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跟我回家!”“爹,不嘛!人家就不!”
……应该是一对父女。
“小环!”说话的男人约莫五六十岁,花白的短发根根直立,大概是被气出来的:“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小女孩儿脾气!这成何体统!”
“爹!反正我今天就不走,就赖在这儿了!怎么着吧!”回答他的女人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小小的个子不超过一米六,圆圆的小脸饱满得像个苹果,可爱极了。
男人恨铁不成钢地连连跺脚,一字一句地发着狠:“钱、小、环!没看将军还病着呢吗,给我出去!你想闹死人家啊!”
“……哼!”
女人从鼻子里极为不满地喷出一声,气哼哼地扭头就开门出去了,经过谢忱舟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于是谢忱舟偷偷地扒在门边继续往里看去:
“沈将军,是我家小女出言无状,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男人略带歉意道:“我工作忙,一个没照顾好就被她偷偷跑回了国,还去了总统府……最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钱先生客气。”沈长河似有些难受地咳了声,才温声道:“小姑娘工作态度端正,表现很好,何况这次我也是承蒙她所救,多谢了。”
“将军您才是真的客气,哈哈哈哈……”钱殊抹了把汗,尴尬地扯着脸皮挤出笑容;他实在是不会应对这些世俗礼节,此时已经到了极限。
“钱先生既然回国了,便多留些时日,随我看看现在的大秦。”
沈长河的声音仍很虚弱,可语气却十分坚定、不容置疑。钱殊一愣:“我这次回来本就是要留下的。故土难离,落叶归根,也是时候回家啦。”
“……”沈长河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却仿佛一个穷光蛋平白无故得了万贯家财,有种喜极而泣却又不知如何表达的意思。钱殊道:“其实,就算小女不回国,我本来也是要回国的。多年前将军助我在海外安家立业,这份恩情钱某总该报答的——所以,我愿助将军,为祖国导弹研发事业贡献一份微薄之力。”
“钱先生,我……”沈长河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却猛地要坐起身来致谢,结果一个气力不支险些摔下床。钱殊赶忙扶着他坐回床上,平日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将军,你不必谢我,是我们该谢谢你——我们秦人被奴役太久了,是你让我们看到了光明和希望,所以尽可放心,钱某这次是心甘情愿,绝无勉强。”
说完这一段,他又有些难为情地补充了句:“只是,钱某还是有个不情之请……是关于小女的。”
“先生但说无妨。”
“我妻子走得早,小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被我惯坏了,没大没小的在长辈面前也如此造次,她说了什么混账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啊。”钱殊说完这句话,自己的脸却先红了起来:显然他也知道自己点得有些过于“直白”了。
沈长河却并不觉得冒犯,态度依旧彬彬有礼:“此事请先生放心,小环既是先生的掌上明珠,我也会把她当做女儿看待。”
“我不乐意!”
门“哐”的一声被人踹开了。钱小环铁青着脸大步流星地走到沈长河面前,一把扒拉开目瞪口呆的钱殊,狠狠地吻上了沈长河的唇!
“……不肖女!你、你是要气死我!”终于反应过来的钱殊立刻就去拽她,却听钱小环惊呼一声,紧接着便被人给推到了一边。一个高挑的军装长发女人手里拎着军帽,目光冰冷地盯着钱小环,语气却很平和:“钱小姐,这里我来照顾,请你回去吧。”
以钱小环的性格,这种时候早就撕破脸大吵一架了;可不知因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高大俊美的女军官,她却忽然没了脾气,像个惊吓过度的小兔子一样耷拉了耳朵。偷偷摸摸地又看了沈长河一眼,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
“将军,我还会再回来看你的!”
就职演说
待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之后,谢忱舟才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床边,端过桌案上的药碗,面无表情地开始给他喂药。却不料,沈长河只喝了一口便痛苦地皱紧眉头,刚想说些什么,药汤就从嘴角原模原样地流了出来。
“你……”谢忱舟也蹙起了眉:“喝不下去?”
沈长河没有回答她的话。近看了她才发现,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着,脸色惨白得厉害,连同嘴唇都白得像纸,偏偏脸颊边却泛起了红晕。谢忱舟抬手一摸他的额头,烫的吓人!
“我送你去医院。”打定了主意,她就要往外走,却被床上的病人一把拉住。后者翕合了几下嘴唇,才勉强攒足了说话的力气:“别去。”
谢忱舟于是真的不动了。她回握住他的手,问道:“你是怕别人知道你病入膏肓了,是不是?到现在你还怕什么,不要命了?告诉我怎么找到龙五,好不好?”
沈长河摇了摇头。刚才在钱氏父女面前强撑了半天,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我知道你为我换命的事了。我不同意,你给我换回去。”谢忱舟语气生硬,动作粗鲁。她强势地扶着他坐起来,将他瘦削的身子圈在怀里,试图强行灌药,却听怀中的男人虚弱地开了口:“小舟,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且,你也无法……再为我换命……”
被换命之人本就是当死之人,换命之人将自己的寿数“送”给他(她)之后,他(她)便无法再“还”回去:这件事,龙五曾亲口告诉过他,所以他也就不担心她会知道真相了。
谢忱舟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她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哑巴,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不是为了她,那是为了什么?
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他不爱她,由始至终,从来都没有爱过她。可他却愿意替她去死,因为,她才是历史“剧本”中真正的下一届大秦总统!
他是为了秦国……她在他心目中,不过是实现他理想的手段和工具罢了!
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而来,淹没了她。谢忱舟麻木地掉着眼泪,抱紧了怀里美丽的男人,用力得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她听见自己用冷静到冷漠的声音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被她这样抱着,沈长河却破天荒地没再挣扎;也许,如今他也没力气挣扎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答道:“……我不知道。”
谢忱舟于是继续哭。呜咽变成了抽泣,抽泣变成了痛哭,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那我陪你一起去阴曹地府,好不好?”
沈长河这次没有应答。谢忱舟也没指望他会说什么,便直接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她双手捧住他的头颅,侧过脸,极度强势且霸道地吻了上去,泪水泉涌着浸湿了他苍白如雪的脸颊;而他从头至尾,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阖上了那双美丽而温柔的绿眼睛,仿佛已然死去。
然而,这之后沈长河却回光返照似的好了起来。国内的一团乱麻在临时政府的正确决策和努力下向好发展,这时,沈长河就迫不及待地提出准备总统大选。高层们都多少听到了关于他身体状况的传闻,不少人都劝他养好身体再说,可这些提议却全被沈长河否决了。
在谢忱舟的努力下,秦国成功与雅利加、大洋国等列强建交,新政府的合法性得到了它们的承认,基辅罗斯的威胁暂时算是被压了下去。因为外交上的大胜利,谢忱舟也成功地声名鹊起,加上她此前在推翻段氏之中立下的汗马功劳,很快就成了除沈长河之外最得民心的候选人。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谢忱舟连同她的幕僚们宣布代表复兴党参加国民议会的组建,与以沈长河为领袖的新党分庭抗礼。
十月,大选结束,“前西南军政府将军”沈长河毫无悬念地代表新党当选了大秦合众国总统,新党成为合众国本届执*政*党。在“共和广场”总统就职仪式上,国务卿张俭之、陆海空军大元帅周影等人列席,广场周围是看不到边际的秦国百姓,他们顶着烈烈北风翘首以盼,等待着大秦历史上第一位真正意义的民*选总统的现身。
后来,史书记载,当日共和广场周围约有上万人,每条街道、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秦人——他们都想亲眼见见自己那张选票选出来的、将带领秦国走向美好未来的新大总统,到底是怎样一个霸气外露、跺一跺脚便能地动山摇的伟岸男人。可出乎大多数人意料,他们所见到的“沈大总统”却是个有着怪异的雪白长发、身形纤细瘦削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漂亮人物;而他的就职演说也并不十分慷慨激昂,反而有种循循善诱、娓娓道来的平和:
“大秦合众国的公民们:感谢大家能在繁忙的工作、生活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的就职仪式。也感谢你们,愿意相信新生的共*和*国,行使手中的公民权利,为秦国的未来投出宝贵一票。”
“今天来这里之前,很多人都告诉我说,总统就职演讲应当包括哪些内容、尤其是涉及一个国家未来发展方向与具体规划的事宜,一定要清楚地告诉人民。可惜我是个既没读过私塾、也没上过大学的文盲,让我总结出个一二三来实是强人所难,大家恐怕听得也头疼。所以,我就说些自己真正想说的吧,大家认为我所说对错与否,今后都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看法,就算骂我是满嘴跑火车也没问题——毕竟,我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人群中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紧接着便是堪称热烈的掌声。愈发轻松的气氛之中,有着绝色容颜的男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继续说了下去:“今天,我想借此机会,跟大家探讨一下总统的含义。总统是什么?有人说,总统就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一国之内所有人的命运。现在我想告诉大家,这是错误的,大错特错;不但错了,而且从今往后,这种思想将再也无法在大秦兴风作浪、卷土重来。”
“因为,段氏王朝的覆灭证明了人民的力量——是人民亲手终结了它。”
“那么,总统究竟有没有权力呢?有,一国的行政、经济、军事、外交之权,全部集于他一人身上。为什么总统权力如此之大?因为他的权力来源于每名公民的授权,要代表所有公民有效地管理国家。可是,总统也是人,也会犯错、甚至将国家引向灾难深渊;而人类贪婪自私的天性,也让有些掌握实权的人彻底忘记了当初对人民作出的承诺,最后被权力欲冲昏头脑,甘愿沦为万世唾弃的du*裁*者。”
“数百年间,秦人曾深受统*治*者权力无制约之苦,历史上虽也曾有封*建君主广开言路、悦纳民意,可那终究只是个别道德高尚之人的自我约束。权力能够实现自我约束么?历史告诉我们,长远来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权力,只有被外界力量制约,才不至于变成无法控制的野兽。权力只有受到制约,人民才有□□,才有zi*由;只有当一个国家所有的公民都真正享有了自*由,文化才能兴盛,科技才能发展,创造力才得以迸发,整个国家才能不断进步。”
“诚然,近百年来我们的国家是如此的多灾多难,很多人到了现在连温饱都尚且没有解决,生存都是问题,谈什么□□?可是公民们,如果没有民*主、自*由,而依旧是如数千年来的封建王朝般换汤不换药,那么这个国家就会如过去数千年一般陷入这样一个怪圈:由盛转衰,由衰而乱,民众起义,建立新朝,然后再来一遍。”
“所以,为了充分制约总统的权力、保障公民利益不受侵犯,新生的合众国制定了一整套权力运行机制,实行分*权*制衡;复兴党、新党在国会中分庭抗礼,保证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这次大家厚爱我沈长河,相信我可以治理好国家,所以把票投给了我;那么如果我任期内做的不好、不符合预期或是不利于国家发展,你们可以转身把票投给别人,而我,也必须接受这个结果——因为就算我不想接受,这个机制体系也不会允许我肆意妄为。这,就是制约总统权力的办法。有了这个办法,无论是我还是以后任何一位总统,都必须心怀敬畏、审慎用权,否则,人民、制度、法律自会对他做出正义的审判。”
“最后,我想和大秦现在、未来的所有公民做个约定:从今日起,凡有意图冲破权力制约、破坏共和、践踏民*主与自*由之人,他就是背叛了大秦人民的败类,天下共击之!”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这次总统就职演讲也被列入史册,成为了大秦合众国里程碑式浓墨重彩的一页。
曲终人散
再说钱氏父女。
木讷寡言的钱殊终究还是没能“拧”过他自己的亲生女儿。自那次从总统府回家之后,这对儿父女大吵了一架;当天,钱殊指着钱小环的鼻子骂道:“寡廉鲜耻的东西!你喜欢他,可你知道他比你大了快二十岁,都能做你爹了吗?!”
钱小环毫不脸红地反唇相讥,嗓门儿比她爹更大:“年纪大点儿怎么了,成熟!别的小男人我还看不上呢!再说以他那俊俏的模样,别说四十三岁,就是八十三岁我也愿意!”
“你没看出来他身体不好,看样子都快病死了?想年纪轻轻就守寡吗,啊?”
“守寡就守寡,如果对象是他,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