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忙不迭的点头应下,还不忘抻着脖子往谷口方向看。
卫暄拍了他一把:“别看了,一时半刻的还过不来,先去歇着吧。”
卧龙谷是天然的伏击点,若卫暄用兵,完颜敏那三万大军势必要陷落大半,狼狈奔逃。崔奉虽无领兵经验,但他胜在兵将多,又有卫暄安排好的作战计划,只要他不傻,结果不会相差太多。
在云州城外平原同完颜敏血战后,卫暄仅余五千人马。虽人数上仍不及完颜敏,但完颜敏败军,士气瓦解,他只要侯在高兰山口,此战必胜。
此前卫暄反复推演战局,虽牺牲了半数兵马,但眼下战局走向未变,胜率已有七成。
卫暄半靠在树干上,微微阖目,不知是烈酒的缘故还是其他,他只觉身体一阵一阵的燥热,心脏也跟着狂跳不止,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战马喷着鼻响,马蹄胡乱的踢踏着,仿佛也陷入狂躁一般。卫暄不停的替它顺毛,才勉强让战马安静下来。
就在他蹙眉沉思时,斥候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急道:“少将军,完颜敏大军出谷了!”
卫暄腾地站起身:“这么快!多少人?”
斥候摇头:“小的看不清,只听对面喊叫声不止,震天的响,想来人数不少。”
话音刚落,又有斥候来报:“少将军,完颜敏率军冲过来了。”
卫暄已没有时间思考,当即提枪上马,厉声道:“列阵,迎敌!”
当先冲入高兰山口的完颜敏提刀指着卫暄,双目赤红,喝道:“卫暄,速速让开,饶你不死!”
完颜敏的军队还在自谷口不断冲出,卫暄沉下眸子,他们的人数比预计的多了不止一倍。卧龙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崔奉怎么会让这么多人冲出谷口。
他攥着缰绳侧身对徐□□说:“趁机折回卧龙谷刺探情况,找到崔奉,请求援军。”
徐□□肃然应是。“少将军小心。”
高兰山口入口狭,卫暄派人团团守住山口,正面与完颜敏对峙。
完颜敏整个人都暴躁了起来,他坐下战马朝天扬起前蹄,高声嘶鸣。前蹄落地的瞬间,完颜敏已提刀向卫暄冲杀而来。
随后奔来的北燕军也叫嚣着冲入阵中,马蹄激荡起落雪,高兰山口厮杀一片……
徐□□一人一骑奔袭至卧龙谷,一眼便见山谷两侧埋伏的齐军弯弓搭箭,箭尖正冲自己。
他忙勒住马,掏出令牌举在半空,高声道:“我乃卫少将军账下亲兵,奉少将军之命来请援军,敢问崔奉将军何在?”
声音在山谷里打着旋儿,随着风声飘远。
徐□□双目圆瞪,试图在半山腰找到崔奉。见半响无人回应,直指他的箭尖也依旧一动不动。徐□□再迟钝也察觉到一丝丝怪异来。
山谷里横陈着北燕军的尸体,血腥味冲鼻而来。徐□□握紧缰绳,薄唇紧抿。往后是正和北燕军拼杀的少将军,敌方兵力三倍于己方。往前通过山谷,是通往云朔二州的路。云州只有崔皓,兵力不足。他能去的只有朔州。
但眼前卧龙谷的情况却在告诉他,朔州崔奉有问题。而身后断断续续随风飘来的厮杀声又在告诉他,少将军需要支援。
他闭上眼,再次抬起手里的令牌,高声吼道:“卫少将军请求支援,敢问崔奉将军何在?”
除了回声飘荡在山谷,回应他的只有悲鸣的风声。
他放下手,在令牌上呵了口气,用粗粝的手擦了擦上面沾染的血迹,然后仔仔细细的将它挂回在腰间。手触碰到腰间的水袋,徐□□愣了一下,利落的解下水袋,用拇指弹开木塞子,大口大口的饮尽水袋里的酒。火辣的酒味充斥鼻尖,他感觉血液在沸腾。
用袖口抹了抹嘴角的酒,他扔了水袋,双手狠狠一抖缰绳,战马仰天长鸣,疯了一般的冲向卧龙谷深处。
战马疯跑起来时,徐□□忽觉数道疾风自四面八方扑面而来。他踏过北燕军的尸体,四处躲闪,直到战马被射成了筛子,轰然倒地,他整个人也飞了出去。
冰冷的利箭穿透厚重的铠甲,徐□□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拼了命的往前爬,在离谷口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爬不动了。双目死死的盯着谷口方向,一动不动。
半山腰上,崔奉双手握着剑柄,剑尖抵在地上。他眯起眼望着高兰山口方向,沉声道:“快结束了吧。”
完颜敏一次一次的冲杀,都被卫暄一次一次的阻挡在高兰山口外。就在他筋疲力尽,快要支撑不住时。忽地从卧龙谷转出一队军士,当先打头的正是崔奉。
卫暄捋了一把沾满鲜血的脸,用嘶哑的嗓音吼道:“援军来了,都给我撑住!”
北燕军听见后面震天的摇旗呐喊声,纷纷嚎叫着不要命的往前冲。两军对垒,皆已是疲军。崔奉几乎以碾压的方式进行砍杀。
越是濒临死亡,人的求生意志就越强烈。守在山口的卫家军在北燕军狂躁的冲击下已经顶不住了,马蹄碾压过他们的尸体,疯狂的冲进高兰山。
卫暄挥舞着银白的枪杀入阵中,直到周遭喊杀声渐渐平息,他方才停下,用长/枪撑住已经力竭的身体,勉强支撑着。
双目被鲜血糊住,他的视野中满是鲜红。
崔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卫暄。
他身边的步兵举着长矛将在拼杀中存活下来的几十个卫家军团团围住。
崔奉淡漠的瞟了眼卫暄,冷声说道:“有人上告卫少将军借职务之便威逼云州府尹索要粮食,致使云州百姓无粮可食,险致云州城内乱。不止如此,卫少将军账下卫离副将军多日不见踪迹,经查证,卫离奉卫少将军之命联络淮中叛将韩庆,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明黄折子,道:“出京前,皇上任命我为朔北六州总调度官,掌朔北事务,监察中军。由于战事吃紧,战局瞬息万变,皇上允准本官可便宜行事,事后补折上奏。”
“淮中反叛,皇上大怒,对反叛一事深恶痛绝,更有言: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从马上倾身过来,微微牵起嘴角:“卫少将军,你是自己了断呢,还是等本官动手。”
卫家军才经血战,几乎全军覆没,他们还未曾缓过神来,便被当头扣下叛军的罪名。
“胡言乱语,我家少将军忠肝义胆,天地可鉴,岂容你随意污蔑!”
崔奉并不理会那军士,仍是淡淡的看着卫暄:“北关的卫侯爷兴许还在等朔州的粮草供应呢。”
卫暄瞳孔猛地一缩,抬头瞪向崔奉。
军士忙道:“少将军切莫中计,就算我们认了罪名,他们也不会给老侯爷放粮的。倒不如跟他们拼了,临死了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好叫阴间的阎王爷给咱断一断,究竟是谁包藏祸心!”
崔奉不疾不徐道:“你也应当为你的将士们想想,也许本官会大发慈悲,免了他们的罪名呢,总比跟着你送死好啊。”
军士啐了一口:“放屁,我卫家军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哪个会怕死!”
他话音一落,几十卫家军立刻列阵,冲天怒号:“不怕!”
几十个人愣是吼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响彻山野间。
崔奉的战马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有些不安分的踢踏着。
他咬牙怒道:“好,这是你们自找的。给我杀!”
崔家军面面相觑,还在犹豫着。崔奉已经怒到极致,吼道:“不听号令者以卫暄同党论罪!”
厮杀声再一次响起,卫暄身体里的沸腾的热血却瞬间凉透了。
他仰起头,乌云阴沉沉的压住了半边天。他放声狂笑:“我卫家军的好儿郎们,顶天立地,都是好样的!”
同袍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卫暄身边,直到崔家军的包围圈里只剩他一个。
他半跪在地上,用干净的帕子将枪尖已经半凝固的血擦拭干净,然后踉跄着站起身,将擦的发亮的枪尖抵在喉管处,抬眸看向崔奉,一字一顿道:“天理昭昭。”
锋利的枪尖刺破喉咙,鲜血迸溅。
这一刻,风声忽然止了,四野安静。
“……天理昭昭。”半山腰上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妇人在口中呢喃着这四个字。
她身边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阴阴笑道:“的确是天理昭昭,崔夫人,下一个就是卫儒了吧。”
第203章
高兰山深处腹地,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男子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穿梭在山林间。还在滴落的鲜血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地上留下一串鲜红刺目的痕迹。
身后隐隐有些响动,他靠坐在树上,大口喘着粗气。待手上有了力气,他从衣摆处扯了一块布条缠在身上,将还在流血的伤口紧紧勒住,然后扶着树干艰难的站起身,踉跄着继续前行。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了,他身上的力气也在一点点的消耗殆尽。他在高兰山里逃亡近半月的时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更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他的身体已经被透支到极限,但距离他的目的地却还有半座山那么远。
风雪越来越大了,四肢已被冻的麻木僵硬,直到追兵追来,他仍旧保持着机械前行的步调,牙关紧扣。
可就在追兵的刀风刮过时,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流,伴着浓重的腥味。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手臂上,他甚至能感觉冻僵了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僵硬的扭过脖子,便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青年男子挥着寒剑,锋利的剑刃扫过追兵的脖颈,一道鲜血喷出,人便轰然倒地。
几个回合下来,追兵已无一活口。
黑色斗篷男子收剑入鞘,转回身看着那青年男子,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坠着一块铜牌。
只一眼便收回视线,再次对上青年男子震惊的双眼,开口道:“青霄卫。”
语气肯定,无波无澜。
青年男子浑身肌肉绷紧,握紧双拳呈防备状盯着黑色斗篷男子。
黑色斗篷男子面无表情的将剑横陈在身前,道:“暮寒剑,长孙恪。”
青年男子闻言移开眸子,目光落在那柄如冰似雪的剑上,确是暮寒无疑。
“你果真是长孙恪?”
黑色斗篷男子蹙了蹙眉:“还有人敢假冒我的名讳么?”
殊不知李淮正四处派人打探他的下落,甚至发动江湖势力,要除之而后快呢。如若没有那些人纠缠,他也不至于在路上耽搁这么久。
青年男子苦笑:“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应对。”
长孙恪收回剑,看着他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衣襟,冷冷道:“你活不久了。”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欠揍。虽然青年男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被人直愣愣的说出来,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咬了咬牙,忽然单膝跪地,拱手道:“还请长孙大人相助,小人有重要情报。”
长孙恪道:“我要去北关城。”
青年男子猛地抬头:“大人也知道了!”
长孙恪摇头:“不知,我只知有人设计,欲除卫家军。你说的‘知道’是指什么?”
青年男子忙道:“小人奉侯爷之命,欲往云州城告知少将军,我家二爷卫晞的身份已被朝廷获知,侯爷叫少将军堤防朔州崔皓。小人半月前从北关城出发,穿过高兰山,却不小心听到了另一个秘密。”
他脸色灰白,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他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仰头道:“我中途在野马坡休息,无意中看到有人把北关城的防御图交给了北狄人,并约定相助北狄,除掉卫家军。”
长孙恪眸光一凛:“什么人?”
青年男子道:“当时天黑,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楚。但听声音……是一个女人。”
“女人?”长孙恪眯起眸子,喃喃道:“能得到北关城防御图的女人……”
北关城作为北燕的屏障,防御图极为重要。那上面记载着北关城周围大大小小所有的通道,有些隐秘栈道甚至连当地百姓都不甚清楚。而若敌方掌握了这些线索,后果不堪设想。
青年男子道:“此事太过重要,小人当时心下一慌,不小心露了痕迹,陷入无休止的追杀中,在这高兰山里东躲西藏了半个月都甩不脱那些人。眼下云州城还不知是何境况,侯爷那边更是耽误不得……”
长孙恪冷声打断道:“你去云州城吧。”
青年男子忙拱手道:“有劳长孙大人出手相救。”
说完,男子站起身,他感觉身上似乎又重新充满了力量,他感激的看了眼长孙恪,转身就走。
寂静的山林里只留下一串孤寂的脚印,在一里外戛然而止。
长孙恪缓缓睁开眼,默默注视着前方。他没有告诉青年男子,早在他上山前,云州城就已经换上了崔家的军旗……
卫淑华和卫离抵达云州城时,正见一个齐国军士哆嗦着手抖落着被风卷起的军旗,那军旗上印着一个‘崔’字,赫然醒目。展开不过片刻,军旗复又被风卷起,缠在旗杆上,军士又不得不哆嗦着从袖口里伸出手将军旗再抖落开。
“……也不知刮的什么邪风,真要冷死个人。大人也真是,这风兴许过不多久就停了,偏还要咱守着军旗,务必让它铺展开。”
他旁边放哨的军士闻言看了看扭曲的旗面,四下里瞟了眼,见没人注意他,忍不住低声对整理军旗的军士道:“可不是邪性,你瞧,这分明刮的东北风,偏偏这军旗就是铺展不开。你是没瞧见,前几日那风更邪性,可城墙上竖着的卫家军旗却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听着就有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