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再听到这一席话,不仅没有羞恼反而是庆幸,也是一种欢喜。
执宰天下,青史留名。可是所有读书人的终极梦想,李璃会这么说,显然对他们抱有非常大的期望。
几人的眼睛陡然就亮了起来,连忙再一次恭敬地行礼:“多谢王爷赐教。”
杨永思道:“我等回去定好好自省,同时劝谏同窗人言可畏四字,莫做他人手上刀。”
“谣言止于智者,莫做愚人。”另一名书生说,似在告诫自己。
他们说完便准备告辞,脸虽然依旧红着,但是态度已经从容许多。
不过杨永思离开之前还是劝道:“王爷,您虽然坦坦荡荡,可世上如……我等这般的愚者太多,您总不能一一劝解过去,学生以为该澄清还是得澄清一下,也是还那位……张夫人的清白。”
这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几位书生一同点了点头。
李璃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不禁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不是有你们吗?”
“我们?”几人惊讶了一下。
李璃打开扇子遮住半边脸,笑道:“几位举人老爷,论文采,本王可不及你们的万分之一呀!听了这么多,还得知了真相,就不想在八卦小报上浓墨重彩地留下一笔,将功赎罪一下?这份东西,想想看会是谁写的,又是什么目的?京城的才子们用词遣句自成风格,应该不难查吧?”
李璃指了指那份捏造事实的文章。
做舆论的都知道,漂白一个人效果最差的便是当事人辩解,哪怕拿出证据一二三,在李璃位高权重,跟苏月又有说不清理不断的关系时,八卦小报任何自发的澄清都总会让人一种掩盖事实,撇清的嫌疑。
最不动声色,也最令人信服的便是不相干的第三方说出来。
樊之远是,这群书生也是。
“这期八卦小报加刊,小报上下集体加班熬夜排版,所以考验几位的处事能力开始了,若是有心,几位便请好好挥毫大作一份,明日刊印,后日发行。”
*
这次没有插入图片,是以两日之内便发行了。
而最醒目的却只有短短的两句话:樊某却不知日日宿在将军府的怡亲王,如何与张苏氏成就好事?
——本条来自一品定国大将军樊之远之语。
文字虽无温度,但是这口气可真的冷。
凡是见过樊之远的,都能想想的出,这位满身煞气的大将军是如何恼怒地说出这句话的。
今晚,樊之远当值,然而燕帝一个宣召将人唤到了跟前,他也顾不得见到樊之远时那点不自在,以及边上杵着的张作贤,直接拿出小报问询:“樊统领,这可是真的?”
这两句话之后,清晰印着另外一行小字——大将军亲口所言,可求证。
于是燕帝近水楼台直接问了。
樊之远在那日李璃走后便有些不放心,怕人乱来,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昏头答应了。
只是虽然很想将这个承诺收回来,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又拉不下这个脸皮,最终只能忐忑地等着。
然后,居然这么快这一期就出来了!
看燕帝那难以置信的表情,樊之远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然而不安的同时,他又有点好奇,不知道李璃说了什么,让人这么惊讶。
没错,这整个明正殿都屏息等着他的答案。
然后樊之远接过来一看,那硕大的字,想忽视都难:“……”
果然,这位王爷从来不让他失望,总是有惊吓等着他。
短短一句话,道尽了所有旖旎,惹人遐想万千,比一篇文采斐然的呕心表白更体现其真挚的感情和那惹人尖叫的占有欲!
特别符合将军大人的气质,简洁明了,霸气侧漏,怡亲王果然诚不欺人。
“阿璃日日宿在将军府?”
燕帝的声音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是任哪位兄长看到这种话也是不悦的吧?哪怕是李璃自个儿倒贴上去的。
樊之远真的挺想否认,但是他答应过李璃不会否认,艰难抉择之下,他只能内心六月飞雪,沉默了一会儿道:“请皇上恕罪。”
已龙威初现的燕帝顿时说不出话来,居然承认了……
边上的内侍也好,宫女也罢齐齐统一的表情,瞠目结舌。
“皇上若是无事,臣便告退了。”樊之远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稳重,但仔细听还有泄露了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表情无比复杂的燕帝只能无声地点了点头,他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这么快,他的弟弟就被拐跑了。
樊之远立刻大步离去,然而刚到了殿外,还没松一口气,便见到慈寿宫的老太监福宁对他拱了拱手道:“樊统领,太后娘娘召见。”
樊之远闻言抬头望了望天:“是。”
在李璃大胆向樊之远示爱表心意的时候,太后就明确反对,逼着他相看女孩子。
因此谁都知道太后很不喜欢樊之远,此事一出,保不定会怎么刁难他。
“真是只惹事的小狐狸。”樊之远苦笑一声,在边上侍卫同情的目光下走进慈寿宫。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太后只是端着茶,拉长个脸,眯着眼睛盯着他,一句话都没问,就拿目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翻。
然后就让他出去了。
樊之远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等他一走,太后就冷哼了一声:“阿璃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行,瞧着那不情不愿的样子,似乎还挺不乐意。”
福宁笑道:“谁让王爷喜欢呢?”
太后于是便不说话了。
福宁瞧着太后还不太高兴的模样,不禁夸奖道:“要说还是咱们王爷聪明,这样一来,与那位张苏氏的清白就有了。”
太后抬手拿过边上的八卦小报,直接翻过首页头条。到了后面,是一篇篇檄文,看着文采,应是身有功名之人。
李璃当初对这些书生的连番质问便以更加出彩的方式呈现在这些文章中,振聋发聩。
这些不是写给一般百姓看的,而是与他们一样的读书人。
百姓眼界有限,想要改变他们的想法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够了,而读书人,若是入朝为官,担的便是教化万民的责任。
他们并没有直接为苏月说话,而是连夜将那份编排和构陷的文章逐句分析,一条一条列出所有疑点。
都是张三郎凭空捏造,本身就站不住脚,前后矛盾,跟八卦小报向来有理有据,带着人证和物证的报道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通过这些,他们完全能够断定这是诬陷。
再者因为是诬陷,所以讨论的便是背后的阴谋,然而怡亲王位高权重,光靠这份东西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那么能够伤害的只有处于弱势的苏月。
再结合此时谁最痛恨这名女子,便水落石出了。
苏家族亲并非京城人氏,匆匆上京哪儿有那个本事和胆子,将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洒得满街都是,还编排起当朝王爷。
自然只有永昌伯府,明知道八卦小报从来不会循私报复,自然有恃无恐,再者还有位刚被革除功名的举人……
如杨永思等人,家境富裕,人脉广阔,这才有能力和空闲到处蹦跶,纠结八卦小报的公允之心。
都在京城里,张三郎到处以文会友,请客吃酒,想要拿到他的文章,研究他的行文风格和用笔着墨的方式,实在不难。
文人圈子,文风就如一人的身份和指纹,一看就能看出来。
是以,他们用专业的角度分析,确认了诬陷之人乃永昌伯府的张三郎,为的就是报复苏月!
有理有据,士林圈子顿时沸腾起来。
不管苏月的品行究竟如何,她终究是个弱女子,而张三郎堂堂大男人居然将如此险恶的心思报复在一个女子身上,这是何等的恶心和卑劣!
人们对苏月的恶念瞬间改成了同情,将愤怒的目光落在张三郎的身上。
而趁势,八卦小报报了官,李璃用苦主的名义请求官府彻查构陷之人。
张三郎作为嫌犯于是锒铛入狱。
李璃很快就拿到张三郎的口供,上面的内容一点也不出意外。
“王爷,可要将结果刊登在小报上?”东来问道。
李璃摇了摇头道:“不着急,对了,听说苏家的那帮子族老都到京了?”
“是,昨日到的。”
“那北行呢,有消息了吗?”
北行被派往苏父苏母遭难之地调查死因,既然苏州的人都到了,那边也该传来消息。
东来道:“正在赶来的路上,北行说发现了点东西,前往了苏州,还需得五六日才能到。”
“五六日……”李璃摸着下巴想了想,“行,告诉苏月是时候大病一场,拖上一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樊之远: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第48章 病倒
苏月是真的熬不住了, 双亲加上丈夫前后逝世对她的打击本就巨大,却还要接连忍受两边恶人的磋磨,再加上下定决心上报, 面对世人对她的非议和恶念,三重重创之下,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是一场煎熬, 她早就已经摇摇欲坠。
她不敢出门,不敢见人, 甚至不敢看八卦小报,人日日憔悴。
但是她又是个坚强的女子,哪怕牙齿咬出血,心千疮百孔,多次拿起过锋利的刀子, 将白绫悬挂在房梁上,也在忠心耿耿的婢女死死守护下,熬到现在, 依旧苟活于这世上。
她当初是抬着头,迈着坚定的步伐, 一字一句, 铿锵有力地撕扯开永昌伯府那一张张虚伪贪婪的面孔,犹如一个斗志昂扬的战士。至此, 她成功地让张元入土为安,即使没有和离, 也摆脱了永昌伯府。
她知道她的身后站着八卦小报,她不能倒下, 不然恶人会得逞,爹娘的心血和所有会被瓜分, 而八卦小报以她为首推出的百姓心声栏目却会失败。
所以她熬着,哪怕身心疲惫,也准备着再战一次!
苏家族老终于进京了,她很清楚,面对庞大的宗亲她的胜算不高。
只要没有除宗,宗亲就有权力决定替苏父过继儿子,这是官府也不能干涉。
不过她不怕,她说过哪怕将苏月布庄整个送给八卦小报,送给朝廷,她也不会让这群恶狼得到一丁点的好处!
她宛如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满身的防备只为了掩盖内心的彷徨。
当她咬着牙准备去见族老的时候,李璃却派人给她带了口信。
“张夫人,累了就休息一阵,不用苦熬着,趁此机会不如养一养身子,这样才有力气战斗。放心,王爷说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苏月眼眶红了红,她根本无需装模作样,紧绷的弦一松,她便病倒在床,昏迷过去。
当夜,久久关闭的苏宅终于开了门,管家惊慌失措地带着人奔赴了京城最大的医馆,连哭带喊,连拖带拽,甚至跪下请求,将一位医术精湛的老大夫请到了苏月面前,看诊。
这动静实在太大了,周围街坊纷纷探头探脑看个究竟,一瞧这阵势,就猜到这位苏娘子怕是不好了。
这位老大夫是这里出了名的仁心大夫,看见比自己孙女大不了多少的苏月如此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女娃不容易啊!”
等他出诊回来,不禁将苏月的情形又说严重了几分。
医馆人来人往,不一会儿附近街坊就都知道了。
没人怀疑这位老大夫的说辞,只叹这女子命苦。
想想也是,任哪个姑娘家遭受到这些打击还能好好的没事儿?不过是在人前强硬罢了,背后指不定多悲痛呢。
“唉,真是太好强了。”有些心底柔软的不禁抹了抹眼泪,替苏月伤心。
“又不是石头做的,哪儿能不伤心?苏月平时就是个和善的姑娘,做生意向来客客气气,店里那些卖不完的布料,就直接就给了街坊,相由心生,老婆子可不信她为了钱财能做那些事!”
“就是,苏老爷早就不去铺子了,都是苏月在打理,明摆着就是留给女儿的,要过继早就过继了!”
“自个儿辛辛苦苦打拼出来,凭什么分走一大半,放在我身上,我也不乐意。”
……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苏月刚强的时候还会说两句风凉话挤兑她,可她真的一病不起的时候周围又忍不住同情起来替她说话,显得颇为正义,这摇摆的性格大概就是人性吧。
这个时候苏家族老派人来敲门,管家粗粗接待就将人打发回去,也不会显得太过傲慢,明着拖延时间。
苏月不着急,可她二叔一家却急得不行。
哪怕没怎么正经读书,也知道夜长梦多这个词,一日没将那万贯家产搞到手,便一日不得安心。
族老们已经到了,请了官府见证人,就等着苏月过去。
没想到苏月居然闭门不见,一连请了两次,都没见到人!
这实在太过分了!
苏二叔根本不信这丫头病倒了起不来床,明摆着是拖着他们。
毕竟这京城,人生地不熟,苏家族老那么多人,总不能一直在外头住着,而且还是好吃好喝好住,人是他请来的,这些费用自然都得他们出。
苏二叔是个莽人,混不吝,从上次带一帮人准备砸库房就知道。
不过这一次,他学聪明了,请了族老一同亲自过来,有的辈分还极高,不怕苏月还端着。
在街坊邻居的目光下,一群人就浩浩荡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