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万国城刨去驻军之外,一共死了三十五万平民。
当看到报纸上两次核爆的新闻及有关亚堪公告的报道之际,远在缅北躲避战乱的维新政府总统陈锡宁眼红了。尤其是,当他再次在头版上看见和大洋国、雅利加合众国这两大世界最强国家元首并排而坐、谈笑风生的沈长河之时,简直恨到了极点!
凭什么……凭什么他和林雪怀斗了这么多年、争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最后竟被个低贱的混血杂*种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沈长河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跟他这个“太子”抢皇位继承权?!
这一天,陈锡宁发了很大的火,茶杯碗盏被他摔了一地,碎得到处都是。正在这时,屋门外忽然传来发报员的声音:“大总统,好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南战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起来;可是对于高宸而言,外界的一切都已无足轻重。
因为,将军现在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外界都道沈长河的“畏光症”已经好得差不多,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事实就是:除非及时地喝下他的血,否则沈长河就根本没法子站在太阳光下——并且,还会变成一个没有心跳、脉搏和呼吸的行尸走肉。
“Vampire。”“什么意思?”
面对高宸的疑问,莫里森神父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道:“在我们西方的文化里面,有一种名为‘血族’的非人类生物;用通俗的话来讲,吸血鬼。”
“鬼?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吗?”高宸死死地蹙着眉,不无担忧地追问。莫里森摇摇头,正色道:“不知道,毕竟血族只是存在于古老的传说之中。对了,他以前就是这样的吗?”
“并不是。”高宸沉着脸道:“公审之前他还……”
索菲亚忽然把他的话接了下去:“有件事压在我心里很久了,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高宸点了点头,她才犹豫着说了出来:“其实,将军从诺亚要塞前线那时就有些不对劲儿……那时他总在咳血,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却强行为自己施针激发出全部体力、这才得以撑到战争结束。回到凉州之后,他的病情便在短期内急剧恶化,我照顾他的那几天亲眼目睹了他‘死亡’的全过程。可是就在我以为他真的已经死了的时候,将军却又‘活’了过来,他的头发也是那时忽然变长的……”
“果然是这样!”
孰料,莫里森激动得一拍手,笃定道:“血族分为两种,一种天生,另一种是后天转化——很显然,沈将军属于后者!作为人类的身体死亡,换来作为血族之身的重生,这简直就是奇迹!索菲雅小姐,你不是说亲眼看见了他的死亡吗?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你没有看错,作为人类的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
屋内其他两个人都沉默了。莫里森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讷讷地闭嘴了嘴。还是高宸率先打破了难堪的沉默:“可是,为什么我的血能让他恢复心跳、不再畏惧阳光?”
莫里森愣了一下,才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高宸于是没再深究下去。他也知道,毕竟莫里森不是百科全书,不可能事事都能解释得清。对他来说,将军能够“依赖”他而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再美妙不过了。只不过,莫里森虽然无法解释他的这个问题,却也给他提供了另一方面的思路:
“关于血族还有一个传说。”莫里森神神叨叨的:“其实吸血鬼的转化并非完全不可逆,它们也是可以重新变回人类的。”
对于这句话,高宸压根儿就没听进去,也不感兴趣。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当然是背着将军进行的,而当着沈长河的面,高宸仍然是一个老实、能干且忠心的下属,仅此而已。
然而,虽然现在将军非常器重他,可他却高兴不起来。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高宸总会对着自己现在这具身体长吁短叹:无论过了多久,他还是没法子适应男性的身份,也总会怀念起自己之前那具虽然残缺、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女人的身体。
真是奇怪啊……以前做女人的时候总会埋怨为何不生为男子;结果真的变成男人了,才发现自己当初的年少无知。
性格再强势的女人,终究也还是女人啊。
大洋国的第二颗□□投下以后,东瀛派遣军的攻势就更弱了。很快,滇军——现在叫“复国军”——就突破了包围圈,重新打回了凉州城。所有人都明白,以如今情势看来,东瀛彻底投降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虽然凉州在此前的轰*炸中几乎被夷为平地,但幸运的是,将军府本身并没有遭到严重破坏。入夜,高宸避开城里广场上庆功的滇军众将领,独自一人回了趟将军府,最后停在自己的房间里面。
……曾经的“自己”。
“喵~”
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白猫撒着欢儿向他扑了过来。这猫不像猫,反倒像狗一样黏人——正是沈长河送给“他”的那只宠物,“他”以前给它起过名字,叫小白。这猫不知多久没洗澡了,一身白毛脏的像坨拖布,不过高宸却并不嫌弃它脏,反而亲昵地把它抱了起来,并且帮它洗了个澡。
把小白洗干净了,他又在床上枯坐了一会儿,却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再往将军书房的地下室跑一趟。
地下室,也就是之前他还是“谢大小姐”之时“盗取机密”的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高宸叹了口气,身子一矮就从狭窄的暗门钻了进去——
“谢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晴天霹雳般的一句,瞬间就把高宸钉在了原处。头顶的灯“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年近不惑的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她的声音是一种很富有磁性的女低音,听着也颇为悦耳:“忱舟呀,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的不错,非常吸引小姑娘呦。”
“……”高宸张口结舌地瞪着她。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当初都接受不了自己“死而复生”以及“借尸还魂”的事实,怎么徐曼舒居然这么淡定地就给说出来了?
“不用像见了鬼似的看着我,”徐曼舒接下来这一句险些让他下巴脱臼:“我不是第一个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哦。”
她不是第一个知道的?那么第一个又是谁……
就在这一刻,高宸忽然有了种相当不祥的预感。他机械地扭过头来,正对上一张熟悉到无以复加、苍白绝美的脸。
沈长河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在这双翡翠般幽深碧绿的眸子注视下,高宸只觉自己再也无法遁形。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垂死挣扎地辩解着。
“谢小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其实你并没有死。”身后,徐曼舒悠然道:“当日你在法庭上惊世骇俗的‘自杀表演’挺有趣的,只可惜你天生心脏位置长反了,没死成。是不是有点儿遗憾?”
说罢,她不动声色地向一旁挪了挪,露出身后的床……以及,床上躺着的女人。
“高宸”对着自己原来的身体,一时无言。看着看着,他只觉自己的头越来越晕、越来越疼,最后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复又醒过来。耳边听得一片有男有女叽叽喳喳的声音,于是皱了皱眉睁开眼,嘶哑地开口:“吵什么?我在睡觉。”
这声音,怎么变成女声了……!
他正兀自惊愕,却见一张白皙英俊的脸“悬”在头顶;而这张脸,赫然竟是高宸的。
既然对面之人是高宸,那么自己又是谁?“他”腾地从床上坐起,随即却因四肢发麻而结结实实地掉到了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与此同时,对面的“高宸”咧了咧嘴,是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果然是你!你就是我脑海里的那个声音!”
谢忱舟不想理他。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下一刻却被高宸打横抱了起来,急的她立刻猛烈地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听徐先生说你已经躺了小半年,不恢复个十天半月根本动弹不了。”高宸漂亮的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你就老老实实躺着吧,我伺候你!”
“滚!你算哪根葱,还轮不到你多管闲事!”孰料,谢忱舟只是冷漠地撇开脸,恶狠狠地骂了句——她现在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根本没法推开他。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高宸的“锲而不舍”:“哎呀,咱俩都是共用一个身体的亲密关系了,这么客气干嘛?见外呐。”
“没人跟你客气!”
“你看看你,啧啧啧,这就害羞啦?”
“老子害羞你祖宗!”
……
门外,副官白承礼小声询问:“将军,您不进去了吗?”
沈长河竖起右手食指比在唇边,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做了个“嘘”的动作。白承礼猝不及防地被自家将军的美貌闪瞎了眼,以至于直到后者明显心情大好、老怀甚慰地悄然离去,他都没能及时发现。
放“虎”归山
凉州,军事监狱。
铁门开门声吱呀响起之时,山本宁次正扶着眼镜看着报纸。自从被滇军俘获之后,他就过上了这般吃了睡、睡了吃、偶尔看看书读读报的“养老生活”,日子过得反而比俘虏了他的沈长河还要舒坦。因为他从没有过自杀或者逃狱的前科,慢慢的看守也不再过分警惕于他、时间久了反而越过两国之间的仇恨,成了时不时能闲话家常的“老熟人”。
然而,这一次看守开了门却没走进来,反而恭敬地立于门口,是异于往常的悄无声息。随着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一道人影飘然而至,直到他面前才堪堪停下,周身寒霜冷气比时下的春寒料峭更甚,冻得他几乎要打了喷嚏。
“沈将军?”山本宁次放下报纸,神态平缓地微微抬头看向面前身形修长高挑的绝色美人——用“绝世美人”这个词来形容男子实在是奇怪得很,但若放在眼前这人身上,就没有丝毫违和感了。
此刻的沈长河长身玉立,长发随意地披散于肩,宽袍广袖、飘飘若仙人之姿。他着了一袭形制简单的墨黑长衫,系带勾勒出腰部纤细优美的轮廓,脸色虽是病态的苍白,神情之间却是睥睨天下的泰然自若、波澜不惊。
山本宁次与沈长河不过见过两面:第一面是在诺亚要塞两军短兵相接之时,第二面就是现在。可偏偏在这阴暗的牢狱之中,处于对立面的两个“大国重臣”却云淡风轻地相视一笑:虽不能“泯恩仇”,却至少算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交谈了。
山本宁次跪坐在桌案后面的蒲团上,是规规矩矩的、标准的东瀛人的坐姿。桌案对面摆着另一个蒲团,他见沈长河一撩下摆,以为也会如同自己这般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却不料这有着倾国之色的男子却大大剌剌地盘腿坐了下来,随后又自然地伸直了一条长腿,然后屈起另一条腿,一只手臂胳膊肘拄在膝盖上,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就举了起来:“大秦西北特产的西风烈,尝尝?”
语气轻佻,动作也是吊儿郎当。沈长河说这话时明明在笑,可一双绿得有些发灰的桃花眼却透着三分苍凉、七分怀念——
他是想起了什么人么?因为这杯酒?
山本宁次默然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谨慎地抿了一口,随即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稍稍缓过来了些,却听沈长河悠悠问道:“此酒,比之东瀛清酒如何?”
“粗糙,醇厚,无序,傲慢。”
山本宁次用生硬的汉语答道:“就像你们的国家一样。”
“哦?”听了他这回答,沈长河似乎终于开始对面前这其貌不扬的东瀛武将起了兴趣,微微张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那么清酒呢?”
“细腻、清淡,有序,谦和。”
“然而并不像你们的国家。”
“是的。”山本宁次承认得很干脆:“它象征的是帝国千百年来所追求、务必达到的一种至高境界。用你们秦人的话来说,这叫做‘道’。”
沈长河不置可否地垂下睫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并不急着喝,而是接着缓缓道:“可惜啊,你们把路走反了——简直可谓南辕北辙。”
“将军纡尊降贵来此,不是为了与我这手下败将煮酒论道的吧。”山本宁次得体地微笑道:“如今帝国败局已定,不知您来找我有何深意?如果是为了羞辱,那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
沈长河闻言一笑,摇了摇头。山本宁次又问:“或是来赐我一死的?”
“我是来恭喜山本先生的。”沈长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才抬起头看向他:“你可以回国了。”
山本宁次脸上并无半分喜色,只定定地会看向沈长河,淡淡道:“我未能在被俘之后当即自裁,回国便是死罪。沈将军,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你很怕死。”
沈长河笃定地替他下了结论:“若非如此,这一年里你有无数次机会自杀,早该死了。”
“……”被说中心思的山本宁次心中忽然慌乱了起来。沈长河见他无言以对,也不待他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听说,你曾多次力阻大本营全面入侵秦国?”
“不错,”山本宁次沉声道:“可我并非主和派,我只是比其他人更清醒、更了解帝国真正的实力水平罢了。”
他一字一句道:“沈将军,希望你明白这样一件事——帝国并非惧怕你们秦国,而是惧怕大洋国。这一点,即便秦国向帝国本土投放了核*弹也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