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有着几千年封建君主专*制传统的国家,从来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也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即使断断续续有些列强外交使臣向大秦合众国国府提出质疑、认为他们这是侵犯“人权”亵渎民*主,可国府方面始终无动于衷。如此情形之下,李云凌不再寄希望于莱斯特的“援手”,而是自作主张采取了下一步行动。
是夜,月黑风高,正适合杀人放火。李云凌将事先写好的遗书放在桌子上用油灯压好,便将这些天来准备好的夜行衣、匕首、挂索等尽数佩戴整齐,随即接着黑暗一路直奔监察司大牢而去。
事实证明,前七天里的“探路”并非毫无效果,至少,她还是找到了监察司巡逻卫兵们的行事规律,也知道他们几点换岗、哪些地方防守不那么严密。说来也是老天眷顾,赶到她行动这天,原本苦苦等不到的机会居然真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几个巡逻的卫兵踢着松松垮垮的步子从她蹲着的高墙下经过,隐约可以听见他们小声说着些什么。其中一人说:“天天精神绷得这么紧有必要吗?老子还想回去跟婆娘睡觉呢。”
“可不是!就那个小乱党年纪也不大,估计就是个底下办事儿的,有什么值得上头这么重视。连洋人都得罪了,值不值当嘛。”
“嘘!莫谈国事,咱就捧好手中的饭碗就够了,别的你管他呢!”这人说完之后忽然“唉哟”了一声,难受的哼唧着:“坏了,晚上吃坏肚子了!”
说罢,他也来不及跟其他两个同伴说什么,自己就捂着肚子向茅厕出去。另两个人见他那猴急的模样小声笑了起来,也加快脚步跟着他走了过去。
机会就这么送到了她眼前!
李云凌没有时间高兴。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高墙,悄无声息地跟在几人身后,先用手刀劈晕了后面的两个,然后又穿上其中一人的衣服,再用事先准备好的人*皮面具稍作易容,这才小心谨慎地沿着事先探查好的路线往大牢的方向走去。
直到顺利无阻地进入监区时,李云凌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她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尽量自然地踱着步子绕过岗哨的视线沿着走廊一间一间地走,也一间一间地往里看。
因为是深夜,囚犯们都睡着了,周围是死一样的安静。李云凌强压下心中愈发强烈的不安和疑惑,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努力辨认着里面的人。上次救沈长河时,她有苏烬的帮助所以才能一次性找到他的位置;可这次她想救苏烬,却再也没有人能帮她指出他如今被关押在哪一间牢房了。
“咳!咳咳……”
死寂的黑暗之中,蓦然响起突兀的咳嗽声。李云凌心里一惊,随即就听有人轻声说道:“妈妈,我想你了……”
听上去像是梦话,可李云凌却立时欣喜若狂。这个声音,正是苏烬!
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快步走上前去,就见栏杆里面的人正清醒异常地睁着一双黑眸,极为安静地望着她。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了他口中无声的、仅能用嘴型摆出来的几个字:
“你上当了,快走!”
李云凌心里一惊,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用带来的工具开了牢门,二话不说架起浑身是伤的苏烬就要往外走。
几乎就在同一刻,十几盏明晃晃的探照灯同时亮了起来,照的她瞬间就眼前一花!待她缓过来能看清眼前景象时,就见十几把步*枪对准了自己,为首的狱警狞笑一声,沉默着打了一个手势。
就在这一瞬间,李云凌也动了!狱警们只觉眼前一片黑影闪过,这高挑瘦削的女人动作快出了幻影,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打向她大腿的第一枪!
——而且,还是在背着一个人的情况下。
发足狂奔了不知多久,总算找到了个僻静的角落,李云凌也终于感到了累。背上的苏烬唉声道:“云哥,你自己快逃吧!我知道你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我绝不会丢下朋友。抱紧我脖子,别掉下去!”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你一个人带着他逃不出去,跟我来。”
声音很熟悉,但脸却很陌生。
李云凌绷着脸冷冷地回了句:“将军知道怎么逃出去?”
她不是白痴,自然看得出此人就是易容过的沈长河。虽然心中有一万个疑问需要他解答,可如今的情势却容不得她再说一句废话了。
“很简单。”沈长河一脸正经道:“你把卫兵的衣服给我,然后从西北角的狗洞出去,那里有人接应你们。”
李云凌沉默了一下,才迅速地脱下卫兵的外衫,露出里面的夜行衣。沈长河穿好衣服之后又主动将苏烬从她背上接了过来:“你先恢复一下*体力。”
“……”李云凌抿了抿嘴:“不用,已经很麻烦将军了……”
沈长河语气不容置疑地强硬:“想救人就少废话。”
在沈长河的带领下,三人总算顺利地到了监察司西北角附近。李云凌终于得以松了口气,重新接过虚弱不堪的苏烬,对沈长河道:“将军,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得引开他们,你们先出去。”沈长河蒙好面巾转身就要走,却在发现李云凌站着没动之后冷冷地说了句:“愣着干什么?走。”
隐约听见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云凌咬了咬牙,别扭道:“多谢将军,您千万保重!”说罢便扶着苏烬迅速离去。
酷刑(一)
次日凌晨四时许,监察司督办处仍是灯火通明。
司长赵鹏是个已过四旬的中年人,一张圆润且和蔼可亲的脸总是笑眯眯的,外人第一眼见了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放下戒心。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罕见地敛去了笑容,而是忧心忡忡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侍立一旁的女秘书林俪不解道:“刺客已被擒获,大人何故如此忧心?”
赵鹏背对着她伸出保养得当的右手,摇头道:“抓是抓到了,可本官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这种直觉,令人汗毛倒竖。”
“不过是个劫狱的歹人,几遭大刑下来,该招的不该招的他都会招。”林俪一张秀丽端庄的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这个时候,该是一轮‘过堂’结束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卫兵走了进来,大声道:“报告赵大人,人犯醒了。”
“人犯醒了”这四个字,在监察司督办处通常就只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已对此人用过整整一遍制式刑罚,可此人却没招,所以才会在痛到晕厥之后再被强行唤醒。只不过,常规的大刑一天之中只能对同一人用一次,这是督办处从成立起至今的规矩——
若再来一遍,怕是把人直接给弄死了。而且,能承受住第一次的人,短时间内自然也能承受住第二次,所以没有必要再多浪费精力、时间。
“知道了,让大家先休息一下。”赵鹏揉了揉发麻的额头,大跨步向刑讯室走去。
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下,赤着粗壮臂膀的四个打手正靠着墙坐着休息,见赵鹏负着手施施然走进来,便立刻起身敬礼:“大人好!”
“弟兄们辛苦了。”赵鹏嘴里说着客套话,一双精明狭长的眼却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吊在刑架上的“刺客”,视线最后停留在他那刚被铁鞭子抽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的胸膛上。
——他的皮肤极白极细,映着灯光反射出一种很是清冷的光,漆黑长发凌乱地在身前披散垂落,遮去了大半张脸。原本是低低垂着头的,听见赵鹏的脚步声后,这胆大包天的刺客居然费力地抬了抬头,高直陡峭的鼻梁下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弯起一个甚是妩媚的弧度。
这人……竟是在笑?
赵鹏眉头于是皱的更紧了。他伸手稍稍抬起他尖削精致的下颌,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而“刺客”也丝毫不做反抗,大大方方地用一双平平无奇的黑眼睛直视着他。赵鹏注视着他覆在眼睑修长的睫羽,心中的不安陡然放大:“年轻人,告诉本官,你叫什么名字?”
“赵大人,”刺客哑着嗓子,缓缓道:“你不会想知道……我的名字的。”
“也许你可以偷偷告诉我,我保证替你保密。”赵鹏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说道。刺客这次干脆直接笑出声来:“也好——你就跟你的上司说,我姓李,名云凌。”
赵鹏微眯双眼,后退了小半步。刺客于是又笑了笑,道:“这个答案,大人不满意么?”
赵鹏不动声色道:“据本官所知,李云凌是个女人。”
刺客轻轻咳了声,漫不经心地应道:“哦,也许是重名了吧。”
“年轻人,我的耐心有限。”赵鹏并不生气,和蔼地用手帕拭去他脸上的血污:“刚才只是一些对付寻常犯人的刑罚,我这里还有些手段没给你用过,现在坦白,也还是来得及的……”
“请便吧。”
刺客相当平静地截口道:“横竖我也只有一条命,想拿去尽管来取。”
“……”赵鹏当然不能杀了他。可被他这么一“提醒”,他还是谨慎地补充了句:“就算是那些大刑也不会把人折磨死的,只不过生不如死罢了。真的不考虑下我的提议么?只要你肯配合,你的一切痛苦立刻就会停止,而且事情一结束本官就放你离开这里,怎么样?”
“劫狱本就是重罪,何况我劫的还是革*命党,赵大人恐怕没有放我走的本事。”
“至少本官可以保你性命。”
赵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改口道:“我们知道人不是你劫走的,也知道劫狱之人是李云凌。你和她非亲非故,何必代人受过?”
“哦?大人怎知我与你口中所说的李云凌非亲非故?”
“普天之下没有谁的底细是监察司查不出来的。”
刺客挑了挑眉,讥诮道:“既然如此,大人又何必问我?自己去查就是。”
“……唉,可怜的孩子,你这是何苦呢。”赵鹏难过地叹息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忍地转过头去。
“司长,这人就交给我吧。”
正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位身形高挑、气质阴冷却不失秀丽的年轻女人。赵鹏愣了一下,才道:“林俪?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
换做是别的下属,此时他早就发火了。可林俪这个下属赵鹏却实在得罪不起——她的父亲是现国防部长林子强,母亲是议会会长周如月,即使在陈武大总统面前都是极有面子的,他这见不得光的特务机关长又如何敢对这位“官二代”不敬?
然而,今天之事却容不得他任由她像平常一样胡来!
“司长,”林俪平平板板地补充了一句:“属下保证一个时辰内让他开口,而且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把人弄死。”
赵鹏死皱着眉头,有些犹豫道:“不可……这人你不用管,本官自有定夺。”
“赵大人!”林俪稍稍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心软了?难不成是想徇私枉法么!”
“林俪小姐,本官毕竟是司长,这种事本官处理就好……”
“赵大人若不想被属下在大总统面前参上一本,最好按照程序办事。”
这已经是毫无遮掩的威胁了。赵鹏张口结舌地指着她的鼻子,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重重的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你来审!只是林大小姐,本官请求你千万把握好尺度,否则……唉!做人留一线,做人留一线啊。”
说罢,离开之前他又大声叮嘱四个打手:“好好辅助林大小姐审讯,绝不可对此人动大刑,也绝不可侮辱,知道了么!”
待赵鹏走后,林俪才转过头看了眼吊在刑架上的男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伸手抚了抚刺客被锁链牢牢缠住的左手,然后捏住他的手腕,问他:“李云凌是你什么人,她现在在哪里?”
“林俪大小姐,国防部长的千金。”刺客微微眯起双眼,语气里带着些调笑的意味:“刚才真是好大的官威呀。”
“回答我的问题。”林俪声音又冷了几分,捏着他手腕筋脉的手猛一发力,狭窄斗室之中就响起了令人齿酸的骨骼错位的声音!极致的疼痛之下,刺客那张平凡的脸立时就扭曲了起来,冷汗沿着额头、鬓角滚落,嘴角上翘的弧度却愈发的明显:“我刚才招了啊?我就是李云凌。”
“我说的是曾经的乱党分子、如今在西南军政府当差的李云凌。她是个女人!”林俪冷笑道:“还在装傻是么?分筋错骨手的滋味可还舒服?”
“舒服,舒服极了!”刺客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本能地剧烈颤抖着,可脸上却仍是笑嘻嘻的:“若姑娘能再笑一笑,我就更舒服了。”
“无耻之徒!”林俪抬手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刺客被打得偏过脸去吐了口血,可很快就又歪着头看向她,笑得居然更开心了:“大小姐这双玉手可真是又软又滑、吹弹可破,令人心驰神往、回味无穷啊。”
身为督办处秘书长兼特情机关副长,林俪自问手下所审人犯无数,慷慨受难者也见过不少,破口大骂的更是大有人在;可像今天这位一边受刑一边还能调戏她的,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遇见。
如果是警局里常见的那些人犯,这样的人确实不少见;可是能进督办处的都是高素质、高智商的政*治犯,眼前这样的可就太罕见了。林俪不禁疑惑:如此流氓土匪一样没教养的男人,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乱党真的是同伙吗?
定了定神,林俪不再跟他多费口舌,而是从刑具箱里捡出一把薄而长的钢刀,在他眼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