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准的确是会得理不饶人,但也要取决对方的态度。温仲舒呢在卢准看来其实能力也不咋地,但是和张逊比已经算是个谦逊的好人了,卢准对他还是挺客气的。
而当天卢准与温仲舒并马而行,细究起来那疯子拜的是谁还不一定呢,可包括卢准在内的大家似乎直接默认了当事人只他一个,温仲舒站在一边始终没有为卢准说一句话。
天真的卢准根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他此时火已经被挑起来了,把张逊刚才对自己的不实指控一条一条怼回去,末了还说:“依我看这疯子就是你派来的,我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想出这么蠢的主意。”
张逊见说不过卢准就又向皇上卖惨:“陛下你看啊,老臣一把年纪了还为国操劳容易吗,您看看他小小年纪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连您都没放在眼里啊,在您面前就如此出言不逊,可见私下里是如何作贱老臣的啊。”
卢准第一次见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最讨厌别人拿他年纪轻说事,考科举的时候大家还都夸他年少有为,怎么进了官场就变成轻狂无知了呢,“你少在那里倚老卖老了,项羽在我这个年纪已经乌江自刎了,就事论事会死啊。”
卢准自觉已经很给皇上面子了,不然早就口吐芬芳了。
赵延光被吵得脑仁疼,大声呵斥:“都给朕闭嘴,然后滚!全部停职回去思过。”。
这一停职可就没说什么时候复职了。
卢准无所谓啊,整日待在明月楼看戏。这个红家班在南边可有名了,赵贤哲花重金邀请人家也只在京城唱三天,消息一放出去来明月楼买预售票的队伍排出半里地去。卢准都在考虑要不要翘班了,现在好了不用耽误工作还能来看戏,完美。
赵贤哲抢过卢准手里的果盘:“我说,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官都要丢了还有心情看戏。”
“我都好久没休假了,不允许人家放松一下吗?”
“谁给你放假了,是让你闭门思过。”
“没有闭门只有思过。”
“有区别吗,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是在思过。你好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兴许我能帮你。”
“哎呀,你就别瞎操心了,没事儿的。”卢准把赵贤哲挡住自己视线的脑袋扒拉开,“下一场戏要开始了。”
晚上南清宫里赵贤哲还在为卢准的事操心,他已经从其他渠道大概了解事情经过了,他在卢准面前说得好听,其实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但他一想起卢准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
这时,管事太监来报说,皇上请秦王殿下去喝茶。
我哩个去,赵贤哲立刻神经高度紧张。除了像吉祥物一样出席各种皇家对外的活动,皇上从来不管他的。自从住进南清宫以来他跟皇上完全没有私下见过面,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安安生生过日子。今儿这二半夜的是几个意思?
赵贤哲在袍服里穿了身软甲才出发。
都是在皇宫里离得比较近,这寝宫他还真没怎来过。
赵延光穿的比较随便坐在小圆桌旁,见赵贤哲来了招呼他在对面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让宫女太监们都出去。
赵贤哲看了一眼那茶没敢碰,小心翼翼地问:“二……陛下……深夜叫我来……可有……什么要事”
赵延光没有很快答话,找他来当然是为了卢准的事。
皇上圣明这么低级的小手段他当然看得一清二楚,这次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张逊告卢准的那些因为卢准性格就是那个样子,赵延光当时情绪多多少少受了一些影响。这个张逊嘛,能用这么低劣的手法整治政敌品行可见一斑了,说德不配位吧有点,有卢准说得那么差劲吗也不见得,起码目前枢密使这个位置没人能代替他。张逊最关键的一层身份是他曾是晋王府的重要官员。晋王是赵延光登基前的封号,晋王府的官员是他坐稳帝位的根基,所以晋王府出身的官员往往高别人一头。矛盾的种子是从处理王淮的时候埋下的,当时赵延光下重手也是要警告一下这些大臣不要居功自傲太过目无王法,结果没想到仇恨都让卢准拉走了。张逊现在是代表晋王府一派的官员表示对卢准的不满,明明是我们先,他算老几啊?
赵延光看了一眼有些战战兢兢的赵贤哲说:“你说这个卢准太不懂事了,怎么就不能尊重一下前辈呢,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他那么聪明怎么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呢。”
赵贤哲观察着皇上的脸色心里打着草稿:“您哪,不要老把他当小孩子嘛,他现在这样还不都是您给惯的。再说了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只是不屑罢了。”
“朕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了他一世吗?”赵延光看似在说气话实则用情极深。
“那您的意思是……”赵贤哲心领神会地给赵延光递话。
“如果他愿意给张逊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那毕竟是他的上级长辈,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赵贤哲点了点头,哦,让我来传话呀,真有您的。赵贤哲讪笑:“好,我这就回去替您好好骂他,不过您放心,肯定没用。”
次日,明月楼。
赵贤哲解下外衣挂在椅背上,“这天儿真热,昨天晚上我又是穿软甲又出冷汗的痱子都给我捂出来了。为了你,啊,记着点我的好吧。”
卢准给赵贤哲倒了杯茶,“辛苦了王爷,可我记得我没拜托您什么事啊,您这是怎么茬儿啊。”
“皇上说了如果你愿意给张逊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说这话赵贤哲是没什么底气的。
“想的美,”卢准一拍桌子,“是他搞事情诬陷我诶,我还没让他给我道歉呢。”
赵贤哲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了,不紧不慢的说:“那只是你的猜测又没有证据,你知道温仲舒为什么没事吗?”
“温仲舒,关他什么事”卢准不解。
“傻瓜,你被那家伙装的老好人给骗了,张逊温仲舒加上金吾街仗司的王宾没一个好东西。你呀收敛点吧,得罪那么多人哪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道歉了,谁要继续和这些家伙共事啊。你跟皇上说我没错不道歉。”
“好好好,你俩吵架谈条件,我夹在中间传话,这叫什么事嘛!”
晚上赵贤哲得去汇报白天的协商成果,赵贤哲突然发现自己从没有主动去找过皇上,也没人教过他这方面的礼仪。贸然前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怎么办,让他二叔抓住他把柄可就不好了。想了想他叫来贴身的小太监吩咐:“你去找大总管王继恩跟他说,秦王想问皇上今晚还有没有茶喝。”
小太监一脸莫名其妙的去了,不一会王继恩跟着回来了。
“秦王殿下,皇上有请。”
还是跟昨晚差不多的情景,赵贤哲委婉地转述了卢准拒绝道歉的态度。
皇上突然就来气了,“他还有理了是吧,还不想跟人家一起共事,枢密院离不了他了是吧,还敢威胁朕!”
“不是,不是,不是,”赵贤哲连忙解释,“我都这么委婉了您怎么还过分解读出这么多情绪啊。您别着急别生气喝茶喝茶,听我慢慢说啊。我早就说了他不会愿意道歉的,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脸皮薄。您想啊,他要是向张逊低头了还是您的小准吗。”
赵延□□稍微顺了一点,语气比刚才放缓了些,“那怎么办啊,反正朕说话现在是不好使了是吧。你告诉他最后一次机会,不道歉就,就贬他去,去……去青州,对,去青州当通判。”这是赵延光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惩罚了。
“那您可以直接下诏书了,不过这也是个办法。他呀虽然爱使小性子但您比我清楚他已经把自己的一切献给江山社稷了,满朝文武您比一比哪个像他一样给您卖命一点私心都没有的。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是不想受委屈罢了。如果您要给其他大臣一个交代罚了他,他认,只要是为了您好为了国家好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如果让他低头认没有的错他是绝不肯的。”赵贤哲语重心长地说。
次日,明月楼。
“我给你交底了,最后一次机会,不道歉就去青州当通判。”
“不~道~歉,老子偏不,死~也~不。”卢准一副小孩耍赖的样子。
“行了行了知道了,人不大脾气不小。”赵贤哲嫌弃地摆手。
“青州啊,是好地方呢。听说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呦,还有一种特别的歌舞只有当地能看到。”卢准说得无限向往。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就这样吧。”赵贤哲不再挣扎了。
卢准稍微正经了一点说:“我这个人呢很信命的,日子过太舒服了该遭劫难了,与其在京城呆着不快活,不让出去散散心,到青州就当渡劫了。”
“被贬官都能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不愧是你。”
“万岁”事件半个月后卢准被贬至青州当通判,张迅温仲舒官复原职。
第1章 奇门解谜局
卢准到了青州办好交接手续,四处逛了逛,给赵贤哲写了信免得他操心,然后就要忙正事了。
卢准作为青州通判职责所在,要掌管粮运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州府的长官有监察的责任。
卢准命手下把州府下辖各县衙门里疑案悬案的卷宗都找出来,按照本朝法律,即使没有受理的诉状也必须上报州府入档案库妥善保管,这是上级视察时会重点关注的东西。
一大摞灰噗噗的状子搬上来,卢准仔细查阅,这当中有很多是只审了一半的案子,有因为当事人突然死亡而无法执行判决的,有原告被告私下和解于是撤诉了的,这些都没什么大问题。
卢准花了一天时间来整理这些卷宗,发现了一批可疑的状纸。起初吸引他的是这些装纸的字迹全都一样,而且字写得很好看。这也不奇怪,很多不识字的农户要打官司都会请状师代写诉状。仔细一看内容才发现这些全都是常郅县下大柳树村甜水井村等几个村的村民,状告一个叫周霸的富户的状子。按状纸上所说的,周霸是个很有权势的药材商人。常郅县的山里出产上好的石斛,村民们平常种地等石斛成熟的季节就去采摘卖到县城里赚钱,采摘石斛需要攀爬岩壁很危险,每年都有人因为爬山摘石斛摔死。这个奸商想要牟取暴利,把收购石斛的价格压得很低。这样大家当然不愿意了,但是周霸利用自己在官府里的关系,垄断了当地的药材市场,本地所有药铺的供货商也只能是他一家。有外地的商人来收药材都被他的人打跑了,当地的村民如果不把手中的石斛便宜卖给他就只能砸在手里。有人气不过去找他理论,被他打成重伤。不光如此,这个恶人还强抢民女侵占他人田产,坏事做尽。难怪大家要都要告他。
这些状纸分类属于未立案,那么有三种可能,第一这上面说的全不属实。第二有人把案子压了下去,第三村民们已经跟周霸和解了。
牵扯人数如此之多,性质如此恶劣的案子必须要重启调查。第二天卢准跟知州打了个招呼,带着一个衙役下基层实地调查去了。这个衙役叫丁小乙,自称早就听过卢准的大名有意追随。
卢准来到常郅县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因为是暗访不能去县衙住,卢准扣开大柳树村村口一户人家的大门想要借宿一晚。
这家姓崔,开门的是位老婆婆。老婆婆听了卢准的请求让他们进屋了。
“家里都穷得解不开锅了,实在没什么招待二位的。”掉了牙的老婆婆说起话来有些含糊。
“没关系没关系,让我们打地铺对付一宿就行了。”卢准客气地说。
卢准记得状纸里原告姓崔的只有一家,告的是周霸侵吞他们家田产。
卢准看到里屋床上躺着个不断□□地病人就问崔婆婆是怎么回事,崔婆婆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可怜的儿啊,发了疟疾。”
“病得如此厉害,可曾请大夫开药?”
“请过大夫了,方子都开好了,可我们这个地方药贵吃不起啊。”
卢准问崔婆婆要来方子一看,不过是些草头药按说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卢准拿出自己的银袋子让丁小乙去最近的药铺按方抓药,“人命关天,速去速回。”
丁小乙领命去了。
崔婆婆见状却高兴不起来,“您何必为我们破费呢,老婆子我无以为报,就算您把我儿的病治好了,我们娘俩还是要饿死啊!”
“您儿子看着年纪轻轻的,病好了就能下地种田怎么会饿死呢?”
“我们家的地都让人抢去了,我们打官司告状官府也不受理,现在还欠着别人钱,要不是舍不得我的儿老婆子我呀早就上吊了。”
“是谁抢了你们的地,官府为什么不受理呢?”
“这位先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这些不是你能管的,明天一早你们还是走吧。”
“阿婆,抢你们地的人是不是叫周霸?”
“你怎么知道?”
“阿婆实不相瞒,我叫卢准是青州新上任的通判。我看到了你们没被受理的诉状,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调查此事。”
“哎呀,老天有眼啊,拜见青天大老爷。”崔婆婆说着就要跪下给卢准磕头。
卢准连忙把她扶住,“阿婆,您给我好好讲讲这周霸的事。”
崔婆婆仔细说了周霸的恶行,基本与其他诉状上说的吻合。周霸是本地人,但一直在外做生意,是近一两年才回来作妖的。周霸在官府里的根基很深,本地县令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至于他在州府里的靠山是谁还需要进一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