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宣已瞧不出悲伤之色,弥儿,父亲替你报仇。
正文 第147章 谋逆
沈是被禁卫押送进金銮殿时,已有大半同僚到了,官场的敏锐度让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危机,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吕安服侍在奄奄一息的承明帝身边,看了眼手中方至的密报,摒退了众人,然后替承明帝整理起锦被边角,理平以后,默默拎着两角,向承明帝脸上捂去。
此时,柳元宣才姗姗来迟。
接踵而至的,是殿外戌时的钟声。
众人惊悚的看着柳尚书,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不知今朝是何命数,只见那花白的胡须、头发的尚书大人,不知何况一夕胜雪。
吕公公拉开了幕帘。
群臣立即围上问道:“圣躬安否?”
吕公公摇头,倾身让路。太医院众人鱼贯而出,以孔掌院为首跪了一地道:“圣上病危。”
吕公公拿出手中圣旨,尖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嫡长子麟,日表英奇,天意所属,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未待众人跪拜听令,沈是孑然而出,质问道:“臣有疑!今上骑射一绝,况猎场诸多护卫防守,岂会令天子坠马!诸君不觉蹊跷吗!”
柳元宣冷眼看向几个太医,将对方颤颤巍巍的向他点头,他寒声道:“沈大人何意?难不成想要违令闯宫!”
吕安道:“圣上昏迷前曾下令,除太医外,不予觐见。”
“彼时只有吕公公一人,何足以信!”沈是逼责,又道:“况册封东宫之诏,如此大事,为何不宣皇长子入殿!常尚书,礼部可有不亲躬接旨的道理!”
这一言出,众人也回过神来,皇长子去哪里了……
不管后事如何,确保皇长子安危确实系第一要事,忙上谏传召皇长子。
柳元宣早有预料,时值喧闹之际,柳元宣才轻咳一声,殿外响起一声,“皇长子到!”
柳元宣轻笑,向门口望去,皇长子迈着小萝卜腿往前走,一看到这么多花花绿绿的大臣,笑的和花儿似的,一点也不怯生,然后一眼见了今日的老师,忙晃晃悠悠的朝他走去,拜了一下师礼。
柳元宣牵着他的手往殿中行去,跪下接旨。
众人莫不敢言。
沈是见皇长子无忧松了一口气,但来不及松懈便转移舆情道,“柳尚书,缘何今日你入宫筳讲!”
吕公公却替他回道:“圣上特旨。”
沈是说:“柳尚书,自古筳讲宁缺不可换,今日破例,又值多事之秋,臣斗胆请见,为尚书正名。”
柳元宣淡漠的从袖中取出折子,给众人看,而后指向沈是问道:“沈大人今日屡次三番阻拦册封一事,可是对圣旨不满?”
“臣不敢。”
“既无异议,便请皇长子接旨。”
柳元宣轻拍了下麟儿,麟儿向吕公公踱步而去,跪下奶声道:“麟儿定心怀百姓疾苦,承祧守器,继文统业,信厚恪恭,不负君父重托。”
众臣齐声:“恭祝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朝拜后,柳元宣正欲向麟儿行去,却被沈是拦在身前。
“柳尚书,日前蒋侍郎贪污一案,掀起轩然大波,下官夙兴夜寐,彻夜搜查,竟得一账本。”
此言一出,半数臣工揪心。
沈是道:“此账本正是昔日孟洋行贿之册,牵涉官员数千人!而首当其冲者,贪污黄金百万,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算来竟有半个国库之力,柳大人!柳元宣!你们柳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众臣哗然。
柳元宣笑了,“无稽之谈,孟洋账本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被新安定公宋阁老烧了,而今你又变出一个子虚乌有的账本,怎么,沈大人还通晓问灵诡术吗!”
沈是过目不忘,他如数家珍一般将柳尚书所有藏宝之处一一道出,“柳尚书可敢一查!”
“欲加之罪,老夫为何要查,沈大人一口一个账本,那账本现在何处?”
沈是咬牙,那账本自是早已被文通搜去……
但他不行,他还需拖延时间,为述怀手里之兵争取余地。
“沈大人无话可说了吗?”柳元宣向前逼近一步,“沈大人可知诋毁一品大臣是何罪过!”
沈是不甘示弱,“如今圣上昏迷不醒,内阁首辅之位虚悬,柳尚书一人独大,臣岂能于此时将证据呈出!”
“那便是无证无据,血口喷人,来人,给老夫押去刑部问审!”
众臣只见禁卫竟然听从柳尚书之令上殿带人,一时间瞪大了眼,这……这是……心中或有猜测……
沈是大笑,“诸位臣工皆在此,难道还不明其中纷绕吗!柳元宣先是奸佞受贿,而后东窗事发,狗急跳墙!便借筳讲挟持皇太子,谋害圣天子!如此狼子野心,诸君若还有一份清魄,一份忠义,便与我一同上谏彻查柳家!”
“满口胡言,拖下去!”柳元宣斥道,但碍于众臣,也不能公然堵他的嘴。
“柳元宣,你不敢了吗!若今日彻查无果,我自请凌迟,还你清白!”
群臣已有几位炮仗挺身而出。
只见,柳元宣以退为进道:“沈少卿,众臣工皆在此,若你拿出账本,老夫便让你查个痛快。但是空口无凭便要污蔑于老夫,若是教你查人,老夫岂非人人可欺之!”
内阁与御史台几人劝诫道:“沈少卿莫怕,你且将账本交出,我等替你作保。”
柳元宣自然不信有什么账本,到手的两本都是假的,只当他是看了之前宋阁老手里的原册。
而沈是却有账本,只是早已被柳元宣取走……
他哑口无言。
“沈大人,此时你还畏惧老夫之威么?还是你根本没有账本!”
此言一出,沈是仍无动静,原先信了的纯臣,如今却起了几分疑心。
柳元宣乘胜追击道:“那就休怪老夫铁面无情了。”
众臣心下一凉,无情,不禁想起沈是方才扬言自请凌迟……
禁卫押着沈是向外走。
柳元宣只觉胸中畅快不少。
“慢着。”吕公公突然出声。
柳元宣眉头剧跳。
“沈大人的账本,早已面呈天子。”吕公公从广袖中取出,打开交于三公。
众臣错愕,吕公公不是柳家的人吗……怎么左右相助,今日唱的那一出?
沈是闻言,目光灼灼的看着吕安。
果真如此。
三公查阅后,向众人点头,却为真本,御史大夫道:“还望柳尚书信守诺言,得罪了。”
柳元宣恶狠狠的盯着临场反叛的吕安,“你一装便是近十年,老夫竟没想到失手于你。”
他大笑突然摔了手中玉笏。
禁卫一下子从殿外全部闯了进来,将群臣尽数围禁。
“柳元宣你疯了吗!”
“公然带兵入殿,视同谋反!”
柳元宣一步一步向麟儿走去,吕安挡在麟儿身前。
有正直武将已冲向前,试图阻止他靠近皇太子,只见,禁卫直接手起刀落,头颅滚地,血溅三尺……
柳元宣沉声道:“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动!”
“朕敢。”
吕安看着殿后忽有一支腰间别着黄隼图腾的死士拉开了帘子,便瞧着大批的弓弩铁甲将金銮殿包了起来,重新控制了局势。
承明帝从殿后走出。
他看着英武神采的天子,思绪恍惚回了起点。
彼时他正拉着明黄的锦被,一点一点往上,正欲漫过口鼻时,他突然轻叹了一声:“圣上久睡伤身。”
承明帝蓦然睁眼,目光深沉。
“吕安,朕不曾疑你二心。”
吕安温和一笑,眉眼低垂,“人皆有私。”
承明帝低语,“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经久难言,他伸出手牵住吕安青筋满布的手轻拍,如同孩提时一般依赖,“二十四载转瞬至,吕翁,朕会挂念你。”
吕安心中大恸,他的一生自五岁入宫,侍奉先帝十五年,照料新君廿数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享过无边富贵,也捱过疾苦寒冬。
只可惜,人非圣贤孰能无私,他叩拜于地:“承蒙圣恩,羞愧难当。”
……
金銮殿鸦雀无声。
直到沈是第一个叩拜道:“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人才震惊中回神附和。
承明帝怒斥道:“柳元宣,你带兵谋反,挟持太子,压榨百姓,贪污百万,铁证如山,罪孽深重,是当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罪孽深重……”柳元宣自知大势已去,反而摇头长笑,“当年圣上求我柳家相助,推行新政,许我柳家千秋百代荣光,而今呢!”
承明帝寒声:“朕予柳家世爵,着你宗族掌管户部,其势无人能出其右,可你贪得无厌,不仅剥削民脂民膏,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竟敢勾结边将,谋逆叛国!是朕一步一步的容忍,喂大了你们柳家的野心!”
柳元宣冷笑,一手直指承明帝骂道:“我贪!我如何贪?!我若不同流合污,哪里来的钱财逼衙吏卖命,谁替你去收那一二分利?短短三年,我将国库虚空,入不敷出,变至今日国富民强,我若不贪,谁养边关十二营,谁发俸禄三千石!”
黄隼暗卫上前想要打晕柳元宣,直接拖走他,却见柳元宣突然拔起禁卫腰间长刀别在自己脖颈之上,一众兵即刻戒备,挡在了承明帝与皇太子面前。
承明帝摆手退去众人,心中亦是诸多滋味翻涌,他说:“朕给过你机会。”
“呵,狗屁机会。”柳元宣越想越可笑,眼角都泛出老泪来,“蒋图治水天下一绝,你却故意卡着工部尚书之位多年不予;萧将军本该是大司马,你却伙同宋阁老压兵报,造成付萧间隙!我儿才动四海,你却只让他在御史台抄书三年!而今又装什么仁君贤臣!说来也是报应!你有今日付家军反叛,全是报应!”
“砰、砰、砰”
群臣向殿外看去,竟看见空中炸开一片璀璨烟花。
众人心惊胆战,事出反常,必定有鬼……
沈是脸色苍白,大喊道:“是鞑靼之信!快!请令九军,封守城门!”
承明帝面如锅青,“你竟然真的卖国!”
只听柳元宣哈哈大笑,凄声诅咒道:“狗皇帝,当年我柳家为你力推新政,铺路搭桥,而今成效显著,你便卸磨杀驴,秋后算账,我柳家数千冤魂便死死盯着你背信弃义的大齐江山!”
他声色苍凉而恶毒,笑声古怪至极,笑如夜枭哭泣,让人毛骨悚然……
柳元宣向那眩光夺目的烟花雨看去,只觉一梦南柯……
儿,爹来寻你了……
便一刀抹了脖子。
正文 第148章 统权
空中的烟花湮灭了。
四下惶恐,众臣争先恐后献计,请京畿卫守城,调南阳、北枢、望都府指挥使率三千铁骑里应外合,说的头头是道……
唯有承明帝与沈是噤口不言。
城中之兵早已调走了……
他们是万万不曾想到,柳家竟有这个胆子联手敌国宵小,他不怕将大齐江山毁于一旦吗……
而今京畿龙虎之争,却叫外敌收了渔翁之利……
电光火石之间,沈是忽而想起一个人。
柳长泽,柳长泽去哪里了!
他陡然抬头看向吕安。
他颤声道:“吕公公,侯爷……在何处?”
吕安漠然,“大人何意?”
“别装傻!”沈是猛力拽上他的手,“我分明派了孔太医监视你,你却故意抛出福顺,误导柳元宣将计就计,最后坐实他谋逆贪污之罪!你身后是谁,还当我看不出来吗!”
吕安轻笑,“大人既已猜至此,又岂会不知侯爷何处?大人布了那么久的局,总要有人替你唱完。”
沈是身形不稳,抓着他的指节白得发青……
“眼下鞑靼入侵,局势瞬息万变……若是付尚书不降,只怕京中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吕安道:“所以,大人更不能去。”
沈是说不出话。
吕安看了他一会,又说:“大人酒喝的深,应是忘了去年返京那日,侯爷披星月送大人回府,曾许诺送大人一程。”
……
“你想要什么?”柳长泽问。
“我要盛世长安。”
“你有几条命?”
“有几条算几条……路黑看不清,侯爷能送我一程吗?”
“好,我送你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