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村?”卫昭道:“我原想着齐国公发迹于齐州,那支秘密军队九成会藏匿在齐州一带。我曾派人到齐州打探过,只是并没有什么收获。可朔北这么大,要找一个安定村恐怕有些难度。”
他转而又道:“展七娘不愧是武帝的秘密武器,这样机密之事,连我祖母都不知详情,她却能查到藏军之地。”
展翼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卫昭却道:“你不必避讳什么,她能告诉你这些事情就代表她在向我们投诚。武帝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李淮又囚禁了她这么多年。她没有了可忠心的人,自然会给自己找一条更好的退路。”
他见展翼似乎不愿多提及展七娘,便道:“好了,既然知道了一点线索,我会即刻派人去查探。你在南梁领过兵,我这正缺人手,不如到我军中效力如何?”
展翼眼眶微红:“愿为三公子赴汤蹈火。”
卫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辛苦,你好好休息吧。”他转身走到门口,顿住脚步,手指摩挲着暮寒剑如墨玉般的剑柄,道:“他坠落百丈崖,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我坚信他还活着。”
展翼鼻头一酸,眼泪无声落下。
“我家大人是比阎王还狠的角色,不论天上地下,都没人敢收他。”
卫昭假装没有听到他哽咽的语气,弯了下唇,轻笑道:“确实。”
七月,崔贵妃如愿诞下一子。朝堂暗流涌动。
大皇子李霐连续几次办差都不得皇帝满意,更是当着众朝臣的面呵斥李霐资质愚钝,不堪重任。甚至原定好的几项政策都被李淮一一驳回,还擢拔了崔家一个子弟接手。朝野间都传皇上有意立崔贵妃之子为储。
李霐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冯遇道:“崔家不声不响的把控了半个朝堂,陆相看似支持我们,实则同崔家暧昧不清。朔北又有崔奉手握重兵。皇上当初启用崔家,是想把崔家当成一把刀,却没想到使刀的人反被刀所控制,真是可笑。”
李霐道:“朝堂之事尚可周旋,有不少清贵派都站在我们这边。只是父皇的态度实在叫人心惊。我近日去看他,发现他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眼底赤红,整个人躁郁狂暴。倒是见了崔贵妃时人会安稳一些。”
冯遇蹙眉:“你怀疑皇上是中了毒?”
“不无可能。否则我实在想不出父皇为何会变成这样。”他道:“不用我多说,想必舅舅也了解父皇这个人。他把权力看的极重,绝不会容忍崔家威胁他的皇权。”
冯遇点了点头:“后宫之事我插不上手,得叫姐姐费心些。不管怎样,得先把皇上稳住。至少在阿昭回京前,绝不能让皇上立储。”
“三公子何时归?”
冯遇摇摇头:“还不知,不过当是快了。看崔家在朝堂上动作频频,想必朔北的境况不算太好。否则崔家不会急着推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上位。”
李霐才稍稍放下心来,忽地想到什么,突然有些不安:“舅舅,刑部那位老尚书就要致仕了,如今刑部政务都由左侍郎接手,左侍郎又和崔家的走得近。我担心他们会对天牢里的老太君下手。”
李霐的担心很快就应验了。
先是天牢里送去的各项用度一一被清除,而后连一日三餐都克扣许多。
老太君年纪大了,本就经不起折腾,如今连餐食都吃不好,人很快就憔悴了许多。
徐嬷嬷看的心疼不已,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还不算完。为了让盛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卫氏谋逆,刑部的人竟将卫老太君和卫晞关入囚笼,押出天牢去游街。
游街的那天下着小雨,卫晞双腿受不得潮,在天牢时就已反复发作,如今被押游街,气急攻心,更是疼痛难忍。
躲在暗处的曹英和孟三恨的眼睛都红了。
“曹帮主,我们的人都安排好了,何不现在就动手劫囚车。”
曹英到底稳重。卫氏底蕴深厚,青霄卫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区区天牢并不能阻止他们。而之所以放任老太君被关在天牢里成为李淮手里的把柄,并非是因为卫家人没有办法。
李淮把卫老太君当做筹码制衡卫家。卫老太君又何尝没有把自己当做一颗定心丸。只要她还在天牢,还在李淮手里,就能安他的心。否则,一旦逼急了李淮,他若举全国兵力对付卫氏,那才是天下的灾难。
曹英紧攥拳头,咬牙说道:“只要不危及老太君性命,我们不能出手。”
孟三狠狠的叹了口气,别过头去不忍去看。
崔家为了侮辱卫氏,还在暗处安排了人,在囚车经过时引导百姓投掷些污脏东西。可还没等他们扔出去就被人给按住拖到巷子里狂揍一顿。后来不知是从哪儿开始的,但凡囚车经过,百姓纷纷垂手而立,肃然不语。
折腾了一大圈,崔家没捞着什么好处,反倒使老太君病重了,崔家人也终于知道怕了。他们只是想折辱一番,可若卫老太君就这么死在他们手里,只会激怒卫昭,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远在边关的崔奉得闻消息险些气了个倒仰:“这群蠢货!卫家那老太君是我们手里的底牌,连皇上都好好供着她,他们想干什么,啊?是嫌老子在边关死的不够快么!”
洪坤道:“他们也是想给卫昭一点颜色看看,告诉他卫老太君在崔家手里,让他安分些罢了。只是这办法用岔了,没激起民愤,倒替卫家搏了一波同情。”
他转向崔夫人,道:“看来京中少不得夫人坐镇啊。”
崔夫人冷哼:“如若朔北安定些,盛京那边也不会尽想些歪门邪道。”
洪坤干笑两声:“夫人这是恼怒老夫了。”
崔夫人道:“洪监司可是口口声声保证尽快在朔北建立起完美的情报网。可卫昭的阅书馆在朔北都遍地开花了,洪监司的情报网呢?”
洪坤目光阴鸷:“早知有今日,当初在北府大狱就该早早结果了那小子。”
朔北一带有许多村落都叫安定村。朔州城下辖就有一处。
村落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
清晨薄雾尚未退散,低矮的篱笆院里,一个精瘦的少年正奋力的挥舞着木剑。
舞了一通,家人陆陆续续起身了。少年将木剑拴在腰间,挑起扁担去河边担水。
“呦,二狗早上又练剑了。”
少年怒目瞪向那青年人,道:“都说了我不叫二狗,我叫定国,徐定国!”
青年人讪讪的摸摸鼻子:“这不是一时忘了么。”他抄着袖上前道:“哎我说二,哦不,定国,住你家那个男人问出来头了么?我瞧着他那浑身气势可不像普通人,你自个长点儿心,别人家教你几招剑法就亲的跟什么似的。指不定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少年哼道:“我才不傻呢,再说族长也知道他在我家,族长都是老人精儿了,他看人准呢。”
青年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不就多说两句么,瞧你,你哥在家时也没见你这么护着他。”
说起哥哥,少年有些不太开心。
青年道:“怎么,你哥还没来信儿?”
少年怏怏的点头,自去岁冬收到一封报平安的信后,就再没有信来了。
云州城换了崔家军,坊间又传原云州城卫少将军是叛军,人都死在高兰山了。他哥哥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后来卫家军占北燕后,将战死的卫家军士兵腰牌回收,按照名册统计战死士兵,巡籍贯将腰牌送归家属,使其魂灵得以归乡,使其家属可以祭奠。
但徐家并没有收到徐□□的腰牌,所以少年一直坚信他哥哥没死。
担了水回家,早食也做好了。
他去西厢房叫了那个教他剑法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两个月前他进山砍柴时捡到的。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许多伤口,养了好些天人才能下地。
只是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知道,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他常常坐在门口石阶上发呆,右手总是不由自主的覆上左手腕摩挲着,好像那里该有什么东西一样。
他话很少,如无必要,几乎一整日都听不到他说话。就连指点他练剑,也是能省则省,从不多说一句。
“我要走了。”
这是这个男人第一次主动说话。
徐定国道:“去哪儿?”
男人蹙了蹙眉:“找东西。”
“找什么?”
“找……”他歪了下头,道:“一枚铜钱。”
徐定国听了后跑回屋去拿了一个布口袋,将里面的铜钱全都倒了出来,推到男人面前:“我有很多铜钱,都给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男人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不是我的铜钱,我要找我的铜钱。”
徐定国眼眶有些发红,他知道他留不下他。
“你要去哪儿找啊。”
男人道:“不知道,但是肯定要找回来的。”
“什么时候走?”
“立刻。”
徐定国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拔腿往院外走了!!!
“喂,你知道路么?你这样是进不去朔州城的!”徐定国一边将铜钱扒拉进怀里,一边回屋拿了户籍文书,一溜小跑着撵了过去。
第216章
朔州城进出盘查的严,所有入城百姓皆需手持官府开具的文书方可进城。
徐定国手里多出的文书是他堂兄的,去年他堂兄上山打猎被老虎咬死了,那会儿北燕乱着,朔州城又戒严,便一直没到衙门销户。想不到今儿还真用上了。
守城小兵看了眼手里的文书,上面有官府大印,又瞄了眼徐定国和那个男人,见二人年岁也对得上,便放他们进城了。
徐定国把文书交给男人,道:“我只能送你进朔州城了,前头还不知是什么情形,你就拿着这文书吧,免得日后入不了城。”
男人道了谢,接过文书塞入怀中。
徐定国向前张望两眼,又道:“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买些干粮路上带着。”
不等男人说话,徐定国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男人本想转身就走,想了想,还是走到一旁大树下一边纳凉一边等人。
徐定国实诚,他买了几个大个馒头,又将从家带来的水袋给了小贩,请他帮忙灌些热水。
正搓手等着呢,忽听旁边一个男子向路人询问:“这位大哥,可知朔州城下辖有个安定村?”
那人道:“安定村啊,知道是知道,只是那村子偏僻,在山北边儿呢,进村的路可不好找……”
徐定国循声望去,见那问路的人是个青年男子,他身边站着一位黑衣青年,容貌瑰丽,目光冷清。看起来可不像一般人。
安定村因偏远,若不是每年纳粮税,恐怕连官府轻易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个村子。村子里虽没有多少户人家,但村人对外来人十分警惕。
这几个人看着不俗,还专门打听安定村,徐定国特意留了个心眼儿。他接过水袋后,匆匆回到树下找到那个男人,将馒头和水一股脑塞给他,还有余下的铜钱。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我知道你不耐烦我,我也知道你功夫厉害,别人欺负不到你头上。不过要是你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就回来找我吧。你记着,我叫徐定国,以后要当大将军的徐定国。”
男人接下东西,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道:“我想不起来我的名字了,但我会记住你的。”
徐定国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男人又道:“你有个哥哥叫徐□□。”
徐定国连连点头。
男人道:“我帮你找他。”
“好!”
男人不知怎么,突然抬头看了眼城门口方向。徐定国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摩肩接踵的人群。
“怎么了?”
男人摇了摇头,将骨节分明的手按在胸口,道:“只是突然之间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没事儿吧,是不是旧伤发作了,要么你还是跟我回家吧。”
男人又摇了摇头:“总是要走的,天色不早了,你回吧,免得家人担心。”
徐定国有些失望的耷拉下眉,一步一回头的往城门口走,直到那个男人的身影没入拥挤的人潮————
卫昭忽地勒住马,蹙眉向朔州城内望了一眼。
卫放道:“少爷?”
卫昭看了一会儿方才转回头,心口忽然有几分难以名状的怪异感:“没什么,好像适才有什么人在盯着我。”
“朔州是崔奉的地盘,莫不是被他们发现了踪迹?属下去派人看看。”
“算了。还是尽快找到我祖父藏军之处吧,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说完又甩开缰绳让马跑了起来。
显然卫昭已经收到了盛京传回的消息,无时无刻不再担心祖母的身体。胸中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他摧毁。若非理智尚存,他一定会不管不顾的率军踏平朔州城。
徐定国怏怏的走回安定村时,天已经擦黑了。只是往日僻静的村落这会儿却家家户户都点着灯。他跑回家去,家里只有娘在。
“你爹去族长那儿了,说是村子里来了个大人物。”
徐定国精神一抖,忙颠颠儿往族长家跑。见族长家围了好多村里的青壮年。他挤进去往屋里瞧了眼,见族长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个青年男子身边。徐定国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揉了揉眼,伸着脖子往屋里瞅,忽地瞪圆了眼睛。那黑衣男子可不就是白日在朔州城打听安定村的!
他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小声问:“九哥,那人是什么来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