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通摇头,只当小儿无状,不知天高地厚,这哪里是错误,分明是宿敌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文通方想引导两句,“萧家军必败无疑,因为……”
为什么?文通突然说不出来,好像自从萧将军死后,便觉得萧家军便是一支散兵,又有付尚书从中作梗,兵败不足为奇,但打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兵法三十六计,这个征战几十年的神勇之军,为何轻而易举就上当了?
他仔细一想,抚恤之事也颇为离奇,为何从京中派老将前往,而不直接命半途的付家军加快脚程,明面上看像似唯恐被付家中饱私囊,但派个无权无兵的老将去又有何用?
这老将还是负责军情传报的,圣上会做此无用之事么……
可据付家军传报,万人天坑埋骨也却有实事,若是那底下埋得是偷龙换凤的鞑靼之兵呢?
这样天马行空的猜测让文通后背全湿,他自是不敢乱言,若真是如此,那他手里黄隼传信,寻到的账本之索,究竟是他寻来的,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在为抓到沈是把柄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却忘记了,那个人可是扶持幼帝登基的辅国重臣啊……
怎会行事如此草率?
“义父去哪里?”文查子见文通匆匆离去,嘟着嘴疑惑起来,咕哝道:“方才说了什么错话吗?”
他一边拾掇桌子,一边如是想到,忽然见桌上几页废稿,写满了账明酉本还有一些画成一团的墨迹,他扑哧笑道:“这字还挺像沈恩人的……”
随后他手下一顿,为何义父要学沈恩人的字?难道恩人有难?
……
京畿城墙边驻地,付尚书箭袖轻裘衣,一只手提着把孩儿臂粗的长弓如若无物,他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白羽箭,拨弓一射,羽箭如长虹飞出直中红心,场下一片叫好,他轻甩了下手,转了转脖子,又连取三支白羽,一齐发出,只见那箭像是被急风漩涡吸去,咻的一声,竟将那靶心戳出个洞来。
将士纷纷起身赞叹,“付将军几年没带兵,神姿依旧让我等欣羡往之啊……”
付镇中拱手,而后端起桌上酒,“颇有生疏,让弟兄们见笑了。”
“将军可真的要羞煞我们了,但凡秋狝哪一年的魁首不是将军,我等绞尽脑汁、勤学苦练都追不上个影儿。”
付镇中长臂搭他的肩,一同望着场下猎猎旗帜饮酒,过一会闲话道:“这京畿边防近来可还安宁?”
那将士愁起了八字眉,“别提了,不知哪里窜出来一堆打西南来的鞑靼,成日夜的冒充普通商贾潜入京中,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付镇中眉头一紧,“鞑靼?可有抓几个?”
将士跟了他多年,知他是好奇了,便拍手着人带了上来。
付镇中问:“西南路远,你们怎跑到天子脚下了!”
两个鞑靼穿的衣衫褴褛,打着抖说:“谁还敢留在那破地方,一萧一付两队重兵,见着我们鞑靼就往死里打,尤其是那萧旗的,打起人来神出鬼没,连个石头都能被他们变出幻境来,听说那萧家军都死了,一路追着我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鬼……”
“一路追着?”付镇中问:“最近一次哪里追的你们?”
鞑靼想了想,“长州……”
将士奇怪,“长州不是靠近盛京围场了?怎么会有萧家军?”
付镇中眸深似海,“是啊……怎会有萧家军?副将!派……”
一底下小将笑道:“将军贵人多忘事!那盛京不是废了么,便把西南那帮老弱病残的萧家军赶过去了,现在都值守哪里呢……闲的无聊,便只能欺负欺负,这些可怜鞑靼了……”
付镇中心里不安的说:“原是如此么……”
“将军,城内有一人号称是国子监祭酒求见将军。”一守备道。
“他怎么来这儿了,传上来。”
文通见四处如此多人,躬身道,“将军是否寻个僻静处?”
付镇中摆手,“都是自家兄弟,说吧。”
文通便觉有些话不能言,况且他也没有实证,连付尚书也不定会信他。他想了想道:“我有一计能逼出沈少卿手中账本。”
“说来听听。”
文通说:“我在沈少卿处发现一联系暗卫的暗语,以黄隼之音为号,但以我对沈少卿了解,他行事谨慎入微,不可能让我寻到把柄,我怀疑他有意引诱于我。”
付镇中沉眉,“你可知此话深意有多重?他若是故意,那便是故意逼我等狗急跳墙,使社稷动荡!他不想活了么!”
文通忽然注意到地上跪着的两个人,他诧异道:“京中怎有鞑靼?”
一守备与他解释了一番,文通心下更是笃定三分。
他道:“付尚书要不要与下官打个赌,赌赢了,尚书能得账本,也能识破沈少卿阴谋。赌输了,下官一力担之,生死由命。”
付镇中皱眉,“怎么赌。”
“京中鞑靼作祟,城中守备军历来奉圣逾驱赶绞杀异贼,请大人给我一支兵。”
……
“大人,假账本已制好,可要明日送府?”述怀问。
沈是摆手,“本想用账本迷惑他们几日,让盛京围场那边神不知鬼不觉的抵京,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为何?”
“你可知他邀我明日过府一叙?”沈是道。
述怀惊道:“他不取账本了么?”
沈是眉尖一蹙,“事出蹊跷,我恐他猜到了什么……”
“怎会?我们行事绝无半分遗漏。”述怀道。
“有时候灵机一现的猜测,才让人恐惧。”沈是道:“上次我说黄隼里肯定有奸细后,你将真账本藏去了何处?”
述怀从厚重的衣袍中取出,“下官不敢离身。”
沈是说:“身上更不安全,你……未妨横生枝节,你直接交给圣上吧。”
述怀道:“入了宫不是瞒不住吕安?”
“无碍,左右不过这几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保护账本安全,方最要紧。若是丢了账本,付柳按兵不动,你我便是师出无名了……”
屋外忽然传来兵甲之声,沈是眸光一冽,忙拉开窗对述怀道:“走!”
却见文通带着一队兵马将沈府围的密不透风,往城墙一看,竟还有弓箭手匍匐着。
沈是道:“文大人,京城动用兵队,你不怕株连九族吗!”
“怕。”文通道:“但眼下不拦,只怕我这九族株定了。”
文通招手,所有沈府家丁都被押了上来,里头自然也有逃不掉的述怀。
沈是心下一沉。
一守备军拎着两个头破血流的鞑靼丢到了堂中,“大人寻到了!”
文通道:“沈大人,京畿城防守备军收风,说城中有外敌潜入,不知你这为何有鞑靼窝藏?是毫不知情,还是蓄意通敌呢?”
沈是磨牙,“你什么意思!”
文通客气道:“我自知大人一片丹心,不会有此叛国之举,但为替大人洗清嫌疑,只怕要冒犯了。”
“来人,搜!”
沈是见那些官兵一部分闯入堂中,一部分搜着沈府众人的身,他出声道:“文大人不管国子监,何时插手了兵防?”
“偶遇罢了,众兵畏惧大人官威,见鞑靼闯入,却不敢搜寻,我与大人知交旧友,岂能见大人蒙冤?”
文通惋惜叹道:“没想到大人府中却有异贼,而今不得不查了……”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今日的邀约,是算准时间,故意为之!”
“明人不说暗话!我钻研沈大人行事之风,比十年来读圣贤书还要认真。依大人之才智,见我行事冲突,必知大事不妙。大人脑子快,定是马不停蹄转移账本,确保万无一失……”
文通看了眼众家丁,扬声道:“沈大人你把账本藏哪里了!”
沈是冷笑,“胡编乱造!文大人说的什么鬼话,我一字也没听明白!你单凭揣测便敢率兵围我府上,我堂堂朝廷命官,便是真有通敌之私,也要三审面圣,何时轮到你越俎代庖了!”
“我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沈是!咸和十三年恩科状元!承蒙圣上青睐,任皇子之师,交侯爷益友,被朱佩紫,官运亨通,诸位都是皇城脚下的人,不会没有见闻过吧!”
沈是上前一步,指着众官兵说:“今日再踏进我沈府一步者,皆以谋害朝廷命官罪论处!”
正文 第144章 愿景
众人闻言不禁想起沸沸扬扬的民间传闻,得罪沈少卿还好说,那个阎王一般的侯爷,当年可是连付将军都敢打的,还气死了自己的老师当朝太傅,新政时候杀了几千个人……
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
“沈大人官威果然非同寻常,连浴血沙场的将士都怕了你。”
文通眉眼一厉,陡然从将领腰间拔下一把刀,直接搁上了沈是脖子,“儿郎们,你们行正坐直,为家国铲除腌臜余孽,为何要怕!阔开胆的搜!若搜到了通敌罪证,你们便是救国忠臣!若搜不到,此责我一力承担!”
众人一听便又动作起来,本来他们也是被将军派来的,又有人担责,这人是真的担责,都拔剑了,他们自是安心。
沈是沉声,“你忘了你如何爬到今日这个位置的!若我手中无物,你便是挑拨君臣之隙的佞臣!三千凌迟都不足以刀你恶行!你竟敢如此荒唐行事!”
文通无所谓的耸肩,“沈大人的把柄我如何寻得到?我自知才疏学浅,便只好以命一搏,搏对了,自有人保我。”
他语气骤然森冷,“搏错了,杀了你,更是不亏!”
沈是对他失望透顶,本想着冉娘身死,他说不定还有所改进,竟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境地,他眯眸道:“谋害朝廷命官,你今日便是杀了我,也走不出这个府。”
文通将刀刃逼近两分,眼中透出一种病态的狂热,“沈是,你错了,只要能除了你,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走得出去。”
“那你动手吧。”沈是闭眼。
文通桀桀笑了起来,他阴恻恻道:“比起杀你,我更愿见你绝望崩溃,看着自己一心守护的基业轰然倒塌,沈大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给你一刻钟,若不交出账本,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沈是睨了一眼底下蠢蠢欲动的述怀,他忽然想起宋奉安临死前同他说的那一句,万物迭代,唯有江山永固。他今日也要成为这史书上的一朵儿浪花了吗?
沈是冷笑道:“文通,冉娘算是为你白白牺牲了。”
“你住口!”文通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他手上的刀不稳的动荡,“都是你害的!你没资格提她!”
“锵”一声石子击落了文通手中之刃。
沈是敏捷转身去取掉落的刀,他要挟持文通,救下其他众人。
手未及刀,却被一羽箭射在脚边,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娃娃脸的人,两指钳住了直向他眉心的长箭。
沈是心下一惊,但却不是为了这夺命之箭,而是担心盛意要冲动行事,他霎时呵斥阻止道:“盛意,你若胡言一句,便再也不是我沈府的人!”
盛意环顾了一下四周,那白澄澄的一大片剑尖直指堂下这一人,他手中运气,却不敢冒险,“对不起……”
他不能拿沈是冒险,文通是疯子,竟不怕鱼死网破!
盛意一个飞身窜进人群,与一朴素男人腾身于空中打了起来,他两手出掌如幻影,打的落叶飞花、尘土飞扬,过下百招后将人摔到了沈是面前。
沈是怒气冲天,却于事无补,他一把推开盛意扶起述怀,“你!”
盛意知他气极,愧疚不已的跪下,正声道:“我的职责是保护老爷。”
然后他手探入述怀胸口……却见述怀同他使了个眼色,他了然的将手移去袖口,拿出一本账本举了起来,“账本在此,若有人还敢动老爷半分毫毛,我盛意让他死无全尸!”
弓箭手见他方才身手心下不免有几分畏惧,眼下也不敢妄为。
文通却鼓起掌来,他走至盛意身边,“好戏,好戏,你是侯爷的人吧,连你家大人都但求一死,你倒是敢把人挑出来……”
文通直接上前扣住述怀,喊了两个兵过来,“搜!”
盛意脸色一白。
“这种小聪明也敢班门弄斧,小子,我教你个成语,欲盖弥彰。”
一位将士从述怀身上摸到什么,立即跪下,“大人搜到另一本账本。”
沈是合眼。
文通大喜,拿着两本账本走到沈是身边,“沈大人,你说哪本是真,哪本是假?”
沈是一言不发,冷如冰霜般看了他一眼。
文通招手,青瓦屋檐上跳下一位弓箭手,“两本都送去。”
他笑着上前,用手背拍着沈是的脸,“沈是,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绝境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