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依旧是闭门羹,管家倒是满含歉意:“姑娘是真病得起不来了,请族老们多多包涵。她说,等病好了,再登门给诸位赔礼道歉。”
“这叔老们千里迢迢过来,人都见不到?苏月这丫头也太过分了吧,好歹也得请进去喝杯茶啊!”苏二叔不瞒地嚷嚷。
苏二婶道:“就是,这里都是她的长辈,大热天的让长辈白跑一趟,这可真有孝心?怪不得能做出霸着娘家家产不放的事情!”
这夫妻俩的声音都大,恨不得让街坊邻居都听见,指责苏月不孝。
管家运了运气,勉强将那股愤怒也压下去,他没骗人,她家姑娘的确起不了床,这群人还咄咄逼人。
“不是我家姑娘不孝,实在是怕过了病气给诸位族老,不过若是几位不在意,那就进来喝杯茶吧!”
管家让开了门,冷冷地看着这些族老在苏二叔地催促下进门,可是腿还没迈进去,边上看热闹的便忍不住道:“人都病成那样了,还接二连三的不消停,是不是要将人给逼死了,好直接吞了她家产啊?”
苏月的病有多重,每日给她看诊的老大夫早就说了,起不了床,见不了客,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都没人样了。
有些个也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更是不客气道:“呸,为老不尊,一个个眼里都是钱,怎么,就缺那口茶,喝了好升天啊?”
“也就欺负人家没爹没娘,孤苦个弱女子。幸好是个要强的,不然得被生吞了!”
这话还什么都没说呢,便被劈里啪啦数落一声,那些看着人五人六在族里举足轻重的族老不禁涨红了脸。
虽然他们的确是打着苏月家产的主意,可是被人直接掀了老底拿到门面上来,还是有羞耻心的,哪儿还敢再进门去。
“走吧,让月丫头好好歇息,等她身子好了,再说吧。”
“哎,三叔公,这……就这么算了?”苏二叔不甘心道。
只见头发花白的三叔公在儿子的搀扶下,瞪了他一眼:“怎的,月丫头都这样了,还能谈出个什么结果来?”
周围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京城地界,他们是不敢莽撞的,只能先行离开。
其实以苏二叔的意思,苏月这丫头片子定然不同意,何必她到场,直接族里决定,官府一过不就好了?到时候由不得她不交。
可是苏月毕竟是苏月布庄的现东家,也是唯一的女儿,不经过她的见证,她完全可以打着不认的名号来回掰扯,难不成真闹到官府面前去?
哪怕初来乍到,他们也听说了,苏月是如何将永昌伯府的脸皮撕扯下来,八卦小报背后是怡亲王,那可是尊贵的王爷,万一来个鱼死网破,他们得不偿失还是其次,惹恼了王爷怕是得遭罪。
小民还是怕权贵的。
这一等,十天就过去了。
苏月的身体终于在细心调理之下,慢慢恢复。
她终究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骨子里拧着一股气,这一次下了病床,虽然衣裳穿在身更显得空荡荡,可是眼睛却分外明亮,带着对命运不服的光芒。
而这个时候,北行已经不负众望从苏州回京,将调查的东西呈到了李璃面前。
“王爷,奴才已经命苏州府尹将此事移交京兆府,包括所有卷宗和证据。”北行道。
“同伙和嫌犯呢?”
“也已经送往了大牢。”
李璃将手里的来龙去脉放下来,拿起了扇子,轻轻地敲着桌面,没有再说话。
东来和南往互相看了看,东来夸奖道:“王爷,您真是料事如神,果然其中另有隐情!”
然而李璃脸上却怎么高兴,反而问道:“你们说,若是苏月软弱一点,没有这个勇气来八卦小报找本王,会是什么样子?”
“这……”东来语塞。
“好一点,便是拿着那三成的家产跟永昌伯府来回撕扯,坏一点,怕是被吸光了血,郁郁而终吧?”南往道。
然而李璃依旧摇头:“不对,这不是最糟糕的。”
“啊?”两人齐齐看向他。
只听到向来沉默寡言的北行开口道:“悲痛欲绝,随张元一同而去。”
贪婪又狠毒的人,哪怕抢了那大半的财产,也多半是不满足的。
先不管苏家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光苏月布庄的三分之一便是了不得的一笔财富,他们岂会看着从手心里流走?
苏月无父无母无子无丈夫,没有人会再为她撑腰,也无人管她死活,自然寻个好一点的理由,送上一程,谁又能知道呢?
人性之恶,不能想象。
“去吧,将这件事告诉她,两天之后就去见苏家宗亲,将此事了结了。”
东来下去吩咐,李璃在书房里呼啦啦地使劲扇着扇子,来回踱步。
北行很少在李璃面前,便有些不解,眼神示意南往:王爷这是怎么了,天气太热?
南往凑过去,小声道:“不高兴了呗。”
这么多年来这两人在跟前伺候,早就知道自家主子乃是面善心善之人,看到点不平的事也得跟着一起难过。
要不然,樊大将军那杀头的事他参和什么?
北行恍然,然后使了一个眼色:哄一哄?
南往点点头,然后上前一步道:“王爷,今晚樊将军无需值夜,要不,咱们移驾?”
李璃将扇子一合,给了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道:“走。”
北行:“……”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南往提醒了一句:“回去看小报。”
第49章 分割
两天后, 苏宅大门打开。
苏月布庄的大掌柜带着各分行的掌柜一一走进苏宅,他们的身后抬着一个个箱子,是几个强壮的大汉一同抬着的, 可见里头的东西有多重。
除了苏月布庄,还有苏家置办的宅子, 田庄, 店铺等负责人也一同到场。
宽敞的苏宅顿时站得满满当当。
一大清早地闹出这一响动,让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一同纷纷围过来, 好奇地张望,有的跟苏月关系不差地还问:“阿月,你这是做什么呀?”
苏月虽然大病一场,瘦得脱了相,可是今日她的精神头却不错, 梳得整齐的发髻上还簪着素白的绢花,稍稍抹了点胭脂遮住了苍白病态的面容。
她就笔直地站在门口,闻言便柔声道:“王婶, 因着我的病,早该掰扯清楚的家产拖延了不少日子, 我心里头过意不去, 既然躲不掉,那就在今日一并理清楚吧。说来, 这些族老们千里迢迢远赴而来,怕是早就等急了。”
千里迢迢这四个字当真讽刺, 周围听了不禁面露同情,有的一同做生意的还建议道:“那你也不能这么实诚, 我瞧着各地布庄的掌柜都到了,这是要当场清点吗?你才是东家, 他们能知道个什么,瞒下一些根本看不出来。”
这人一说,边上都点点头。
“你就一个女人,手里多攥点银钱才好傍身,那些人,能打发就打发了,本来就不是他们的。”
然而苏月却笑道:“不了,大病一场,鬼门关里走一趟,我也想清楚了。钱财再多,也不能让爹娘和元哥回来,我活在这世上其实没多大意义,若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元哥临走前让我一定好好活着,说不定我早就随他们去了。这些钱,他们要就拿走吧,别再扰我清净,我……真的受不了了……”
苏月的笑是惨笑,是认命的笑,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笑,看得人尤为心酸。
那位王婶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这样想也好,这世道,对咱们女人本就不公,失点钱财,保个平安,早点将这帮子狼心狗肺的东西送走,也能多活几年。”
“唉……阿月啊,要挺住。”
“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的鼓励,我都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苏月说着,忽然身体一僵,手顿时握紧起来。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见一群人往这边走来。
这些人来过好几次了,周围的街坊认得他们,就是苏家人。
那位还握着苏月手的王婶最直接感受到她的紧张和害怕,不禁脱口而出道:“不要脸的东西,带着这么多人来,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了阿月!”
“王婶……”苏月的眼眶顿时发红了。
“别怕,阿月,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咱们这些街坊待会儿就陪着你。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还怕这群外乡人?拿了东西让他们尽早滚蛋!”王婶真诚的说。
她这一提议,顿时引来周围的附和,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地拍着胸脯保证。
虽然其中也有近距离看热闹的成分,不过能为苏月撑腰,她也是感激的。
“王婶这是什么话,你们愿意陪我,我感谢都来不及,哪儿还能嫌弃。我就一个人,有你们陪着,底气都能足一些。”苏月感动道。
说完,苏家族亲们就到了大门口了。
该来的都来了,人还真不少。
苏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一个口气,才将即将喷薄的仇恨藏进眼底。
她的指甲深深嵌在手心,摁出一个个印子刺痛感传来才能抑制住那股挠花那一张张脸的冲动。
杀父杀母之仇,怎么还敢有脸站在她的面前,这般理直气壮?
“阿月,别怕,我们在呢。”边上的王婶看到她的失态,忍不住劝慰道。
“我知道。”苏月回答,又低喃着,仿佛对自己说,“我不能自乱阵脚,我得看着他们从云端掉下深渊……”
然后她抬起头,面上无悲无喜。
彼此双方都知道对方来干什么,想要苏月的好态度是不可能的,不过她能亲自在门口迎接已经是给面子。
三叔公见到她不禁缓了口吻,亲切道:“月丫头,身体好些了吧?人死不能复生,一定要节哀。”
他头发花白,看起来慈眉善目,苏月抬头望着他。
“都是一家人,不要因为一点矛盾就生分了,你爹娘一走,还是得靠兄弟。不过若是小二对不住你,你也可以来找我,族中不会坐视不管的。”
此言一出,周围响起嗤笑声,王婶面露讥笑道:“哟,这是当了婊子还要立个贞节牌坊!”
“王婶,这话糙理不糙,说得好。”
“怎的,夺人家产的还要人感谢你们啊?”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让三叔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苏二叔立刻嚷道:“关你们什么事,不相干的人少过多嘴!”
“谁说不相干了,咱们阿月让我们一同陪着。”
“月丫头,你这是何意,让外人插手族内之事?”三叔公不悦道。
苏月笑了笑道:“您别生气,阿月一个人,街坊好心,怕我吃亏,壮着胆呢。”
“吃什么亏?这都按照规矩来,族里决定的事,就是官府都没话讲,你少动歪心思。”苏二婶往前一站,拍了拍她身边的儿子。
苏月垂下眼睛,声音变冷:“既然光明正大,有多少人陪着我又有何关系,是不是,太叔公?”
“就是,等过几日见了报,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做什么,还怕咱们看到不成?”街坊可不怕这些,比嗓子,王婶也不逞多让。
“话说现在应该有八卦小报的记者蹲在某个地方看着吧?”
“一定有,这一张张嘴脸都给写到报纸上去。”
三叔公眉头皱起,示意不要争吵,他看着苏月道:“天色不早了,那就进吧。”
苏月点了点头,抬起手请他们进宅子,杵在门口管家于是带着下人让开了道。
苏二叔和苏二婶立刻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甚至还扭着身子撞了老管家一下。
“老东西,明日你就给老子滚蛋吧。”苏二叔可忘不了管家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他的事,迫不及待地放下狠话,就跟自个儿家一样招待着族亲进宅。
苏月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眼里充满厌恶和仇恨:“我总觉得爹娘去的蹊跷,太叔公,您觉得呢?”
苏家跟亲族不合,若说苏老爷生前还有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这位太叔公。
三叔公进宅的脚步不禁顿了顿,表情微敛:“月丫头,这话可不能乱说。”
苏月收回视线,扯了扯嘴角:“您也请进吧。”
*
苏家的宅子完全敞开,今日天气好,宽敞的院子中已经放置了两排椅子和茶几。
已经有十几个人坐在这里喝茶谈天,见到他们进来,才纷纷起身问候。
见到这个阵势,苏家族人面露疑惑。
只听见苏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几位是苏月布庄在各地分行的掌柜,这几个管理着苏家的铺子地契和田庄等其他产业,而这位是京合钱庄的二掌柜……”
苏月一一地介绍过来,到最后她看着几位族老道:“几位来京不容易,就不耽误各位的时间。今日既然是来商讨我爹的家产,那么我就让人连银子带账本都拿过来了。也免得有人说我有所私藏,故意隐瞒家产。”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惊讶极了,三叔公看着苏月,面有动容:“月丫头……”
苏月抬起手,淡淡道:“我累了,也倦了,懒得再来回扭轱辘地扯皮,今日就都理清了吧,将来你们也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说着,抬了抬下巴。
便见站在几口大箱子边上的汉子将一口口箱子打开。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抽气声,真金白银在阳光下反射出来的光芒能让人花了眼睛,忘了呼吸。
怪不得那些箱子都得用两个壮汉来抬,装了多少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