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军对抗五万大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固守不出。只是这五万军威胁到卫家军的生存,就不得不除。卫暄兵马不足,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暂时迷惑完颜敏,让他误以为云州军出城只为抢粮。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布下埋伏,一点点蚕食完颜敏的军队。
他用拇指按着眉心,垂下眼眸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忽然说道:“我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亲兵道:“少将军,崔皓太奸诈,又带了朔州军来守云州,逼着我们出城迎敌,他这是想让少将军去送死,他好在后头吞了我们的功劳啊。”
卫暄蹙着眉:“你说的没错,可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代表了皇帝,他握有捏住全军命脉的粮草,我们能怎么做呢,难道还能不顾在北关拼死杀敌的父亲去造反么。”
他缓缓站起身,拉开军帐,让冷冽的空气灌进帐子里。
“父亲说过,战争从来不是单纯的领兵作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军队就像一个小朝廷。一个将领除了具备排兵布阵的军事能力外,还要有一定的政治手腕。但我们卫家军却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皇帝派了崔皓监军,又派崔奉领兵驻守朔州,这就注定了我们卫家军要受制于崔家。”
“但父亲还是将朔州交给了崔家,孤军深入北关。他不是没想过崔家在后方会做出些什么来,只是他同样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蛮夷之族屠戮我中原百姓。而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完颜鸿占据燕州,割裂穿云关和北关,将卫家军置于险境。所以,哪怕我知道崔皓不对劲儿,我也依然要领兵出城。”
卫暄深吸了口气,道:“但崔皓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争功,只是我还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父亲自去北关后,除了我们打探回来的战报,便再无一丝消息传回,我担心这里面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隐情。还有二弟,我们至今都没有打听到他的下落,我很担心。”
亲兵安慰道:“少将军,北狄没有突破北关,这就算是好消息了。”
卫暄摸了摸长满胡茬的下巴,忽地笑了一下:“我也不知怎么了,近来总是多愁善感的。去把地图拿来,还是好好研究研究这仗该怎么打吧。”
连续两日,卫暄都派云州军出城抢粮,来回几次使北燕军折损人马共五千余人,完颜敏气的不轻,忍不住怒骂:“龟孙儿!还抢上瘾了不成。左副将,今夜依旧照常埋锅造饭,注意在林间设伏,一旦云州军出城抢粮,即刻给我抄了他们。”
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卫暄当然明白过犹不及这个道理。所以完颜敏注定是失望的。因为今夜卫暄没有派兵抢粮,而是绕过完颜□□力军,直奔侧翼军扎营的山林里放了把火。
冬季干燥,落叶成堆,草木干枯,一把小火很轻易就能形成燎原之势。
完颜敏是北燕人,他自然明白气候干燥时不宜在山林驻扎的道理。只是卫暄一味固守,完颜敏也松懈了下来。在卫暄第一次出城抢粮时,他便改变驻军方式,在主力军两侧驻扎侧翼军,呈包围之势拱卫中军大帐。只等卫暄再出城,便使两翼军包抄云州军。但没想到卫暄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直接烧了两翼军营帐。
山中火光大盛,完颜敏差点儿气吐血,当即下令两翼军撤回营地,拦截放火的云州军。
然而当两翼军回援后,被完颜敏当做诱饵的前锋营又惨遭卫暄洗劫……
“好久没痛快的打一场了,完颜敏只怕鼻子都气歪了。”亲兵笑着将晚食端给卫暄,道:“少将军多吃些,今儿伙房加餐,将士们都可高兴了。”
卫暄也难得的露出些许笑意,指了指身旁的矮凳道:“你也坐下吃吧。”
亲兵有些激动的搓了搓手:“这,这不好的……”
“叫你坐就坐,婆婆妈妈的作甚。”
亲兵扭扭捏捏的把边儿坐下,小心的拿起筷子。
“不用拘着,吃饱了。”卫暄夹了两个馍给他,道:“留着,夜里还有场硬仗要打。”
亲兵咬了口馍,呜咽着道:“少将军要抄了两翼军么?”
卫暄笑道:“你倒有几分机灵劲儿。没错,我们烧了两翼军的营帐,他们夜里恐要露宿。如今天寒地冻的,人在又冷又困又劳累的情况下,精力会大大减弱。北燕左右两翼军共计一万人,与我方人马相当。我们只择其一方围杀。”
“哪一方?”
卫暄一边喝着汤,一边瞟着手边的作战图,道:“疑兵之计,左虚右实。”
卫暄大费周折抢走了粮食,在完颜敏看来云州军一定是饿疯了。
他对副将道:“你确定朔州给云州送粮了?那怎么还抢咱们的?”
副将摸着下巴道:“洪大人说他和朔州方面有约定,朔州是不会支援云州的。如果云州有粮的情况下卫暄还来抢咱们的,或许是朔州方面顶不住上头压力,不得不给云州送粮。但送去的粮草掺了许多别的东西,完全不足以支撑云州军,所以才来抢夺我们的粮草。”
完颜敏蹙眉道:“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卫暄那厮是卫儒手把手教出来的,极擅守城战,突袭战。我们得想个法子,不能再叫他这么耗下去了。”
副将道:“除非能把卫暄引到我们的作战范围。”
完颜敏道:“卫暄又不傻……”他啧了下舌道:“再往北二十里处地势平坦开阔,适合骑兵作战。我军虽仗着人数多,压的卫暄喘不过气。但此地地势崎岖,不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而我军又多为骑兵。如果能把卫暄引到那里,我们摆开阵势跟他打,待灭了他主力军,区区一个云州城还不是任我索取。”
一个云州围了这么多天还打不下来,大军补给也是个严峻问题,副将闻言当即便同意了完颜敏的策略,二人正商议如何将人引出来。
这时忽有军士来报:“殿下,不好了,左翼军遇袭!”
完颜敏怒捶桌子:“他奶奶的,还有完没完!”
第200章
天将明时,卫暄率军回城。崔皓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兴致高昂的将士们,喃喃道:“卫家军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太可惜了……”
他拢了拢披风,将自己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可惜了。”卫暄在亲兵的帮助下脱下盔甲,道:“经此一战完颜敏必有防范,我们再想突袭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亲兵道:“我们以最小的伤亡解决了完颜敏一万军士,还抢了他们不少的粮食,在小人看来,少将军简直用兵如神。”
卫暄乐道:“你也甭拍我马屁了,哪有什么用兵如神,不过是使些小伎俩罢了。”
“反正小的就是觉得少将军厉害。”亲兵将盔甲搁在一旁的架子上,笑眯眯道:“小的去给少将军端热水。”
卫暄斜靠在榻上,随手拿起一本兵书,却始终无法沉下心来读,脑中依旧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把完颜敏大军引到卧龙谷去。
而完颜敏也抓秃了脑袋想着怎么能把卫暄引到他们的包围圈。
副将捏着下巴,目光游移了一下,正对上完颜敏眯起的眸子。二人目光交汇,同时开口道:“粮食。”
次日收到斥候线报的卫暄眸光闪了闪。他无意识的敲打着作战图,手指在云州城外那片平原点了点,道:“完颜敏试图诓我出城。”
他以拳击掌,激动道:“我正犯愁呢,没想到瞌睡来了就有人给递枕头。”
“少将军是想将计就计?”
卫暄颔首:“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只要我将完颜敏大军引到卧龙谷,崔奉预先埋伏的兵马就能阻截大半北燕军。而完颜敏遇伏后不会再回云州城,他一定会率领残部退回燕州。如今穿云关被杨笠将军所占,完颜敏若回燕州,只能走高兰山,我们就在高兰山口等着他,必定让他有来无回。”
亲兵有些激动的摩拳擦掌:“少将军,小的要打头阵。”
卫暄揉了揉他的脑袋:“有前锋营冲锋,你还是留在本将军身边吧。”
亲兵揪起眉头:“少将军是不是嫌小的年纪小。”他攥起拳头,故作凶狠道:“我可勇猛了,一定不会拖后腿的。”
卫暄无奈道:“这是军令。”
亲兵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哦’了一声退出了营帐。
卫暄见他单薄的背影,不知怎么忽然就觉得有些心酸,他叫住了他:“你只有小名,家里还没给取大名吧。”
亲兵点点头,红着脸道:“爹娘说贱名好养活,而且我家里也没有识字儿的,就一直狗子狗子的叫了。”
“那本将军帮你取个名字如何?”
亲兵瞪圆了眼睛,激动道:“真的!”
卫暄想了想,笑道:“我家小弟尤为喜好话本,本将军也曾借阅两本。当中有句词本将军印象颇深,是这么说的:我这剑要卖与烈士,大则□□定国,小则御侮捍身……”
他道:“男儿投军,谁人不想建功立业。作为武将,□□定国是最崇高的理想。不如你叫□□,如何?”
亲兵没读过书,只是他听这话莫名就觉得热血沸腾的,再瞧少将军眸中熠熠生辉,那就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他单膝跪地行礼道:“徐□□谢过少将军。”
好像有了名字,他就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长成大人一样。他挠挠头,眯眼笑道:“少将军,小的家中还有个弟弟,今年十四岁了。我想把‘定国’这个名字留给他,不知少将军可否允准。”
卫暄笑着点头:“将士们也好久没有写家信了,今晚去找主簿代笔,也叫将士们给家里报个平安。”
徐□□狠狠点头:“小的这就去。”
卫暄见他脚步轻快,丝毫没有适才不许他冲锋的颓丧,不由笑了起来。想了想,也提笔写了封家信。
这一夜,卫暄睡的并不好。他陷在梦里,梦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去,不要去……
洪崖天堑刚刚经历一场血战,山谷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卫离艰难的用剑撑着身子勉强站立,韩崇良已经扔了刀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了。
卫淑华呆呆的看着仍在滴血的剑身,兀自说道:“我从没有想过,我的剑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血开刃。”
韩崇良虽是累极,仍不忘玩笑:“这就说明你们卫家人天生就是为战而生的。”
卫离看着卫淑华身后如刀锋般锋利的三百壮士,道:“二小姐怎会带着卫家私军来此?”
韩崇良有些费力的歪过头去,躺在地上望着那威风凛凛的三百勇士。
那时他和卫离正和那群悍匪拼杀,悍匪人多势众,又占地利之便。他本以为自己还未开始的将军生涯将结束在这群悍匪手里,默默无闻,更不会被人记住。
他觉得这样死去实在太憋屈了,在一腔愤怒之下,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力气。当卫淑华带着那三百勇士出现的时候,韩崇良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女。
“说真的,如果不是我订了亲,我一定娶你。”
卫淑华咬牙:“说真的,如果不是看在你像条死鱼一样瘫在地上,我一定一刀劈了你。”
韩平一把捂住他家少爷的嘴:“少爷,要有风度,可别嘴贱,那可是卫二小姐!”
卫淑华见他还有力气说嘴,也放下心来,对卫离道:“这是阿昭派来的。”
“三爷?可是京中老太君的意思?”
卫淑华道:“阿昭的确是从京里回来的。他倒没详细说,只是调了三百私军给我,让我相助大哥。阿昭现下人在象州,多半会带兵直接去燕州。对了,长乐和亲东越,皇帝陪嫁了不少粮草,都被祖母派去的人给劫了。如今这批粮草就在秦氏下面的商铺里,我雇了商队,他们很快就能到了。”
卫离有些激动:“二小姐来的太是时候了,云州城缺的就是粮草,不然属下也不会冒着勾结反叛的罪名来汾州边界了。”
正说着话,去抄悍匪老巢的军士回来了,笑哈哈道:“卫副将,这土匪窝里头有不少粮食呢。”
卫离激动的无以复加:“这回少将军不用愁了。走,去看看。”
韩崇良正哎呦哎呦的躺在地上哼哼,一听说有粮,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跟了过去。
这群悍匪常在这一带活动,巢穴是依山而建的寨子。
“我们去搜的时候,寨子里还有女人小孩用的东西。只是我们找了个遍,也没见一个女人小孩。”军士说道。
卫离道:“应该是原来住在这寨子里的人。”
卫淑华走了一圈,回来说道:“这寨子除了主院这几间房有活动的痕迹外,其余皆是冷锅冷灶,看起来这群悍匪倒不像是打算常住的样子。”
韩崇良在正厅里翻翻捡捡,看到洪崖天堑的地形图,忙不迭的收了起来。除此外,还有一沓信件。他歪着脑袋念叨着:“……务必拦截淮中援军,事成后分拨粮草百石……”
卫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反复看着那信,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崔皓的笔迹!”
“你没看错?”
韩崇良复又低头去翻找信件,发现一封尚未寄出的信,信中言:若事成未得粮草,便将此信交给卫家军。
卫离大致看了看,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怪不得这么巧,我们需要粮草的时候偏偏在洪崖天堑出现了悍匪,原来是崔皓勾结悍匪,从中作梗。”
韩崇良道:“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合作也没那么牢靠,这匪首明显也在防着崔皓。”他忍不住皱紧眉头,骂道:“妈的,崔皓到底在干什么!朔北六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