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不是因为气极反笑,而是觉得这世间之事、之人实在荒唐可笑。他不在乎法尔哈德这兔崽子的死活,但也不想任由着沈如风为他陪葬——当初迦师古城初见之时,沈如风确实是情真意切关心过他的。
沈长河自己可能都不愿意承认,一直以来,他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沈如风对他不错,所以他也想对沈如风好,就是这么简单明了的逻辑。
现在小皇帝要用沈如风威胁他,他既不能因私废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如风出事——即使,法尔哈德大概率上是不会真对沈如风下手的。相比之下,小皇帝嘴里说上几句不干不净的混账话、堂而皇之地“调戏”他,都已经不算什么值得他费心费神的事了。
小皇帝说要杀了沈如风,可他甚至没亲手杀过人;同样的,小皇帝又说要强*奸自己,可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爱好,也因此直到现在都没“兴奋”起来,怎么可能付诸实践?
沈长河心里还搁着别的事情,实在是懒得再哄孩子一样地陪法尔哈德演戏。于是他忽然之间下了决心,要像战场上给这位胡来的高昌最高统治者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一样,在这里再“教育”他一次,让这小子长长记性、少用此等愚蠢的方式招惹自己。
于是他止住笑,尽可能保持态度温和,轻轻地提醒了一句:“你的属下都看着呢。”
法尔哈德停下手上的动作,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很失望地没发现任何恐惧或惊慌失措的蛛丝马迹。于是他一摆手,不耐烦道:“都下去!”
副官张牧赌气一样去了西北之后,李云凌很是过了一段耳根子平静的日子。
她已经不再像最初时那般恐惧、担忧了。比起军政府里其他几个实权人物,她的反应可谓冷漠克制,但也因此成功地没有自乱阵脚。
事到如今,百越趁火打劫的计划被她直接扼杀了,盛齐这个叛徒也揪出来处理了,可另一个王八蛋秦朗——就是那个从国府“空降”西南的秘书长,这次随军去了西北边境,看线报是已经投了敌,恨的她牙根直痒。
还有两个“叛徒”她动不得。不是李云凌不想动,而是碍于沈长河的面子不能动,否则以她斩草必除根的行事原则,这两个人早就被剥皮拆骨扔大街上喂狗了。
李云凌生平最恨一种人,就是恩将仇报的背叛者!
百越定北王并没有死心。他这些年来跟西南军政府作战也没讨到任何便宜,因而对沈长河一直心存忌惮;可如今沈长河被扣在西域回不来,西南军政府就剩一个女人统御着一大帮老弱病残,有什么好怕的?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熟读中原典籍的冼普再明白不过了。一想到这句谚语,他就忍不住怀念起教他中原文化的那个人来:
萧子业。
他想“征讨”西南,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迎合百越内部对秦国这个曾经的“宗主国”的憎恨,以及这“憎恨”之中夹杂着的些许虎视眈眈。还有一小部分个人情感在里面,那就是他最好的朋友萧子业,被沈长河给彻底毁了。
冼普恨透了沈长河。
如果不是他,在位时期奉行“睦邻友好”政策的萧子业每年都会给百越一大笔钱款和数不尽的物资供应,这样一来他也无心挑起战争。可沈长河这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上台以来,此前的一切优待就全部废止了。
这个苍白绝美、却又狠毒冷酷的新军阀,根本就没把百越放在眼里,更没把百越人当成人来看待!
在冼普看来,沈长河是有些“精神分裂”的。一方面,他对侵犯到秦人利益的外族人、外国人确实心狠手辣,毫无人性可言;可另一方面,他对秦人百姓却是极为宽厚,甚至慈祥和善到了圣光普照的程度。正因如此,民间对沈长河的评价才两极分化——秦人人口数量占到了西南地区的百分之七十左右、整个大秦合众国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所以秦国大部分百姓才会都觉得他是个“好官”。
至于百越:这里地狭人稠,土地贫瘠,矿产缺乏,就算想学西南军政府依托自然资源发展起来都难比登天,更不要提吸引外商投资建厂了:
这是因为,百越土著又矮又小,不像秦人那般体格高挑强健,加上当地人靠天吃天养成了好吃懒做的坏毛病,也不如秦人那般勤劳能干,发达国家的资本自然不会流入;没有资本流入,没有现代工业赖以生存发展的基础设施,又怎么可能发展得起来经济和军事?
这根本就是个恶性循环!
为了争夺生存发展所需的土地和矿产资源,冼普曾亲自领兵攻打西南边境重镇交趾,结果大败而回。也正是那一次,他见到了沈长河本人。
沈长河是个性格和容貌完全对不上的人。谈判桌上,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两条长腿架在桌子上,笔挺的军服裤子配一双擦得漆黑锃亮的军靴,长发束成马尾,军帽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深邃俊美,睫毛长得有些夸张,小扇子般浓密地扑撒开来,过滤掉了他那双绿眸中的绝大部分情绪。
“停战可以,”他保持着动人的微笑,比了个数字“八”的手势,厚颜无耻地提出了一个荒诞至极的要求:“但你们得赔偿八百万两白银,充作我滇军军费。”
百越一年收入不过一千万两白银,要真这么赔,这一年老百姓喝西北风去?冼普这个向来好脾气的也没忍住当即拍了桌子:“沈长河,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先撩者贱。”沈长河敛去笑容,面无表情道:“赔款或是割地,你必须选一个,否则这仗就得接着打下去。”
当时的冼普不信这个邪,于是这一仗就真的又打了一个月。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惨败,军费也只得照赔不误、顺带着百越还不得不“开放”了安南作为两国“共建”城市和友好象征。至于这八百万两赔款,沈长河大笔一挥拿出四百万两犒劳全体参与战斗的战士,剩下的四百万两投到医疗、教育两项支出,军政府本身一分钱没留,一下子就把西南境内骂他“穷兵黩武”的声音给压下去了,来参军的年轻人也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蜂拥而至,险些踏平了招兵办事处的门槛。
乱世之中,普通老百姓到哪里都可能死于非命,还不如拼一把命多赚点银子,以后才好趁还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一番醉生梦死的好滋味。
——由此可见,沈长河此人简直就是个真正的流氓头子、土匪做派,哪里比得上萧子业那般文明友善,不但从不向他们索求什么,反而连年累月对他们大发慈善之心,只知奉献不求回报!
站在边境外山坡之上观望西南境内情形的冼普,如是想着。
这次不同,沈长河终于滚蛋了!就算没了里应外合的帮手,他也定然会让李云凌那个小娘们儿知道百越军团的厉害!
笼中鸟(六)
过了正午皇宫那边没把人给送回来,伊藤玲奈有些急了。
伊藤美咲早就默许了她频繁“探视”沈长河的举动。她知道自己这个天真烂漫的妹妹喜欢上了沈长河,也知道沈长河对玲奈和颜悦色就是为了利用玲奈,但她仍然选择了放纵:
反正他是逃不掉的。
“阿姐……”伊藤玲奈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道:“他们不会又吵起来了吧?”
这个时候还没送回来,又岂止是吵起来这么简单。伊藤美咲认认真真地在脑海中还原了一下皇宫里可能发生的事情,笑了:“你去看看吧。”
法尔哈德那样年轻强壮的身体、那样似乎永远都用不完的充沛精力……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之前她早已反复暗示小皇帝,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把沈长河当女人给办了,因为这是摧毁一个骄傲的人心理防线的最好办法。沈长河被那些士兵们押着去见法尔哈德的时候,她本可以直接把他反铐了再注射一针迷药以防万一,可若真这么做,那么整个过程中沈长河将毫无反抗之力,事情也就无趣很多。
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闹这种东西,当然越大越好。
一联想到这两个位高权重的漂亮男人在狂风暴雨般疯狂的扭打、冲突之间交*he场景,伊藤美咲就忍不住兴奋得血脉贲张。那样完美无瑕的一具雪白躯体,若染上情*yu的浓重色彩,以及残暴欢愉之后的淋漓鲜血,该有多么美妙啊!她甚至希望法尔哈德能把他直接做死、留一具全尸就够;这样一来,法尔哈德就再也不会吵着跟她抢人,沈长河就完完全全地属于她所有了。
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伊藤玲奈赶到的时候,法尔哈德神情仍有些呆滞,衣衫不整地站在寝宫里明晃晃的宫灯下面,对着雕花楠木的大床发呆。
沈长河就躺在那张床上,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伊藤玲奈轻轻地皱了皱眉,冲小皇帝鞠了一躬,柔声问道:“陛下,请问发生了什么?”
“别碰我!走开!滚啊!”
孰料,法尔哈德竟疯了一般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重重地磕在墙上才停下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又神色一窒,瞬间已是换了截然相反的另一种表情,随手拽过一个御医:“他还有救吗?!”
“……”那个御医似乎被他吓得不轻,嗫嚅着战战兢兢答道:“能、能的。”
“救活他。”法尔哈德顿了一下,冷声命令:“不惜一切代价!”
说完这句,他似乎才注意到伊藤玲奈的存在,略带歉意地一点头,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走得很是刻意。法尔哈德一走,御医、卫兵们就都跟着走出去,于是偌大一个屋子,就只剩下她和沈长河两人了。
沈长河的脸色是惨白的,这种惨白和之前那种清清冷冷的苍白还不一样,如今已然弥漫着一种可怖的死气。伊藤玲奈赶忙握着他的手腕查看脉象,确定他还没死之后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把暗处的忍者叫了出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忍者平平板板地将事情原委叙述了一遍。
原来,就在高昌小皇帝想“办”他的时候,这个看起来毫无反抗能力的文弱男子不知做了什么,小皇帝就大喊大叫起来,声音听上去恐惧之极。随即,攻守逆形,小皇帝被压在下面,连着衣服裤子甚至内衫都被沈长河撕得粉碎,于是喊叫声中带上了哭腔。忍者看得出来沈长河并没有真的想伤害小皇帝,加上受了伊藤美咲的指使,就只是在一旁看戏、不加干预。
剧变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上一秒还好好说着话的沈长河,忽然就像遭了雷击一样身体僵硬了一刹那,随即重重地倒在了法尔哈德身上。法尔哈德一直在闭着眼睛干嚎——他以为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就要反过来被对方强*奸几遍,却没想到沈长河自己忽然间晕了过去。
这情形实在滑稽得很。
可法尔哈德没高兴多久,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沈长河人是晕过去了,可身子却一直怕冷似的打着哆嗦,咬紧了上下牙关,嘴角也开始往外流血。黑色的血!
“所以沈将军就昏迷到了现在,没醒过?”
“是。”
将忍者打发走,伊藤玲奈有些踌躇地坐在他的枕头旁边,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沈长河的脸色确实相当不好,但却很干净,显然是被人清洁过的。长发半干未干散落在枕头上,完完整整地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完全不同于中原秦人的、轮廓清晰的五官。
他的睫毛修长浓密,眼窝很深,双眼皮的印痕深刻,鼻梁高挺笔直,嘴唇是软而薄的两片——如果不是白得像纸一样,会更诱人。平日里清醒着的时候,这双深邃的眼睛总会似笑非笑地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薄唇微启,说出来的都是些充满讥诮意味和□□味的混账话,能把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阿姐气得七窍生烟。现在他失去了意识,没了平时那股子锐利得有些刺眼的锋芒,反而美得更加纯粹、更加摄人心魄了——
美人生来就该是被千般呵护、万般疼爱的。伊藤玲奈将这个想法用力地在脑海中逐字拓了一遍,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令她感到非常恐惧的事情:
阿姐说过的,沈长河不能留给高昌皇帝,但到底最后如何处置沈长河,她却讳莫如深。阿姐向来喜欢对美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施虐,这是她枯燥无味人生中的一大爱好;如果高昌皇帝一定要强留沈长河、或是沈长河自己不肯归降东瀛,她一定会先折磨他到生不如死,然后亲自动手结束他的生命。
伊藤玲奈平素不喜欢思考那些复杂的事情,但这次她为沈长河破了例。阿姐说他是帝国的敌人、总有一天要铲除的,可“帝国的敌人”那么多,整个秦国的国民将来都会是帝国刀俎下的鱼肉和潜在的敌人,怎么他就非死不可呢?
她就这么心情复杂地守了他一天多,结果最后自己先困得睡了过去。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伊藤玲奈犹自在梦乡中徘徊不肯出来,就听耳边有人轻轻咳嗽了几声。
沈长河醒了。
只不过醒来却还不如接着昏迷,好歹昏着的时候是身体难受、他不难受;现在倒好,身体和他周身的神经一起要命地难受了起来。活动活动四肢,还能动,就是有些麻软无力,再抬起手臂看了看,沈长河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没起什么不该起的东西!
这一松气不要紧,晕眩感随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就把他按回了床上。伊藤玲奈此时也醒过来了,发现他睁着一双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由惊呼一声:“将军,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