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淑华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瞪大眼睛:“也许是皇帝在授意!”
韩崇良手一顿,惊疑道:“你说什么?”
卫淑华僵硬的扭过头去,说道:“皇上知道了我二哥卫晞的身份,陆鼎以此设计谋划,欲除掉卫家军。”
她颤抖着后退了两步,道:“承逸临死前告诉我,他爹有阴谋,只是他来不及说出口。原来,原来崔家才是皇上用来对付卫家的利剑!”
韩崇良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响,他扳过卫淑华的肩膀,红着眼问:“你说承逸死了?”
卫淑华呆呆的点头:“是啊,程孟杀了他,因为他知道了陆鼎的秘密,因为他想救卫家,他是为了卫家死的……”
韩崇良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日来的疲战他都能坚强的挺过来,可这会儿他突然就像泄了一口气一样,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
卫离还在消化卫淑华说出的惊雷一般的消息,他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二小姐的意思是,崔皓不会发兵援助云州。同样的,领兵十万的崔奉也不会驰援北关。他们会放任北燕北狄和卫家军的混战,在最后关头,等候收割。”
厅堂里静了一瞬,针落可闻。
“报!卫副将,山下有云州斥候。”
“快请!”
那斥候见卫离一行人好好活着,忍不住笑道:“真是大喜。少将军叫小的来寻卫副将,他让小的转告卫副将,朔州崔监军送粮了。少将军请韩少爷折返汾州,请卫副将速归云州。”
卫离微诧:“你说朔州送粮了?”
斥候道:“正是。不过崔监军的意思是要少将军出城迎敌,所以少将军请卫副将率军回援。”
卫离手指微颤:“那少将军可应了?”
斥候点头:“若不应,云州城无粮,百姓哗变,将士们也会饿肚子。”
卫离的剑‘嘭’的一声掉在地上,荡起一阵烟尘。
第201章
北关城。
卫儒睡梦中忽然惊醒,不小心扯动胸前伤口,忍不住闷哼一身。
卫昀闻声睁开迷蒙的眼,踉跄着上前,见卫儒伤口处已微微渗出血来,睡意顿消:“伤口崩开了,我去叫军医。”
卫儒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大碍。”他见卫昀身上带伤还守在他身边,不由蹙眉道:“你怎也不知去休息休息。”
卫昀捋了把脸说:“属下的伤不碍事,倒是军医交代,侯爷伤口险些伤及要害,正是关键时候,身边可不能离了人。侯爷适才惊醒,可是伤口又疼了?”
卫儒回想睡梦中心惊肉跳的感觉,此时仍心有余悸,他摇了摇头:“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心里慌慌的。”他抹了把额上冷汗,问道:“近来盛京方面可还有什么消息?”
“暂时没有。不过侯爷,二公子身份暴露,皇上态度暧昧,领兵来的又是崔奉。此前朔州就已克扣云州粮饷,这么看来,皇上是要对我卫家军下手了。我们大军在北关,粮饷还需朔州支援,这回可真是彻底受制于人了。”
卫儒捏了捏眉心:“李淮只要还想当这个皇帝,只要他还有吞并三国的野心,他就不会放任北关不管。我将青霄令留给了母亲,母亲在京审时度势,她应该会有妥善安排。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对了,云州战况如何?”
“少将军固守城门不出,又派卫离往汾州接应韩少爷,待城中有粮,应当无碍。”
卫儒长长的叹了口气:“暄儿耿直,就怕他不知变通,反被崔皓拿捏。”
卫昀安慰道:“青霄卫已去云州传信,少将军机敏,若知道二公子的事和朝廷的意图,自然会设法摆脱崔皓。眼下少将军向淮中借粮,不也说明他已经对崔皓有所怀疑了么。况且我们已收回兰城,北狄大军防线又后撤了三十里。如今已入冬,再过一月就到北狄最冷的时候了。他们打不下北关城,定会撤军的。”
“所以我们必须在北狄撤退后立刻掌控北燕,这样才不会被朝廷左右。还有,一定要把晞儿找到。”卫儒抚了抚心脏,那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心口发闷,连带着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
卫昀有些担心道:“侯爷,还是叫军医看看吧。”
卫儒闭着眼点了点头,有些无奈道:“到底是老了,年轻时候受过比这还重的伤,还不是一样提刀上马。”
军医看过后道:“侯爷近来劳累太过,忧思劳神,加上伤口太深,又逢冬季严寒。伤口虽不至发脓恶化,但寒症又引出陈年旧疾,这才使病情反反复复。侯爷素日瞧着强健,可这病灶一上来,便是来势汹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才是。”
卫儒道:“如今边关形势严峻,本侯哪有心思休养,况且我们与玉山慕容氏还有约定。军医看着开些药吧,最多三日,本侯必须指挥战斗。若本侯一直不出现,只怕会军心不稳,玉山慕容氏也难免会有想法。”
军医为难道:“倒是可用些虎狼之药,只是这药等于提前透支侯爷的身体,日后侯爷务必仔细调养,否则会于寿数有碍。”
卫儒闻言笑道:“待战事休,则解甲归田,含饴弄孙,有大把的时间呢。到时军医说如何调养,本侯绝无二话。”
高兰山的军帐里,完颜鸿怒目圆睁:“义阳公主死了?!”
持刀青年躬身应道:“千真万确,司马善登基称帝,义阳公主的残存势力全部被剿除。”
尹士均沉下脸:“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义阳公主一死,南梁不会轻出。东越又失去齐国粮草,暂时也不会发兵淮中。这两方偃旗息鼓,齐国的火力就会集中到北燕方面。我们必须加快步伐,就算没有义阳公主的支持,我们也得夺回朔北六州。”
完颜鸿拧起眉头:“可完颜敏迟迟打不下云州……”
尹士均闭上眼叹道:“错失良机,为时已晚。是我们低估了卫暄。如若在崔奉大军抵达朔州前我们就能打下云州,继而再攻朔州,我们的胜算很大。只是没想到完颜敏这个废物连个小小云州城都打不下。如今崔奉大军已到,十万大军陈兵朔州,你以为他们会再任由我们摆布么。也许他和我们一样,作壁上观,等待最后的收割……”
说到此处,尹士均忽地眼皮一颤:“洪坤呢?”
完颜鸿不以为意道:“先前完颜敏军中传回消息,说有法子引卫暄出城,洪大人不放心,说去看看。”
他见尹士均脸色不好,有些紧张道:“有什么问题么?”
尹士均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段日子发生过的事,只觉四肢酸软,脸色愈发苍白。
“舅舅?”
尹士均瞳孔猛地缩了缩:“我们中计了。”
完颜鸿一脸懵懂:“舅舅在说什么?”
尹士均哀叹一声:“玩儿鹰的反被鹰啄了眼,是我大意了。崔家再想除掉卫家军,但追根究底,他们是齐国人。既是齐国人,又怎么会容忍我北燕拿回朔北六州。我们先以卫晞为质,换得崔皓不支援云州。可殊不知,这正中他们下怀。”
“卫家军的实力强悍,卫暄又极擅守城,拖延了不少时日。紧要关头,眼见云州无粮,胜利在望,偏偏朔州崔皓送了粮去。这不是摆明了在拖着完颜敏大军么。”
“如今崔奉率军抵达,完颜敏诓了卫暄出城,崔皓反在后头占了云州。这合着是借完颜敏的手除掉卫暄。而崔家两兄弟这时占据云朔二州,互为依托。穿云关又在杨笠手里。我们便是下山重新占领燕州,前后夹击之下,必败。”
完颜鸿想通其中关键,脸色顿时灰白。
北关城有卫儒在,虽艰难,但绝不会让北狄突破防线。玉山还有慕容氏这个劲敌。他们一旦下了高兰山,就等于羊入虎口。等到三方疲战之际,崔奉率军收割最后的胜利。齐国不仅拿下整个北燕,还除掉了镇国侯。而倘若他们不下高兰山,等卫儒击退北狄,也一定会找机会解决他们这几万人马。无论怎么算计,最大的赢家都是齐国。而洪坤,就是串联起完颜慕容和崔家三方的中间人。
完颜鸿灰败的靠在虎皮椅子上:“如此计谋,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不管是谁,我们已经走到绝路上了。想我尹士均一生就为了一个权字,这一辈子就想站在权力的顶峰。就这么败了,真是不甘心啊。”
完颜鸿攥紧拳头:“既然不甘心,那就跟他们拼了。”
尹士均摇头:“玉石俱焚是愚蠢者的做法,其实还有一条退路。”
“舅舅说的是?”
尹士均捏着稀疏的胡子,眯起眼睛道:“北狄。”
完颜鸿瞪圆了眼睛:“舅舅你疯了!岂能投靠蛮夷之辈。”
尹士均冷笑道:“当初指使完颜敏从北关撤军,险些叫北狄踏平北关时,你怎么不说这话?”
完颜鸿嗫喏道:“那不是还有慕容氏顶着么。这回可是咱们自己靠过去,岂不要被天下人唾骂。”
尹士均道:“欲成大事,不拘小节。舅舅是教过你礼和义,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功成名就时或可锦上添花,但在山穷水尽时,它却是束缚你的囚笼。就比如对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乞丐去讲礼义廉耻,你觉得他会听么?”
他嗤笑一声:“说什么蛮夷之族,往上数个百多年,我完颜慕容对他们汉人来说也是异族。可后来呢,大家还不是一样。只有弱者才会被人以身份论之,而一旦掌握了绝对的权柄,谁又敢置喙什么。”
完颜鸿蹙眉道:“北狄人蛮横,他们崇尚力量,毫无人伦可言。我们率军去投,他们又凭何相信我们?”
“就凭我们可以助他们攻破北关城。”
“然后呢?叫北狄大举入侵?还不如拱手把北燕送给齐国呢。舅舅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尹士均就笑:“你舅舅我这些年游走在楚国和燕国慕容完颜两族之间,你可见我失手过?比起满腹阴谋的齐国人,北狄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反而更容易掌控。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天下人的辱骂又不能使你少一块肉,你在乎什么呢?话说回来,凭齐国皇帝那尿性,你以为我们舅甥俩投了齐国会有好下场?”
完颜鸿捏着拳头,犹豫不决:“燕州好歹是自己的地盘,若到了北狄受他们鸟气,还不如跟崔家死拼。再不济,咱们投了镇国侯也行啊。”
尹士均看白痴似的看着他:“慕容氏还在,你敢投卫儒,就不怕他反手把你交给余夫人?往日瞧你挺精明的,怎么这会儿尽说糊涂话。”
完颜鸿烦躁的抓着脑袋:“那就依舅舅所言。不过完颜敏手下还有我们的人,此去北狄还不知境况如何,总得多留些人马。”
尹士均摇头道:“来不及召回了。一旦我军有动静,朔州和慕容氏必会有所察觉,若被他们窥知意图,北关城的卫家军会第一个宰了我们。再说,洪坤多方游走,还不知如何利用完颜敏,他手下的人你还敢用?”
“还有,临行前放出卫晞在朔州城的消息,让他们自去斗吧。”
狂风呼啸,毛毡帐篷被风鼓的猎猎作响,细小的雪粒透过缝隙被风卷入帐中。
完颜鸿伸出手,落在掌中的雪一瞬间就融化了,只留掌心点点冰凉。
第202章
朔北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的都早。风卷着雪花狂暴的刮过山野,干枯的草成片成片的倒下。不过半日,漫山遍野便染上一层白霜。
卧龙谷栈道狭窄,自半山腰俯瞰,就像一条卧着的龙。山谷里静悄悄的,只有凛冽的寒风在头顶盘旋。
卫暄勒住马,仰起头望向山谷两侧。才经一场血战,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大团大团的白气自口中呼出,浓眉上结了一层冰霜。铠甲上沾染的鲜血在寒风呼号中血气更浓。
突如其来的一声鸟鸣打破了谷中安静,紧接着一群黑鸟扑棱棱扑腾着翅膀自半山腰飞出。卫暄闻声看去,在枯藤掩盖之下,利箭闪烁着摄人的寒芒。
他目光冷沉,握紧了手里的枪。枪尖凝着一滴血,颤了颤,摇晃着滴落下来,在大地刚刚铺成的一层白霜上散开。白的纯洁,红的刺眼。
血滴落地的瞬间,大地轻晃了一下。山谷两侧的枯树也跟着晃了晃,雪花细细碎碎的落下,风一吹,雪雾弥漫整片山谷。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空寂的山谷里回荡。
徐□□紧抿着唇,竖起耳朵听了听,低声道:“近了。”
卫暄再次抬头看向半山腰那处寒芒,只一瞬,便收回视线。握着缰绳的手一抖,马蹄踢踏两步,随即迈开步子哒哒哒的往前小跑着。
徐□□回头望去,只见声势浩大的骑兵奔入卧龙谷,马蹄卷起千堆雪,遮天蔽日。
待完颜敏率军追来时,卫暄的前军已经出了卧龙谷,直奔高兰山去了。
徐□□解下腰间水袋递给卫暄,道:“少将军,里头灌了烈酒,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卫暄拔开木塞,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猛灌了几口,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管直达腹中,暖意瞬间弥漫开。他畅快的舒了口气,把水袋还给徐□□,笑道:“你小子有心了。”
徐□□笑眯眯接过,又将水袋挂回到腰间。
卫暄见状问道:“怎么,你不喝一些?”
徐□□搓了搓冻的发麻的手,不好意思的笑道:“小的不擅饮酒,才闻了些酒香就觉得晕乎乎的了。”
卫暄笑哈哈的指着他道:“你这毛病得改改,等回了城,本将军好好教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