念一想,言砚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朋友,齐昭他们也不新鲜了,好像也只有一个喻勉是新朋友。
裴既明松开言砚,生硬地妥协道:“也没…没什么不许的。”
看他这样子,言砚一阵好笑,他道:“行了,不逗你了,喻大人对我稍显不同是因为我师父,我师父曾救过他,他对齐昭和我师妹态度都不错,只不过你没看见罢了。”
“今晚嘛,是喻大人请我去给杨夫人看病,这才起顺路过去的。”言砚笑道:“好了,裴大人现在还气吗?”
裴既明忽然不动了,愣愣地盯着言砚的侧脸,言砚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傻了?”
“言砚…”裴既明抬手拂过言砚脸侧的碎发,然后示意给言砚看:“下雪了。”
裴既明的指尖只有一抹微不可见的水痕,言砚抬头,果然,黑色的夜空中,纷纷洒洒地飘起了雪花。
“还真是。”言砚自言自语道:“这都十二月了…”
“快到年底了。”裴既明思索道。
言砚刚想调侃他两句,就听他又道:“京中传来消息,年后可能会和北岳开战。”
还真是三句话不离公务,言砚心道。
“陛下御驾亲征,我定是要随驾的。”裴既明下意识地看向言砚。
“年后吗?”言砚推算了下时间,还有二十来天,他沉吟道:“刚好,那时你的伤大概也好的差不多了。”
“言砚…”裴既明迟疑着开口:“你…会不会觉得委屈?…和我在一起…”
“委屈?”言砚轻笑一声,顺手在裴既明的脑门上揉了一把:“你是我选的,委屈我也认了!”
你是我选的,委屈我也认了。
“我当然希望能多跟你呆在一起,可哪能诸事都顺遂?”言砚摊开袖子,接住了几片迅速融化的雪花,他道:“我从前以为,六合司是你的枷锁,你的负担,但是可能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它已经成了你的责任。枷锁可以砍断,负担可以卸下,但责任…是丢不开的。”
“抛去六合司那些混账事儿不说,皇上是万民所仰,的确出不得差池,你保护好他,也是理所应当。”
“但有一点,你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因为有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挂念你,担心你,所以,无论何时你都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