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藏匿之所是在瀑布边的崖底洞中, 里面所放置的军资竟然有大大小小数百箱, 一排一排堆在崖底弧形山洞, 整整齐齐地陈列着。
路七照例清点完军资,核对了一遍,这才禀告道:“秦公子,这里总共是七十车的数量,按照从京城发出去的数额,还少了一百箱军资。”
解臻看着领路的山贼。
这两个山贼是北寨的小头目, 闻言双腿颤抖,连忙下跪求饶道:“大人, 这些东西平时都是汤飚在管,我们也就是知道这些东西在哪而已。汤飚平时并不让我们碰这些玩意,我们除了开了几箱自用, 其他的真不知道在哪。”
原来山贼之前在沼泽岸边用的箭矢也是这批军资。难怪这些山贼射箭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想来劫了批朝廷的物资,已经财大气粗到可以四处挥霍了。
这本来是送往前线的物资。
陈殊默了默,忽然想到程妍妍,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此时有没有顺利到达塞北,有没有找到她的师兄,有没有提枪入阵,面对喧嚣的战火。
“对了,上上个月,我们寨子似乎来过一伙蒙面人,汤飚和他们关系挺近的,那消失的箱子应该就是他们拿走的!”见三人中没有一人答话,有山贼立刻集中生智道。
两个月前有人来到青山北寨,从时间上来讲正好对得上秋场围猎的刺杀。林辰疏看到的东西、齐府的兵库,秋场围猎的刺杀,想来都和那消失的一百箱军资少不了干系。
物资事情查到此处,差不多已经水落石出。
这已经比陈殊预想的快很多了。
“秦大人,恭喜你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巍巍山崖下,陈殊看着这一方天地掩盖下的物资,终于开口道。
解臻人动了动,侧身往姬长明看来。
陈殊立在绿野边,瀑布前:“既然大人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那本少侠也该告辞了。”
风吹落了他身上的兜帽,白衣青年站在解臻面前,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是姬长明要走了。
解臻神色没有变化,静静凝视着陈殊的笑容。
陈殊也看着解臻。
两人目光交汇,直至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的眼睑才轻轻垂下,似乎是放过了姬长明这个人。
“好。”解臻点头。
“那本少侠就先……”陈殊心中一喜,正要接话,却听解臻下一句话已经传了过来。
“你身上病还没有痊愈,我让路七送你一程吧。”
“……”什么?路七?
陈殊话卡在喉咙里,眼角一瞥,却见路七不知何时竟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
那包袱好像是他从京城拿出来的行头……
陈殊这才想起来,他之前不省人事,多得皇帝照顾,这身上的行头也落在了对方的手里。
包袱里的东西虽然是他换洗的衣物,不过里面却有一件刺史的官服,官服里头还包着一枚圣令。
卧槽!
“是。”路七已经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陈殊目光看看包袱,又看看解臻,却见解臻冲他也露出缓缓一个笑容:“此前你一直昏迷,我便让路七先保管你的东西。你放心,我们没有翻你的东西。”
“……”这算不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解臻这城府,他该不信解臻,还是不信解臻。
陈殊背脊僵硬,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舔着脸道:“这一路真是多谢秦大人了。”
解臻闻言轻轻一笑:“我也还没感谢长明少侠路上仗义出手。”
“……”又是熟悉的笑容。
陈殊本想回应,但刚准备开口,脸色却是一变,猛地咳嗽起来。他连忙背过身去,摆了摆手道:“客套话就不说了,本少侠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吧。”
说着,他又低咳了一阵,肩膀一颤一颤的,脚步却没有停留,只是一手捂着嘴,一手拎着玄铁胚,人已经向外走去。
走的速度还有些快。
风吹过崖底,将姬长明的发带、发丝以及那身洁白的披风吹得扬起,连带玄铁胚上几片沾了血的破碎布条也猎在空中飞舞。
解臻一人独立,他看着姬长明白色的身影,原本浮现的笑意渐渐消失,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缩紧,目光竟露出一些挣扎和一些执着。
直至那人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他才终于松开手,惘然看过这暗色天边下的山川。
寒山凛雪,怎会如此。
路七心中一惊,却不敢怠慢,连忙追上姬长明。他快步使用轻功追上,却发现姬长明并没有走远,只是来到了山峰边的水流边,蹲着身子似乎是在洗手的样子。
察觉到后面有人,姬长明很快将水纹打乱,任由水底的浑浊上翻,将刚刚水的颜色搅得浑浊不堪。
“你来了?”打乱水纹后,姬长明起身转过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瞪着自己,一只手朝他一摊,“你就送到这吧,把包袱给我,我准备上路了。”
路七这才发现姬长明脸上湿漉漉的,是刚刚洗脸过的样子,发鬓也被水打湿,一些黑色散发贴着脸颊,让他原本就已经白得如纸的肤色更显出几分渗骨的青白之气。
这离解臻所在的位置不过就一里的路程,路七脸上露出尴尬道:“姬公子,非是属下要与你为难,我们家公子让我送你到附近的镇子上才准我回去。”
“去镇子做什么?”陈殊一愣,问道。
路七直言不讳:“秦公子说,姬公子连续几日高烧不退,恐怕会对身体有害。这青山附近没有医师,所以秦公子特地叮嘱我带姬公子去镇子附近就诊。”
“……”不说病了还好,一说生病,陈殊只觉得被刀伤过的地方又隐隐难受,又咳了几声。
口中一股铁锈的血腥气又上涌了起来。陈殊连忙压住,继续问道:“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路七略一犹豫,还是继续道:“秦公子还要我转告姬少侠,找妹妹虽然重要,但也要养好身体。”
陈殊:“……”
解臻到底有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陈殊看看路七身上始终不肯拿出来的包袱,皱眉。
以解臻之前对林辰疏和姬长明不停试探的态度,这人不是那么容易蒙骗过去的人。他在青山昏迷的日子,如果解臻想探究他的身份,只需要查看包袱就能发现他是谁,可解臻突然让路七转告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事情真的如解臻所言,他并没有查看包袱?
不过如果解臻知道他的身份的话,路七应该也知道他是谁,可现在看路七的样子,好像还只是把他当做姬长明。
难道他没有暴露?或者皇帝还在试探他?毕竟姬长明原来的脸和林辰疏的模样相去甚远,长明的能力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个世界的范围。
可皇上总是说起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就算是养好身体也找不到.
反而……
陈殊低咳了一阵,到底没有说出口,道:“我知道了。”
“那姬少侠下一站准备去哪?”路七问道。
继续在青山里面转悠只会多一个尾巴,不如早点打发走路七。陈殊想了想道:“青山那不是有个天阑县?我去那里。”
“好。”路七立即道。
说着,他果然押着山贼安排竹筏,等登上岸后,又找来了马匹,一路往东南方行去,过了一日的路程,终于到了天阑县。
天阑县位于大青山东北部,此处离前往塞北的官道很近,过往行人时有在此聚之,久而久之便成为贸易集市,人虽没有京城附近的县城热闹,却也是算是人来人往。
这个县城,也正是林辰疏新官职的辖区。
而此时天阑县内,有一白一暗两个身影一道在街坊上行走。这两个身影个子都十分高挑出众,刚一进城就惹了不少人的注意,尤其是走在前面的白衣青年,身形颀长,长衫云纹暗锈,皎皎如雪,外有白色披风夹身,衬着俊美的容貌,竟让人有一种移不开目光的感觉;而跟在白衣青年后的暗影寸步不离,身配一柄腰刀,背上背着一厚重的布条长物,细长眉眼带着疏离的冷意,冷眼驱离旁边人对白衣青年的觊觎。
走了段路,走在前面的白衣青年终于停了下来,看着身后的暗影,终于有些无奈道:“好了,现在也到天阑了,你把包袱还我,我马上就去看病。”
“秦公子说,要我看着你静养。”路七并没有拿出包裹。
这一路上,他还以“秦公子说病重的人不宜动用过重的武器”为由,把姬长明惯用的玄铁胚也一道背了起来。
“……”
陈殊听着路七的话默然无语,他忽然发现,解臻安排路七送他这一程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路七作为解臻的亲信却没有跟着解臻反而与自己滞留在青山……莫非路七就是派来接应林辰疏的人?
经过一天的试探,陈殊可以断定路七并不知道姬长明的身份,可他要是以姬长明的身份和路七相处,等过几天林辰疏到任,他要怎么用林辰疏的身份和路七交接?
看着路七,陈殊盘算着是不是要直接对路七动手把东西抢过来,先让姬长明消失再说。
他这样想着,正准备趁个人少的地方借机会对路七动手,鼻尖却忽然传来一股幽幽的香气。
是很淡很清雅的花香。
陈殊闻到香气,以为是哪个姑娘家的脂粉,却不曾想原本暗中聚起的内息忽然崩散,整个人瞬间感到一股寒气上涌,这个人天旋地转起来。
他惊愣,脚下一个不稳往前摔去,却见身边路七抢先一步托过他的手臂,将他的胳膊搭在肩颈上,边带着陈殊前行,边道歉道:“得罪了。姬公子,我们家公子有令,必须让你养好身体,属下武功没有姬公子高强,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姬公子见谅。”
“……”陈殊脚步完全没有力气,被路七扶了几步,终于问道:“你、你对我用了什么?”
“是秦家的化仙散。”路七犹豫一会,道,“此散只是将公子功力暂时化去,姬公子,我先请个医师为你诊断。”
第34章 按头就医谁家儿郎【34】
化、化仙散?
没有功力的夹持,陈殊脸色惨白, 按住胸口费力地呼吸了几口气, 眼前的人影也渐渐地模糊起来,只能靠在旁边的路七上, 才能勉强维持站着的姿势。
路七见姬长明侧颈上不一会儿全是冷汗,心中暗惊,不敢耽搁,连忙扶着姬长明择了一处干净的客栈, 扶着对方上楼。
暂时被封住武功的姬长明比在青山之时要寡言很多, 也不知是病重得厉害没有力气说话,还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全程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盯着路七, 时而眼神涣散, 时而又聚起来,带着一丝忿忿。
路七只得硬着头皮让姬长明平躺在床上,擦去冷汗,安置妥当后便出门寻找医师。
他走的时候匆忙, 连身上的东西都没有放下, 包括玄铁胚, 包括林辰疏的包袱。
“……”陈殊躺在床上气结。
姬长明武功高强,本应该不怕除了“一人”以外的任何人, 但谁知这世上竟然还有化仙散这样东西,连木质匕首都无法防御。
此散药效也实在是强劲,散名“化仙”, 难道寓意是连神仙的功力都能够散去?
可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仙人,程妍妍说渺渺真人以武入道,有剑仙登临风采,但也还差临渊一脚。真人已经是江湖录的第一名,难道这散的用处是专门克剑尘雪的?
陈殊无法动弹,却又疼得发慌,只得躺在床上看着幔帐胡思乱想。但也就在他乱想之际,丹田中又有有股内息悠悠地升了起来,绵长的力道缓而不绝,又将内力填满了回来。
“!”陈殊动了动手指,忽地抬手放在眼前看了看。
先前没有内力他连动一下都觉得吃力,而现在他被路七所说的化仙散压制的内力又回来了?
什么情况?
难道长明不怕这个药劲?
想到此处,陈殊微微一愣,却听客栈外传来脚步声,外侧房间的门被人打开,外面传来人的声音。
“老先生请。”是路七的声音。
陈殊皱眉,想了想还是把手放回原处,双眼一闭,假装睡着。
路七和医师一道入门,见床榻上的人闭目,脸上苍白平静,还以为对方正在昏睡。医师见状,便只是替陈殊试了额温,把过脉,又问了路七几句病况,
路七听医师问诊,只道姬长明是一夜之间偶感风寒,又连日不停奔波,路上高烧不退。
他并没有提及姬长明胸口处的伤口,想来是还不知道他那里受过伤。
陈殊松了口气。
医师望闻诊切一番后,拈着山羊胡道:“这位公子应该是夜间病邪入体,这烧没有立即医治,现在发得已经有些厉害,老夫先给公子配一副药方,且让这烧退下再说。”
路七立刻言谢,看过医师写的药方。
医师写毕后,又看了眼病人的容颜,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道:“发热之病不宜拖久,不然伤及身体,恐有性命之忧。”
路七领会,送走医师后复又去抓取了药材。
他进门出门都不忘带走姬长明的东西,像是吃定了要让姬长明在此处按头就医。
陈殊虽感到武力已经慢慢恢复,但见这情况还是忍不住眼角抽搐,强忍下自己的冲动。
结果等隔了一天,路七又在姬长明的床榻边下了化仙散。
陈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