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被他说得愣住了。于是段焉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以后就由我暂时替你出面与沈将军交涉,党内的事情你以后要多用点心,知道么?”
“段大哥放心,这是我职责所在。”说起公事,韩清又恢复了平日里那股子沉稳劲儿。段焉看他态度还算端正,心里的火气也算消了些——对于韩清,他总是生不起气来的。
番外:两封信笺
入夜,万籁俱寂。
仲夏的夜晚晴朗而安静,一轮明月向广阔无垠的大地慷慨地铺陈了漫无边际的皎洁光芒。沈长河披了一件单衣站在窗台前面,晚风轻轻拂过他手中摊开的笔记,吹起了其中薄薄的一页。
他在冷月之下垂下眼帘,笔记上的字迹渐渐变得清晰。
“未来秦与东瀛必有一战,秦能胜,但过程将极为艰辛。
核武器将成为终结这场世界战争的关键,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争取到研发核武的先机;如若不能,则切记不可令核技术落入东瀛或者罗曼帝国之手。
切不可与大洋国为敌。该国乃是未来世界霸主,对它要又拉又打,大方向上与其合作共赢、求同存异,方为大秦生存发展之道。
提防北境基辅罗斯帝国,勿与之为敌,但也不可一味盲信。其国薄情寡义、好勇斗狠,觊觎我大秦国土久矣。其国不可信,亦不可友之。雅利加合众国为娘也不了解,小心应对。
西南是娘留给你最坚不可摧之大本营,将来定能成为抵御东瀛入侵之堡垒,但切记不可偏安一隅、于高位之上贪图安逸享乐。你的目标,当是天下。
吾儿长河:娘生为女子,此生唯恨终不能脱离儿女情长之桎梏,抱憾身死。可娘盼你轰轰烈烈度这一生,不负男儿壮怀,终成青史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令当世崇敬畏服,令后世高山仰止!”
沈长河最后看了一眼落款处的“嬴风绝笔”四字,轻叹一声,才将这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记置于火盆中,出神地望着它化为灰烬。这之后,他又展开袖中藏着的信纸,沉默着读了下去。
“自恋的沈家大少爷,矫情的沈公子,老气横秋的沈老哥……我美丽的将军,我的沈长河。
抱歉用这种不正经的方式跟你告别。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反正已经狗带了,所以就算你嘲笑我我也听不到,哈哈哈!
早就告诉过你我是穿越者这件事了。至于表白,我也反复说过好多次喜欢你,估计你都听烦了吧。所以在你这里,我也没什么秘密咯。
关于政局,我能想到的就是希望你小心新党。千万不要武力弹压,相信我!
上京国府日薄西山,不足为惧;东瀛扶桑跳梁小丑,难成大器。你要小心国内政治斗争,尤其是新党——基于此,我不抱希望地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加入新党,利用它登上权力之巅。同时,你也要把军队牢牢掌控于手中,必要时可以让军方成为独立于zheng府的势力、并通过xian*法让它始终超脱于zheng府、并监督zheng府避免其走向专*zhi和du*裁。秦人未来的民*主、自*由与共和,就看你的了。
叶遇川对我下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将军,你是笨蛋吗?替我解蛊,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自作主张把属于我的同命蛊转移回去啦。叶遇川那小子不知怎么知道我是穿越者的,他以为我才是未来天下之主,故而行此下作手段;为了报复他,我索性跟你换了命,我死,他也得跟着死——这样,我就把下蛊毒害之仇给报啦!将军不要替我难过,能杀了叶遇川这个混蛋,我死而无憾,一点儿都不亏。
对了,有件事必须说明白:将军你的毒瘾是何伯与裴毓秀合谋所致。他们害得你人不人鬼不鬼,你也不要总念着旧情、不舍得杀了他们;就算不杀,最少也要把他们关一辈子不要放出来。妇人之仁会害死你!你的命是我给的,我不许你随便浪费!
……
不知不觉又说了一大堆跑题的废话,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废话了,别嫌我烦。最后的最后——你是我两辈子所喜欢过的唯一一个男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不逗你了,一定要平安健康地活下去啊,别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长得这么好看,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不会忍心让你难过的——前提是你别跟人家逞口舌之快地作死;尽快娶个贤惠的老婆,再生几个漂亮的混血孩子,继承你的事业和理想。还有啊,不用为我难过,也许我并没有真的死去,只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啦。
我的将军,这次真的再见啦。别太想我,啾咪。云凌敬上。”
阵风骤起,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落在纸笺之上,模糊了小片字迹。他惊慌失措地抬起手,想拭去脸上这唯一的泪痕,却不料入手竟是一片冰凉的湿*润。
自己这是哭了?
沈长河失神地望着掌心的水痕,嗓子一疼,终于从喉咙里滚落出有生以来第一声悲痛欲绝的呜咽。在寂寥无声的夜空之下,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了下去,将头埋在手臂之间,压抑的痛哭声很快就随风湮没于天地之间了……
秦奸
大秦合众国历三十年五月,上京总统府。
林雪怀从噩梦中惊醒之时,外面就传进来一阵似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一旁的金耀宗低低地“嗯”了一声,白皙细腻的手臂啪的一下搭在他的胸前,撒娇似的吭叽着:“别起……再睡一会儿嘛。”
金耀宗乃是国府商务部长金光祖的小儿子,也是林雪怀的发小。按理来说,男人和男人天天腻在一起这种事本就会引来世人侧目,更不要说他所“腻歪”着的对象还是如今大秦合众国的国家元首——
虽然只是个名义上的总统,而且现在还已成了举世唾骂的秦奸国贼。
然而金耀宗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他自小就男生女相,家里人宠着他、惯着他,把他当成女孩子养大的,因而长到成年之后他也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女性看待。何况他长得比绝大多数女人都好看,兼之身形柔弱娇小,本也是个雌雄不辨的美人,因而跟林雪怀这个大男人亲密无间地站在一起时,也完全没有违和感。
——至于自己所爱的人是不是卖国贼,他很无所谓。
林雪怀脸色苍白地一伸手抓过床头的手帕,轻轻擦干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嘴里说着:“你再睡会儿,我得办公了。”
“嘁!”金耀宗满脸鄙夷地推了他一把,谩声道:“办个屁的公!你如今是给东洋鬼子做傀儡皇帝,老老实实趴床上休养生息不行吗?你看你这好好的一张脸,白得跟个鬼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大烟鬼呢!”
对于金耀宗堪称辛辣的讥讽,林雪怀是早就习惯了的,因而十分漠然地不再理他、自顾自下了床。金耀宗被他活活折腾了一夜,这会儿腰酸背痛的受不了,可他还是不甘心地小声骂了句什么,然后龇牙咧嘴地也跟着爬了起来。
张至诚在“东北将军”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五六年了。张恕己、也就是他老子死了之后,他这一方军阀做得可谓逍遥快活到了极点。东瀛人奉行“以秦人治秦人”的一贯做法,把他当成操线木偶,却也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和“地位”:
因为他叛国叛得彻底,东瀛人一面鄙夷着他,可另一面也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己人”。如今他在东瀛人眼里,显然比卖国卖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林雪怀要强多了,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不过这次他来上京,却是因为东瀛人要他向林雪怀一方“示好”,在名义上将东北军归入中央军建制之中,为接下来的“西征”做准备。为此他也多次跟东瀛关原军参谋本部闹过,最后都是被软硬兼施地给安抚了下来,最后还是不得不乖乖听话自己跑到了上京“投奔”国府。
林雪怀比他大了五六岁,但看着却比他还年轻——没办法,张至诚也知道自己相貌平凡,无论外表、才情、能力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男人不知差了多少,因此心里嫉妒的要命。但转念一想,他又乐了:
现在他和姓林的都是秦奸,姓林的不过是当*婊*子立牌坊,谁比谁高尚啊?
张至诚是个慢性子,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此行的目的简单说了一遍之后,就不慌不忙地等着林雪怀的下文。林雪怀一张相当英俊的脸白得像张纸,眼圈发青,显然是常年睡眠不足所致。自始至终,他只是垂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他,仿佛他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
“那什么,总统啊。”张至诚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了,眼巴巴地望着他:“我呢,话也都说明白啦。我的诚意您是看得见的,东北军那么一大家子全都白白归了您麾下,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上司。张某发誓,一定在剿灭叛军这件事上给您当牛做马,唯命是从,结草衔环,包您满意!”
他这一套说辞成语乱用一气,听得旁人想笑又不敢笑。林雪怀从鼻子里发出了个“嗯”字,无精打采地应着:“好,好,欢迎之至。”
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张至诚反倒无所适从了。在张至诚的印象中,林雪怀这个人虽然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但绝对不是自己这样不拿国家和民族大义当回事儿的人。关于林雪怀是怎么从一个“爱国者”沦为“卖国贼”的,外界都传闻是因为他想借东瀛之力杀了陈锡宁、为原大总统陈武报仇——因为林雪怀一直怀疑就是陈锡宁杀死的陈武,只是苦无证据。
但他根本不知道,其实真正迫使林雪怀转变立场的不是陈武之死,而是半年前的宛平之战。
那时,林雪怀与陈锡宁的军队拉锯战似的僵持不下,可有一天不知怎的陈军就发了疯,直接炮轰了总统府!林雪怀在保镖们的保护下冲出大门时,正看见自己平时坐着的那辆进口轿车里浓烟滚滚,炸碎了的残缺肢体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没出多少血:因为肉几乎是瞬间就被烤焦了。
林雪怀长这么大,却从没见过死状如此惨烈的人,当即又惊又骇地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东瀛人的医院里面,和蔼的东瀛扶桑医生告诉他,他并没有受伤,可他的手下在送他就医的过程中又被乱枪打死了好几个,其中甚至包括他最倚仗宠信的秘书。
得知这个噩耗的林雪怀沉默了一整天,因为那个东瀛医生说,小秘书是替他挡枪死的,死的时候头盖骨都被掀飞半个;而他活着的几个手下也流着泪默认了医生所说的一切。对于这个消息,他第一个反应是恨,第二个反应就是怕:
如果当时没人替他挡枪,他的头盖骨是不是也已经飞了?
生死之事对任何人的改变都是巨大的,林雪怀也不能例外。他彻底恨上了陈锡宁,也对救了自己的东瀛人有了好感。其后几个月,陈军与林军又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仗,好好一个首都几乎成了废墟,甚至震惊了整个世界。
对于上京的战事,西南军政府那边不是不知道;但那个时候沈长河病得厉害根本无法处理军务,他手下临时管事的人不敢擅自做主,便采取了最保守的做法:只派出去几个说客前去上京“调停”。结果可想而知,杀红了眼的陈、林两边谁也没听他的,就这么把仗打到了关原军“下场”为止。
在这个过程中,林雪怀亲眼见识了东瀛关原军的强悍和锐不可当。面对林军时疯狗一样的陈军,在面对关原军时就怂成了兔子,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撤了回去,这让他在吃惊之余,也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不止是自己的弱小——更是整个国家的羸弱和不堪一击!
“有您这句话,我就不打扰啦。”张至诚嘴一咧,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显然,林雪怀即便是投敌也是投得不怎么彻底,这让他更觉出了不快。凭什么林雪怀这立牌坊的婊*子就能当总统,他就样死心塌地忠于东瀛人的就不行?
他这边腹诽着,林雪怀心里当然也没闲着。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就要跟张至诚这种无耻之辈同流合污,他就发自内心地感到恶心、悲哀。想当年,他总是口口声声教训别人要心怀家国,结果现在……
张至诚走了,金耀宗才从屏风后面小跑过来。林雪怀垂头丧气的模样让金耀宗觉得他有些可怜,可金耀宗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便没心没肺地摸了一把他的脸,大声道:“愁什么?这不好事嘛!”
“滚一边儿去!”
却不料,林雪怀忽然恶狠狠地一把甩开他的手,一双眼里闪着绝望的光。金耀宗愣愣地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模样,随即大哭着跑远了。
乱世飘萍(一)
凉州虽为西南军政府首府,但就地理位置而言,它其实是整个西南地区距离内陆最近的地方。陈锡宁跟他的军队一路向西南撤退的同时,安顿好西北一切事宜的沈长河也赶了回来。
如此一来,当今合众国两大抗击东瀛的势力首领算是正式会面了。
“哎呀!沈老弟,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啊!”陈锡宁热情洋溢地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愚兄还在上京时就常念叨着,像老弟你这样的英雄人物那是一定得好好地见上一面、煮酒论道啊!”
“总统先生谬赞,这边请。”面对虚伪得令人感到尴尬的陈锡宁,沈长河只能在心底悠悠叹了一口气,表面上不卑不亢地引他走进将军府邸。
接下来的一整天,两方坐下来进行了一番“深入浅出”的长谈。说完一大堆毫无意义的废话之后,陈锡宁先切入主题:“老弟啊,不瞒你说,愚兄这次来不仅是为了战略撤回大后方保存实力、以图再战,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唉,老弟你别嫌我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