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侍奉君上左右。”
清荷跪下身去,哑声道,“我五岁入宫,承先皇后的救命之恩才没被管事姑姑给打死,从此进了先皇后的长寿宫。年纪小,常常出错,先皇后少有责骂,待我恩重如山,我这一辈子,身家性命都是她的。她临死前让我一定要保护好您,我就只管为您做事。君上的意思,我都明白,可眼下宫中行事,如履薄冰,就算是要出宫过安乐日子,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沈倾才轻轻开口,“我代母后,谢谢你。”
“君上!”清荷急急出口。
“无事。起来吧。”
沈倾声色一如以往温润,语气却冷静平淡。
他转过身,看向门外,长了一截的雪色朝袍拖在地上,衣摆处用金丝银线大片大片的绣满了精致的白虎纹,栩栩如生,交叠的衣领因为他的吩咐压了细长的一道暗红。
.......
燕云峤醒来的时候,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睁开眼睛对着顶上的绸缎出神。
他虽然不知道时辰,醒来的一瞬间也知道过了有多久,至少.....也是两日过去了吧。
手腕和脚腕上无知无觉,轻轻一动,已经没有了锁链碰撞的清脆声音,沈倾将他放了,还是对他太信任,知道他不会跑。
或者是,自己还在不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沈倾,自己的先生,做君主了。
他心里有种异样的安心,这件事终于成了定局,这断不会是他想看到的,但的的确确实沈倾想要的。
又想到自己错过了看沈倾君临天下的样子,闭上眼想一想也能猜到有多好看。
举起手腕看了看,之前的淤青好像被上了药,已经好了很多,还残留了草药味在上面,清清凉凉的。
“吱呀——”
门被推开了。
燕云峤连转头看的力气也像是没有了。
来人脚步不紧不慢,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有些惊讶于他已经醒过来了。
“听说你得到今晚上才能醒,看来这么好的土烧鸡我不能独享了。”
燕云峤皱起眉头,突然转过脸看他,面上很快一片惊讶之色,“方逸?”
“你怎么,你怎么在这?”
说罢又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确实就是沈倾给他安置的院子,自己手腕上的淤青也还在提醒着他,这是燎南。
“我当然是来接你回朝啊。”方逸打开一个布包,层层的泥土和最后包裹的树叶都一一打开,顿时房间里香气四溢。
他一边挑挑拣拣头也没抬,“你爹还以为你死了,再没个正经消息就要给你办丧事了,你说说你,连个儿子都没给你爹留下来。皇上也要给你追封了,埋进棺材里还能升官,高不高兴?”
燕云峤被俘的时间不长,只是加上先前在外打仗,已经有些日子了,这时候见了方逸,勾起来的思绪虽然多,反倒没什么急于倾倒的了。
“这么说都盼着我战死沙场了。”他道。
“谁叫你没个信儿呢。”
方逸道,“你不知道,燎南虽然这次打了胜仗,但是却退兵了,要跟天召重新拟订停战合约。加上北边的瘟疫暂时控制住了,重心全都放在打仗上面了,朝中分歧严重,每日早朝上吵得不可开交。
“这回两国都遭了不少的损失,一派跟着陈奉礼,认为如果要硬打,他可以和你们燕门的兵合营,直接整兵全部南下杀进燎南,有他和你爹在,胜算不是没有,能拿下多少地,就拿下多少,一劳永逸。尤其天召和燎南交界的那两个州,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现在不动手,再有机会,就难了。
“另外一派是文官居多,认为燎南这时候想要重归于好,不止休停战事,还愿意开辟商道,是好事,利大于弊。打仗毕竟是劳命伤财的事情,到最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花出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最后还得靠老百姓赋税,现在北边瘟疫死了不少壮年劳力,庄稼没人种,歉收,去年和今年的收成就算是完了,再往后打仗还要加重赋税,老百姓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燕云峤坐起身来,想了想道,“皇上如今怎么想?”
“皇上的意思模凌两可。”方逸倒了杯茶水解腻,仔细揣摩了下,才道,“我觉得皇上可能是想看你的态度。”
“看我的?”燕云峤诧异。
“皇上的心思谁能知道,我只是猜测。”
方逸看过去,正色道,“你爹是武将,陈奉礼提议和燕门合营强攻的时候,他也表了态,说如果要强攻燎南,他愿意将燕门所有将士都和中南大军并行。”
“这话虽然没有指明立场,但是陈奉礼之前肯定也跟你爹通了气,就算他不支持打仗,也会全力为天召出兵。可是皇上就有意思了,皇上说......”
方逸学着朝堂上帝王的语气道,“朕的远安大将军还在燎南生死未卜,音信全无,此事不清,天召的颜面何存。”
燕云峤皱起眉,沉默片刻,才道,“皇上真这么说?”
方逸:“我骗你做甚。”
燕云峤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番,自己跟当今圣上也不过见过几面,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表忠心,要官职,要出兵,要打仗......他突然想起来临行之时萧璃赐给他的赤霄宝剑。
“镇安将军燕云峤心系天召万民,其忠心可鉴,加封——远安大将军,居一品。再赐,赤霄宝剑,如朕亲临,朕愿大将军,大胜而归。”
“如朕亲临”几个字他还能想起来,但是赤霄宝剑早就不知道去了哪。
燕云峤也坐过去,一手搭在桌上沉思,“皇上可能只是想借我的事跟燎南谈条件。”
“他可能算到了,我此行不会顺利。”他淡淡的道。
方逸点点头,“谈条件有可能,明日我就能看到燎南重新拟订的条约,皇上想要的肯定不会是开通商道那么简单。”
说罢他看见燕云峤随意搭在桌上手腕,上面的伤痕犹在,衣袖也是破的,叹了口气,“不过皇上心疼你也是真的,你在燎南带着军队整个被俘,生死不明,皇上还亲自去了青城寺为你们将士祈福。你们燕家为朝廷世代出生入死,这一辈就你一个独子了,燕门的将士铁血丹心,很多都是一代代奔着燕家的名声去的,你要是死了,燕门就没了。你爹的年纪就算再生一个,也没那么快能养出来个上战场杀敌的好将军,他还要靠你们燕家给他镇守山河,应该不会盼着你死在战场上的。”
燕门的将士很多确实像他们燕家一样,一代一代的,凭着一股热血,满腔忠心入了军营,可也正因为这样,换个人来指挥,会有很多人心有不甘,会不服,皇上会允许有人对他不服吗?
虽然当今圣上还很年轻,沈倾也一样还是一如初见的年轻的模样。
燕云峤迟迟才应道,“帝王的心思,谁知道呢。”
第54章 各自为政
燕云峤这几天也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方逸在一旁津津有味,他也好像没什么胃口,但胃里还是知道冷热饥饱,软绵绵的有些不适。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在沈倾私牢里莫名其妙触感和饥饿感,乃至神志不清,沉睡不醒的状态已经改善了,或者说几乎好了,起码他现在没心情吃饭,但是肚子里能知道是空落落的。
那他就不应该在那天晚上,对沈倾疗伤的样子发出令人害怕的想法,也不应该一觉就睡这么久,他那天晚上明明是在院子里喝了几杯不容易醉的酒罢了,而且还经人照顾准备了热水沐浴洗漱过,最后怎么就睡着了。
方逸看着他形容消瘦了一圈,健康的皮肤现在发着苍白,主动将手里刚摘下来的鸡腿放在树叶上推过去,还倒上了一杯热茶给他。
“不管之后的事情如何发展,都不是靠你我能左右的,我昨天才到燎南,我见到了......见到了你先生。”
燕云峤侧头看他。
方逸急忙摆手,“我是专程来接你回朝的,或者是来跟燎南谈休战条例的,绝不是为了去看沈先生的!”
“还是他召见的我。”方逸撇了撇嘴,“我在客栈里等了两个时辰,燎南宫中才来人,说是要接见来使。”
“他......”燕云峤一开口却不知道如何问了。
他前两日晚上还见过沈倾,不过睡了一觉起来,在要向外人提起他的名字,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家先生他好得很。”方逸明了道。
“我家先生?”燕云峤发疑,反问。
方逸笑了一下,道,“不是你家先生,还能是我家的?”
“我家的白胡子老先生可没这么大的能耐,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得罪过沈倾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也知道他肯定并非池中之物,还要一相情愿的为他做了那些事情,庄亲王死的那次......以前没人知道就算了,以后更加不能留给人把柄了。”
方逸凑过去压低了点声线,“你要是有什么没除干净的人,你不方便动手,我来安排。”
燕云峤离开天召的这些日子,燎南政权更迭,大将军失踪,大军被俘,天召的内政发生了一件接一件的大事,方逸也知道时间不多,失态不容紧张,从一进来就一直跟他透露消息,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还等着他去投入其中。
虽然沈倾现在一统燎南政权,但是见过沈倾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在这一点上面,不用过于担忧。
但是他们燕门的府上,养了个敌国燎南的太子多年,沈倾本应该死在庄亲王之死,皇上御批的罪当问斩上面,他还为了保全沈倾的性命,偷梁换柱,甚至安排好了身后事惊动到了自己的姑父,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为了以防万一,除了自己家的人,其他的人都必须要筛一遍。
“这件事情我回去之后在跟你核实。”燕云峤问道,“你昨天见了先......燎南的君主,你们商议结果如何?”
“你怎么突然这么生分?打仗打傻了?”方逸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他是君,燎南的君,我是将,天召的将,我的枪拿在手里,是要用来插在他脚下土地里。”燕云峤深吸口气,“叫我怎么不生分。”
燕云峤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自言自语,“教我怎么不傻,怎么跟他一如当初。”
“他只是跟我寒暄了几句,看上去不认识我的样子。”方逸摇摇头,“情有可原,他现在已经不是沈先生了,想必也跟你一样,要把在你燕家的过去抹去,不会在经人提起。这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
他对着燕云峤咬了口脆皮鲜香的鸡胸肉,嘴里说着两国大事,神情却不似之前那么紧张。
“不过他把我安置在这个地方,能让我见到你,还跟你通气传信,说明他表面上对着所有人都抹去了那段经历,可是心里都记着,还清楚的很。清楚的连我这种外人,都能沾个光。”
燕云峤看了眼方逸反复暗示他的鸡腿肉,拿起来进食,味道确实不错,只是嘴里好像泛着苦。
他有些不解,倒了两杯茶水漱口,才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他临睡之前最后一点回忆就是在浴桶里泡着,拒绝了小厮给他擦身,自己也是洗漱过的,嘴里的苦味从何而来。
包裹鸡肉烧制的树叶也是有着草药的香味,他又喝了一口热茶缓缓咽下去,这回他确定了,在他睡着的时候,有人给他喂了药。
这药是好是坏,是干什么的统统不得而知。但根据他现在肚子了,几口鸡肉下肚,还会叫出声来打个咕噜,这药八成是来救他的。
也许是因为那晚在季凌双面前发作的不正常,被沈倾知道了,然后才会有这副药。
但是也是他给自己使了手段,才会睡过了登基大典,过后又来喂他解药......
“愣着干什么啊?”
方逸也听到了他肚子里在叫饿,推了推他的手,“凉了就不好吃了。午饭正在做着,这就当个零嘴先填填肚子。”
“你明天去见他,我能去吗?”燕云峤道。
方逸皱眉,“你去?”
他思付道,“不合适吧。你毕竟现在在燎南算是被俘的将军,身份特殊,能不能走出这个院子都不一定,我跟着我家娘子学了一点半点的,发现这院子里藏了不少人。”
这事燕云峤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过这些人还没撤去,是不是证明他在沈倾这还是个需要顾虑防范的对象,需要他花心思。
“你会武功?”燕云峤文问道。
“不会。”方逸诚恳摇摇头,“我娘子也不会,但她跟着戏班子到处唱戏,见过不少江湖上的人,眼力练出来了。而且他们说是藏着,藏得也太不用心,连我都能发现。”
他凑过去搭着燕云峤的肩,“你家先生这是故意露出来马脚让你走呢?还是知道你现在这么憔悴,打不过这些人,就当着面看不起你的功夫。”
“我不会走的。”燕云峤道。
方逸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手臂一僵,揉揉耳朵,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燕云峤看他一眼,道,“我说我不会走的。”
方逸:“不走你想去哪?”
燕云峤不容置疑,“我哪也不去。”
“你为了沈先生?”方逸有些难以置信。
“也不全是。”燕云峤自己也不太肯定时日,缓缓道,“我还有些事情没弄明白,我想等弄明白了在决定要不要回去。”
方逸抓抓扎起来耳朵发冠,眉头皱成一团,燕云峤之前说过的话反问,“可你是天召的大将军啊,官居一品,你要是你不回去,也没有确切的死讯传出来,你要怎么安排你这么大个活人?我又要怎么向皇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