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列传[古代架空]——BY:龙五爷

作者:龙五爷  录入:11-04

  “他去哪儿了?”以及,有没有受伤?她有无数个担忧亟待解答,可张牧却只是客气地答道:“将军去参加雅利加大使莱斯特先生的晚宴了,请李小姐好生歇息,也许明天一早就能见着他了。”
  “大半夜的刚脱离险境就跑去参加晚宴,张牧,你当我是傻的?”李云凌冷冷道:“让开,我要见他!”
  “李小姐!”
  张牧也抬高了音量,皮笑肉不笑地用一双细长的眼睛剜着她:“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将军是我张牧的上司,同样也是你李云凌的上司,何时轮到下属过问上级的去向了?还有,”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下面这句话是我张牧自己一直以来想对李小姐说的——没能力保护自己的人,不配谈救别人!自己想死可以,凭什么在拖累无辜的将军之后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继续给他添乱?!”
  劈头盖脸的一顿呵斥,换做平时,桀骜不驯如李云凌早就怒不可遏了;可现在张牧说的每一个字,她竟都无法反驳!
  是啊,隶属新党的苏烬被抓进陈武统治下的监察司大牢之中,跟沈长河有什么关系?自己当时被急昏了头,竟下意识地第一个就去找沈长河求他以西南将军的身份出面救人,且不说此事根本行不通,就算行得通,以她的低微身份地位,又凭什么去理所当然地要求他堂堂一方军阀帮自己的忙呢?如今事态急转直下,沈长河居然亲自以身犯险掩护她救出了苏烬、甚至还事先为她准备好了回府的车马,而眼前这位拦住自己的张副官之所以态度如此坚决,也必然是得了沈长河的指示行事,如此看来,自己又怎能再如张副官所说、继续添乱?
  所以,这也是她如今魂不守舍地、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的原因。
  苏烬黯然地垂下头去:“云哥,对不起,这次又让你为难了……”
  还没等李云凌说话,门就被推开了。任谁也想不到,推开门的却正是沈长河本人。李云凌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沈长河先开的口:“苏烬,你伤势如何?”
  虽然推开了门,他却并没有进来,而是半倚在门边,似是站得有些吃力。苏烬怔了怔,才道:“我没受什么伤,这次真是太感谢将军了……”
  “不客气。”沈长河没什么表情道:“上京你是留不下了,明天一早我就让人送你出城。另外,通知你的新党同志蛰伏些时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有她这样舍命相救的朋友。”
  李云凌自然也听得出来,说到后面之时他的声音里已是难以掩藏的有气无力了;而说完这些,沈长河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险些倒下去!她瞪大了双眼想冲过去扶住他,却被后者一个手势定在了原处:“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小丫头,你……还生我的气么?”
  “……”李云凌顿时哭笑不得。
  不错,那日她是因他“见死不救”的态度而恼火,可如今怎么可能还会生气?明明就只有满心的感激和愧疚啊!这个人一向很是精明,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
  她真诚地看着他的双眼,郑重道:“将军,真的谢谢你了!你是我和苏烬的救命恩人,如今我是欠了你一条命,都不知怎么还才好,又怎么可能会对你有怨?”
  “好,好……”
  沈长河释然地连说了几个“好”字,然后松开了抓着门框的手,缓缓地委顿下去,就这么毫无知觉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垂下头再无半点声响。
  “将军!”
  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却并非出自李云凌之口,而是不知何时赶过来的张牧。直到他抱着失去意识的沈长河尖利地叫人把医生传来之时,李云凌才终于看清了沈长河如今的模样。
  他明明穿着漆黑的、甚至可以融进夜色的里衣,明明这种情况下不可能看出来的血迹,可她偏偏就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血,那样鲜红刺眼的血,就如喷涌而出的泉水般在他身下的地面上大片大片地迅速蔓延着、张牙舞爪地肆意开疆拓土!她浑身颤抖着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就想掀开他的衣角查看伤势,却被赶来的医生极力制止,可饶是如此,还是晚了一步:
  “啊——!!!”
  看到他身上那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可怖伤势那一瞬间,李云凌也终于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叫,然后竟眼前一黑,悔恨的泪水随即夺眶而出。眼睁睁地看着沈长河被赶来的一众医护人员抬上担架匆匆送走,她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竟如此在意他这个人。
  ——这种空前浓烈的情感早已超出了“花痴”的界限,而向着她所从来都不熟悉的领域一发不可收拾地疾驰而去!不再多做犹豫,李云凌抹了一把脸颊边的眼泪,咬着牙一言不发地便跟了上去。

  毒瘾(一)

  
  沈长河已经很久未曾睡过一次像样的好觉了,更极少会做梦;没想到这次身体遭遇重创,却让他难得放下平日里那些沉重的心思、终于放心地进入了梦乡。
  再度“睁开”双眼之时,他只觉浑身上下轻飘飘的甚是舒坦,可又偏偏提不起力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受过的刑伤一点没少,可摸上去却丝毫没有痛感。抬起头来扫视一番周围风物,却发现自己竟是身处凉州将军府的“听风苑”之中——
  而在他面前的听风苑里,内室之中,一位三十多岁、身着玄色大氅的金发男子正提笔挥毫、似乎是在写画着什么。略感好奇地凑上前去,那人竟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依旧专心致志地完成笔下的作品。
  沈长河看得很清楚:这金发男人所画的,乃是一幅水墨人像图。仔细看看那画上之人,原来是个身着秦服的年轻女子,五官描摹得十分细致完整,尤其是一张鹅蛋脸上那双美艳中透着凌厉的桃花眼……竟与自己有些肖似。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长河倏然张大了眼,愕然地看向那作画的男人,却在见到他的面容的一刹那险些嚇得跌倒。
  ——这个有着淡金色长发的男人,竟长着一张五官轮廓与他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的脸!唯一有所区别的是,沈长河有着传闻中和母亲嬴风极为相似的、仅在中原秦人之中才存在的桃花眼;面前这个男人却完完全全是白种人的长相,琉璃般碧绿的眸子里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纯净无邪,而不像他这般如李云凌那个小丫头曾评价过的那样“邪魅狂狷”。
  “你就是沈慕归?”沈长河面无表情地上前贴近金发男子的脸,声音不缓不急:“我知道这里是梦境,所以有些话就直说了。”
  他猛然伸手意欲抓住对方的手臂,却不料径自从对方的身体穿了过去。金发男子仍是没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放下笔掸了掸衣角,然后站了起来,无声地说了句什么。沈长河不知为何竟有些急了,低低吼了一声:“父亲!”
  奇迹并没有发生。金发男子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只是绕过桌案向门口走去。沈长河沉着脸也追了上去,然后在看到门口站着的女人的一瞬间,彻底怔住。
  正是嬴风。
  比自己稀薄印象中的那个桀骜不羁的女将军更年轻一些,现在自己面前的嬴风似乎还不到三十岁,明亮的桃花眼中闪着聪慧而狡黠的光芒。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轻轻拥抱了一下,金发男人宠溺地伸出手指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而嬴风也很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沈长河终于失控地叫出声来:“娘!我是长河,我是长河啊!”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耳边聒噪的声音越来越大,而眼前母亲的影像却越来越模糊。沈长河目眦欲裂地跨步上前想抓住母亲的手,却冷不防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按住了肩头,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焦急道:“张牧,他是不是毒*瘾又犯了?”
  张牧有些郁闷的声音随即响起:“你特么犯毒*瘾还带说梦话的?估计是魇住了吧。”
  “那怎么办,要叫醒他吗?”
  “不行!将军好不容易睡个好觉,你还折腾他?有点儿人性吗?”
  “老子这是为了他好!”
  “还为他好,你差点儿把将军害死,简直就是个扫把星、瘟神!我呸!”
  “张牧你他妈是想打架吗?想挨揍直说!”
  “呦呵?打就打,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
  沈长河头疼的更厉害了,声音极为虚弱道:“你们两个,给我闭嘴。”
  世界安静了。这时他才疲惫地微微张开双眼,第一眼见着的就是张牧那张大脸——其实也不大,就是离得太近了些:“老大!你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长河没好气道:“你试试被人从肋骨那里捅一刀,看看好不好受。”
  “看您这反应,就是没事儿了!”张牧开心地一拍手,道:“老大你知道吗?李云凌刚才哭了好久呢!”
  “你属蛇的吗舌头这么长?滚蛋!”李云凌也学着沈长河的语气,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张牧嘿嘿笑着却不说话了,乖乖地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直到这时,沈长河才终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他说你哭了,是真的?”
  “……啊,是真的,怎么了?”李云凌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实话。沈长河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面前年轻女子那犹自挂着泪痕的脸,问道:“如果这次我真的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多久?”
  李云凌立刻板起脸来,叱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我看将军你精神状态好得很,没事儿消遣我呢吧!”
  沈长河“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对呀,闲来无事逗逗你玩儿,也挺有意思的。”
  他说得轻松,李云凌却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她的视线移到他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左侧小腹处,攥紧了握着衣角的手指:“他们对你用刑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唬人的把戏而已,一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沈长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至于怎么回来的……丫头,你以为我还是七年前那个命如草芥的‘龙酒’么?”
  被他这么一提醒,李云凌才反应过来。是了,如今沈长河已是割据一方的军阀,就算是大总统陈武想动他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更何况是小小的监察司?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会遭受如此酷刑?难道……
  饶是心头有一万个疑问无法释怀,可李云凌又如何问的出口?她能做的也只是万分愧疚地垂下头去,异常诚恳地致谢:“将军,我和阿烬都欠你一条命,阿烬他的那份就由我结草衔环以做报答吧。”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你说你欠我两条命,打算怎么还?”
  没想到,沈长河竟从善如流、毫不客气地问了她一句。李云凌一愣,脸随即涨得通红:“我……”
  沈长河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道:“还记得前几日初见时我问你是不是过得不好这件事么?当时你因为打碎一个酒碗就恨不得对店家下跪致歉,这不是懂礼,而是谨慎过度、甚至失之怯懦,因此可想而知你活得有多么辛苦。打碎一只碗而已,赔钱也就罢了,何必自降人格以求宽恕?如今我帮你救人,并不是因为你求我这么做的,相反,你只是试探着想让我出面与国府交涉,却被我拒绝了;而你之后为救苏烬铤而走险之际,还不忘留一份遗书先界清自己与西南军政府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仁至义尽。我既自愿帮你救人,自然也料到了自己会承担什么样的风险,何须你又是愧疚又是恨不得做牛做马来报恩呢?”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这次苏烬遇险并非与我无关,那个名为‘苏瑾’的女人极有可能已被国府收买,苏烬的行踪就是此人出卖的,她来找你救人,意图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李云凌愕然反问:“将军的意思是,苏瑾——也就是苏烬的亲姐姐,是想通过我营救‘乱党’这件事做文章,对你不利?”
  “不错。所以现在想开了吗?我不只是为了帮你,也是为了让他们的计划彻底落空,因为他们只想借你劫狱的行为抓住我的把柄,却绝无可能真敢直接开罪于我这个大军阀。”沈长河莞尔道:“更何况,这次虽然遭了不少洋罪,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我拿到了国府意图对西南军政府不利的直接证据。”
  “可是将军你以身犯险,又受了这么重的刑伤……让我如何跟张牧他们交代啊!”
  “我是他的老大,用得着你给他交代?”沈长河微眯双眼,谩声道:“昨天被抓的如果是你,非但苏烬逃不出去,就连你自己都免不了受一遍监察司的‘过堂’大刑。我体质特殊恢复得快,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可若换成是你这样的姑娘家,也许连命都会搭进去。更何况本将军身后还有数十万滇军,一时兴起劫个狱,他们又能把我如何?我不追究他们滥用刑罚之责,就已是‘宽宏大量’了。”
  “……”李云凌震惊了。沈长河这话说的甚是欠揍,但也甚是解气,实在是理直气壮得令人佩服!
  她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可今天这洋洋洒洒又非常耐心的一番长篇大论竟说的她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答。在此之前,也许她对他只是愧疚、感激,正如沈长河刚才所说的“恨不得做牛做马”用以报恩;可他如今这一席话竟让她心里多年堵着的一块大石头倏然间烟消云散,这之后,整个世界仿佛都有了光、变得开朗了起来!
  ——同时化为齑粉的,还有她与他之间那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名为“隔阂”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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