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哈布格。早在沈放开口说话时,他就已吓的魂飞魄散,因为他闯了大祸:这个剑客根本就不是西凉的人!他不仅被这人骗了,还将这人引了回来。
圣女是清楚还是不清楚?他满心恐惧地想着,只觉异常焦灼,似乎下一刻,便会被圣女的目光注视。
他是否会被当做一个和大梁勾结的叛徒?
想到这,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头重重磕了几下。
他身边几人不明所以,稍稍散开,看向圣女。
“哈布格的一人,说话。”圣女确认沈放没有突然出手的意思,看向了人群中那个突然崩溃的人。
沈放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圣女倒是能忍,他说话都豁出去了,这女子没有一点动怒的意思。
哈布格头抵着地,一五一十地将他遇到白狼,遇到那剑客的经过说了出来,没有半点不实和遗漏。
沈放抱剑在胸,冷眼看着,待哈布格说完,轻轻以指弹剑,剑音在院中回响良久,众人只觉心魂一痛,宛如被剑刃刮过。
“四个手无寸铁的乞儿,再加一个女人,被这个女人的指使的畜生,或者按你们的话来说,麾下,干脆利落地开膛破肚,各位怎么看?”沈放刮了刮鼻子,“我单纯只是好奇。”
先前说“人齐了”的那个男子站出一步,目光似电,看向沈放,冷冷道:“不过是杀了五个梁狗,轮得到你在这质问圣女,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圣女突然抬起了右手,男子话音戛然而止。
她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沈放,缓缓道:“你怎么看,或者我应该问,你想怎么样。”
沈放点点头,“我明白,杀人是你,你,你,你们的爱好,但是我跟你不一样。”他在屋顶踱了几步,抬手虚指了下面众人,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圣女身上。
一时间,他思绪翻涌,想到了庄离称他给那些路边受伤的江湖人士药膏为“伪善”,想到了那院中的惨状。
他本只是想暗中观察一会儿,谁知被圣女逼了出来,似乎也没有退路了。
沈放琥珀色的眸中,倏然间剑光汹汹。
“伪善是我的性格,多管闲事是我的爱好,我不管你们今夜本来是要做什么,眼下我把这笔仇就算在你们圣女头上了。”他顿了顿,咧嘴一笑,伴随着一抹剑光绽放在手中,“杀人者人恒杀之,我现在,要杀她。”
话音刚落,一人突然窜出,正是先前那个哈布格。他处于极度暴怒中,眼眶泛红,目光欲燃,恨不得生吃沈放。
“你这个狡诈的梁人,我要杀了你!”
沈放知这个哈布格武功远不及自己,只是一边留意着其他人的动静,尤其是注意那圣女,一边等他近身。
他本想着重创此人,让他不能动弹即可,然而这男人显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他两把弯刀高举过背,高高跳起,来到了屋顶,朝着沈放的头就是劈落。
而沈放已瞥到其身后的数排人已齐齐拉满了弓,瞄准了自己。
果然,他们只当这个哈布格也是个死人了。
沈放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挥出了不留余地的剑,在弯刀距离自己双肩只数公分时,一剑穿透了哈布格的脖子,继而飞快地拔出了剑。
血花飞溅中,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一手抓住那人的肩膀,将自己完全挡在了哈布格的尸体身后。
密集的扑扑声响起,哈布格的尸体瞬间变成刺猬。
“慢着。”冷眼旁观的圣女倏然启口,打断了北荒人的下一轮攻势。她的身后再次浮现一对狼瞳。
“我知道你是谁。”
沈放眯了眯眼,心沉了沉,因为他分明听见,这女人声音里的几分兴奋,甚至,可以说是难以遏制的喜悦。
……
城中的东北角,庄离一路来到了明光塔塔底。从遥望,到接近,庄严肃穆的明光塔在这个距离下,在他眼中显得恢弘无比。
正准备进入塔中的他突然听见极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猛地一回头,一时间心脏狂跳不已。
☆、第四十一章 月色惊鸿
“也许我们可以互惠互利,我只需你帮我一个忙。”
圣女此话一出,那些北荒人竟比沈放还要惊讶。
沈放故作认真地想了想,轻笑着言简意赅道:“我没兴趣。”沈放只觉得,能让她愉悦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先前那个为首的男子忽地单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口,朝圣女行礼道,“塔塔尔愿出战,取此人头骨献给圣女,献给天神。”
被拒绝的圣女碧绿的眸子冲沈放眨了眨,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不知是对沈放还是对那塔塔尔说道:“那就看看你本事如何。”
下一秒,她微微点了点那小巧精致的下巴。
那个自称塔塔尔的男子站起身,一脚高高抬起,重重踏下,一时间,所立之处的青砖表面裂出无数细纹。眨眼睛,塔塔尔看似笨重的身子,一下子攀上了屋檐,与房顶另一端的沈放相对而立。
对峙的局面只有片刻,所有人都被沈放手中那把剑吸引了注意力。乙未剑的表面的银色波纹泛开,剑身剔透的近乎透明,宛如装满了月光。如此梦幻,让他们一时有些恍惚。
也不知是沈放是如何做到的,只见凌厉的剑光一闪,人已踏着剑光到了塔塔尔身前。
沈放的身形与手中的剑可谓极快,一时间,包括塔塔尔在内的所有人都只能看见一个灵动的白影携着一把凝固的月光,在他塔塔尔的前方、身后、身侧显形,时间相隔无几地刺出了三剑!
“小心!”众人并没有真的喊出来,但都替塔塔尔捏了一把汗。他们此时早已发现,自己是有些轻视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剑客,尤其是,轻视了他手里那把剑。
只听风声猎猎,伴随着金石铮铮,银光大盛,剑客又已回到了屋檐的另一端。
而塔塔尔则是神情兴奋地捂着左肩,指缝里有鲜血溢出,“很快的剑,可惜,这样还是杀不了我。”
沈放神情漠然,他方才只不过是想以快剑来试探此人深浅和风格,并没有轻敌,眼下他发现这塔塔尔的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笨拙冲动,防守得倒是稳健。
众人有的为塔塔尔喝彩,有的则是嗤笑沈放,只觉这般花里胡哨的路子,果然是中看不中用。
沈放听了些大概,便明白这帮人对大梁的刀剑之道不甚了解。方才他借月光之轻盈灵动,俨然是以剑映射此时心境,稍稍有些水平的武者,就该明白这有多么巧妙绝伦。
塔塔尔右手的弯刀在脚下的青瓦缓缓刮过,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不过,阁下的剑舞倒是让我和我的兄弟们看得很过瘾。”
“刀不是用来奏乐的,阁下弄出的声音真的很难听,果然是跟你们的圣女一般,毫无舞乐天赋……”沈放平淡道。
未等他说完,塔塔尔抬刀狠狠一劈,一股刀气迅速结成刃障奔向沈放,所经处瓦砾飞散,留下一道巴掌宽的沟壑。
沈放一跃而起,跳上隔壁的房顶,却见那刀气未散,而塔塔尔已是追至半空,弯刀凌空又是不管不顾地一扫。
那大开大合的弧度,那张牙舞爪地身形,那凶神恶煞的面容,沈放决定收回自己方才的评价,这个叫塔塔尔的是非常冲动。
他显然是要以大而广的刀气逼得沈放无处可躲,又无路近身,丝毫不顾对周围东西的损坏。
沈放再次闪避跃开,就看见自己先前所站之地的青瓦一点点松动,朝底下齐齐滑落。
一时间,院内满是尘埃和灰尘。圣女站在院中还好,其余离屋檐近的,不得不急急忙忙地闪避,一时间,下面混乱了起来。而一批人似乎怕沈放乘乱对他们的圣女打什么主意,自觉地围住了圣女。
然而,他们跟圣女不一样,那熊熊烈火是会将他们吞得一点都不剩的,又不敢离圣女太近。
沈放被塔塔尔步步紧逼,两人始终隔着几丈的距离,为了看清对方的刀路,他一直是面朝着塔塔尔而退身。
身前刀气汹涌,沈放游刃有余地闪躲着,却装作有些吃力的样子。万一对方发现那塔塔尔解决不了自己,一下子全部上场,他便难免有点手忙脚乱了。
他绕到一个人墙的缺口,和那圣女之间毫无遮掩。不禁想到,如果此时有那柄短剑就好了,擒贼先擒王,用些小手段想办法控制住那个圣女也不是不可。
“小子,我看你已是穷途末路了吧!若不是已决议将你献给圣女,我可要把你带回去做个哑奴,你若说不出话了,靠这身子和脸,还是能让人高兴高兴,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除了始终面无表情的圣女,传来其余人此起彼伏的笑声。
沈放怎么会听不出这笑声里的猥亵和侮辱之意,他微微挑眉,觉得被弄反了角色是个不能忍受的误会。
虽然明明不关庄离的事,塔塔尔辱及自己那方面,而自己在那方面只有庄离这个念想,那就是辱及了庄离——沈放自有一套生气的逻辑。
他看着那唾沫横飞,满面红光的塔塔尔,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恶心,一念方生,身子如鹰般转向,一下子朝刀气贴了上去。
那塔塔尔见沈放不再闪躲,反而迎面而来,以为他是受了刚才的侮辱,要舍命一搏,心中一怔,但是很快扬起冷酷的笑容。
然而,他忽地感到耳畔惊雷滚滚,恍惚间仔细分辨,发现那是涧边瀑音。此处怎么会有涧边瀑音?
他手未停,挥舞着长刀,明明隔着很远的沈放却如一头溯游而上的游鱼般,腰间银铁莹亮,在震耳欲聋的瀑音中毫无滞涩地靠近了他。
塔塔尔怎么会知道,那雷声般的瀑落,是每年霜降时节,拥霞山上的落泉飞瀑之声,是沈放将心中的剑音贯入剑意,借着激发而出的飞瀑般淋漓的剑气而成。
最为熟悉,也用得最为熟练。这般飞瀑剑气,沈放练了很久,眼下,便是用它做了结的时候。
剑气将无形的刀障切割成无数块,散于空中,沈放见缝插针,不断变向,借着乙未剑的剑气或是折射,或是横档,穿过了塔塔尔挥出的刀气。
塔塔尔毫无惧色。对方若是出剑杀他,他便握住剑,让他扎得更深,同时用擒拿术,一把将对方死死抓住,让其余人将他射死。
对方想同归于尽,莫非他就没有赴死的决心?他冷笑愈盛。
然而,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种尖锐的无法形容的极致的痛苦,伴随着温热的液体,在他脸上爆炸开来。
这一切并没有按照他的估计!
啊!
啊!
他捂住了脸,狂叫着,同时一脚踏空,狼狈地滚下了屋顶。
塔塔尔松开了手,火光中,依稀可见,他面中央多了一个血红血红的窟窿。
沈放割掉了他的鼻子。
场上顿时阒然无声,然而下一刻,北荒众人群情激奋,就要朝沈放压来。
沈放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塔塔尔脸上的血窟窿,内心却是惊疑不定:怎么回事?方才他明明只是想在他脸上划一剑!为何为偏了三分,深了一寸!
他盯着握剑的手,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掌控,有了一丝怀疑。然而,他此时此刻,他绝不能表露出一分一毫的迟疑,若是辩解,就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圣女却是根本没有去看那个兀自喘气,身子颤抖的塔塔尔。她轻轻叹了口气。
可在塔塔尔看来,这声叹气便是最深刻的耻辱,这比让他死更为难受。他双目死死紧闭,吞下了所有的惨叫。
众人在这声叹气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圣女……”塔塔尔咬牙道。
“拿起你的刀。”
“好。”
他抬刀反手抹过脖子,顿时气绝。一时间,气氛诡异无比。
“子时已到,你们该出发了。”仿佛刚刚只是经历了一场闹剧,圣女波澜不惊地吩咐道,“若是耽误了大事,哪怕是我,也承担不起。”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愕然,但很快神情凝重了起来。
“你们不走,是小觑了白狼,还是高估了这个剑客?”
她轻轻道,语气依旧是平淡似水,哪怕自己的族人受此折辱,哪怕沈放言词奚落,都没有让她有多余的情绪。
紧接着,她从容地仰起头,看向沈放,“这是白狼和这个剑客的事,是天神的安排。”
沈放突然想到那个叫萧莫梨的女子,她们身上,似乎有那么一丁点相似。
“看来你们的圣女是想效法先贤,舍生赴死。”
“不对,你只说对了一半,我虽舍生,却并不赴死。”圣女伸展双臂,篝火窜起,将她吞裹,“我会死而复生。”
沈放笑了笑,没有说些什么。
那些北荒人见圣女话已至此,终究是一个接一个往大门而去,他们始终记着千里奔袭来此真正的使命。
很快,偌大的府邸中,只剩圣女和沈放二人和两具尸体。方才因刀剑相斗被搅动的雾气再次缓缓聚合,仿佛是一种会不断再生的生物。
火中的圣女看着沈放落入院中,率先道,“我之所以允许塔塔尔与你相斗,是想看看,你手上这把,是不是真是那把,能随心境而变的惊鸿剑。”
“眼下你知道了是真的,又待如何?”沈放有了些好奇。
“我的不情之请依旧作数。”
“我是来杀你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替你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