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九也小声回道:“我也不知道呀,不过听我爹说这人是咱们要效忠的主子。”
“主子?”徐定国小小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咱们不是良民么,哪来儿的主子?”
徐九道:“不知道哇,这不是都在这儿等信儿呢么。”
安定村年轻一辈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当年卫老将军奉命练一支私军,那会儿还是楚末,遍地狼烟时候。老将军就给这支私军取了个番号,叫安定军。最初的安定军只有一千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奉老将军之命秘密招兵买马。只是后来齐国公和老将军都战死了,这支军队便彻底跟上头断了联系。”
“再后来,国家安定了下来,军队便也没有了用武之地。于是他们采用了第二套办法,散落在各地,各自成家立业。到后来,最早一批的安定军也都老了,病了,死了。但是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因为老将军说过,他们是国家的秘密武器,待到启用他们的时候,会有人拿着青霄令前来。”
老族长老泪纵横:“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齐国虽然安定,但百姓的日子却不好过啊。这几年天灾人祸兵乱不断,贪官酷吏压榨,朝廷税赋不减,百姓快要活不下去了呀……”
卫昭显然没有想到这支军队有如此强烈的军魂。
老族长告诉他:“融入百姓便要耕种土地,缴纳粮税,服徭役兵役。那些被朝廷征兵走的人,我们会在他们身上刺上‘安定’两个字,然后告诉他们这两个字的意义。今日小将军找了上来,只一句话,散落在朔北各军中的安定军后代,还有村子里所有青壮,但凭小将军差遣。”
卫放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院子外听见老族长说话的青年们全都振臂高呼:“但凭小将军差遣!”
声势浩大,犹如山呼海啸。
徐定国就在其中,显然他也被自己拥有这样的身份惊到了,然后便是极致的激动和喜悦涌上心头。
他大吼:“但凭小将军差遣!”
卫放激动道:“如此一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瓦解崔家军的意志。”
朔北一带多是就地征兵。崔奉带来的十五万大军虽是朝廷兵马,但镇守朔北各州的驻军却多是本地人。
只要控制朔北其他四州,抢先攻下云州,就能将朔州城团团围住。继而切断粮道,任凭崔奉使出浑身解数,他十五万大军也势必哗变。
卫昭忽然抬起头看向树梢后那一轮圆月。
他不知道齐国公当年建立这支私军的目的何在,或许当时他就已经窥见了武帝李瑜的野心,他让祖父练私军只是为了防备李瑜。但祖父给了安定军一个军魂,让他们存留至今。不管当初的目的如何,这支军队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给了他强大的助力。
这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卫昭忽地笑了。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抵就是如此了。
次日清晨,卫昭起床后在老族长家院子里活动筋骨,瞧见院外一个少年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他放下银枪,冲他招了招手。
徐定国红着脸凑了过去,抓耳挠腮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卫昭只是淡笑着看他。
憋了好半天,徐定国方才吭吭哧哧道:“小将军,我,我能不能也加入卫家军啊。”
卫昭道:“你年纪还小——”
徐定国急道:“我可厉害了,村子里就我打架最厉害,他们都打不过我!”
“打仗不是打架。”
徐定国眼圈都红了:“可我就是想加入卫家军,我哥哥说,我们兄弟一个□□,一个定国,日后都会当大将军的。”
“□□定国……”卫昭喃喃道:“这是你们兄弟俩的名字?”
徐定国点头:“这是云州城那位卫少将军给取的名字,是不是可好听了!我爹娘收到哥哥来信的时候,族长当着全村人的面读的,他们都羡慕我呢。”
卫昭笑着点头:“很好听。所以你哥哥是卫少将军的亲兵?”
徐定国又点头,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急切的问道:“小将军,你知不知道我哥哥的下落。卫家军没有给我家送腰牌,我哥哥是不是还活着!”
卫昭有些不忍心看他清澈眼眸中的希冀,他别过脸道:“我们在高兰山战场上并没有发现你哥哥的尸体……也许,也许他还活着吧。”
但希望很渺茫。
当时清扫战场的是崔奉的兵,有疏漏也是正常的。
可卫昭没有告诉他实情。人活着总要心存一丝希望的。
就像恪一样。只要一天找不到他的尸骨,他就相信,他一定在世间的某一个角落好好的生活。终有一天,他们会再相遇。
他轻声的问徐定国:“你真想从军?”
徐定国狠狠点头。
卫昭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的年纪还小,就暂且留在我身边做亲兵吧。”
徐定国激动的眼睛都红了:“多谢小将军!”
第217章
又是一年秋收时候。今年北地风调雨顺,收成还算不错。又有卫昭带来的番薯种子,北燕百姓算是收获颇丰。
布泰有卫昭的粮草和武器支持,半年时间就整合了草原上各自为战的小部落,势力几乎与索朗分庭抗礼。索朗为保住草原霸主的地位,早已无力南下。
东越国内动荡,韩庆已有侵吞东越之心。但东越同齐国暧昧不清,崔奉又占着朔北。若想无后顾之忧,需先解决了朔北崔家军。
云州便是契机。
秋粮才刚下来,还没有正式征收。如今朔北大军所用粮草皆是夏季朝廷拨发的。而两次运往云州的粮草又先后被卫离所劫。崔奉心中恼恨,又要节省粮草。于是拨给云州军的粮草比平时少了三成。崔皓自然不乐意。
虽说都是亲兄弟,但崔皓在朔北经营三年之久,崔奉才来便将他挤到云州,独揽朔北大权。虽是上头的意思,但崔皓心里难免会有芥蒂,便对崔奉克扣粮草之事愈发不满。
他不想事事都被崔奉掣肘,便隔三差五宴请云州富商,威逼利诱,从富商手里搞到不少金银和粮食。城中富商有苦难言,未免想起卫家军来。卫家军治军甚严,于百姓秋毫无犯。崔皓这厮却贪得无厌,吃相难看的很。
正在大家虚情假意的推杯换盏之际,韩崇良已到云州城外。
守城士兵瞧见韩家军又来,懒洋洋的去禀了都尉。都尉又随手打发了个士兵去禀崔皓。
那士兵见主将不在军中,想也没想便去了春风楼,果真在此处找到喝的烂醉的崔皓。
士兵忙道:“大人,韩崇良又来攻城了。”
几位富商少不得露出几许失望来,这韩崇良都攻了好几次了也没见他伤着崔皓一分。怎么就不是卫家军来呢,如是卫家军攻城,必将崔皓打的屁滚尿流。
崔皓打了个酒隔,斜睨了眼几位富商,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由嗤笑一声:“他有那胆子攻城么,哪次不是本将一出战,他就夹着尾巴逃了。我崔家陈兵十五万在朔州城外,于云州成犄角之势。云州有失,我大哥断不会坐视不理的。”
士兵犹豫了下:“那城外……”
崔皓不耐烦的挥挥手:“去把本将的槊立在城楼上,韩崇良见了槊,必定因惧怕本将而撤军。”
他说着又轻飘飘的睨了眼几位富商,道:“别以为本将不懂你们的心思,真要是卫家军入了云州城,你们还有命在?卫昭可不是卫暄。”
富商们垂下眸子,心里暗悔。若早知惹了这么个祖宗,当初卫暄在云州城他们就该全力以赴支援卫家军。何必为那点蝇头小利就昧下粮食,还在城中散布谣言,煽动百姓……
只可惜悔之晚矣啊!
城楼上士兵木着脸将那根连崔皓自己扛着都费力的槊立在城楼上,底气并不怎么足的喊道:“我家崔将军在此,安敢造次,还不速速退兵!”
韩崇良仰头一瞧,就见城墙上光秃秃的立着一杆槊,他直接就气笑了。
“崔皓什么时候变成一根棍儿了,行啊,他这么愿意当棍儿,本将今儿就成全他,不把他削成人棍儿,本将就不是韩崇良!”
他手一挥:“儿郎们,攻城!”
守城士兵当即就瞪圆了眼睛:“他们来真的啊!”
另一士兵瞅了瞅那根崭新的槊,抽抽嘴角道:“韩家也是当世雄军,同卫氏褚氏齐名,你当他真是怕咱们将军?还不速去禀报都尉。”
崔皓被人从春风楼拎出来,本就气不顺,一登上城楼便破口大骂。
韩崇良自幼混迹市井,岂能让崔皓占了便宜去。
“崔皓,尔不过外强中干之徒,藏首缩尾,苟图衣食,不及崔奉三分,有何颜面立于行伍之前!”
崔皓怒气上涌,怒骂道:“竖子小儿,安敢胡言!”
韩崇良就是个混不吝,见崔皓气恼,反而哈哈笑道:“当年在盛京城如意楼,听说崔大人您是被抬出去的。这浑身力气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还妄称将军,怕是连武器都拿不起来吧!”
话音一落,身后士兵当即跟着狂笑,大骂崔皓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崔皓气极,加上醉意上头,当即冲士兵吼道:“取马来,本将要同那厮决一死战!”
士兵忙道:“万万不可啊,崔将军下令严守云州,不得出城……”
士兵话没说完,崔皓一拳挥过去,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老子。他是崔将军,老子就不是了么!”
他指着城外道:“当初完颜敏五万大军都攻不下云州城,就韩崇良这么点儿兵马还敢攻城,简直异想天开!”
说完便去提槊,结果那槊太重,而崔皓又因酒色亏了身子,当即便是一个趔趄。城外的韩崇良放声狂笑,听的崔皓怒火中烧,双眸赤红,差点儿叫一口老血哽住喉咙。
他咬牙怒道:“韩崇良,我誓杀你!”
这回可真是谁都劝不住了。
韩崇良见他出城,当即拨马便走,边走边回头逗弄崔皓:“连武器都拿不住,还敢追小爷!”
崔皓嗷嗷叫着催马追击,完全不顾及身后大开的云州城门。
韩崇良当然不是来攻城的。
卫昭虽得到安定军的支持,但安定军散落在朔北各军中,一时不好调遣。且云州城虽小,但易守难攻,又有崔奉大军驻守朔州,一旦大军回援,一场血战避免不了,卫韩两家都捞不着好。
所以韩崇良先后几次骚扰云州城,目的就是为了让崔皓膨胀,以为自己怕了他。再在最后激怒他,引他出城,埋伏在侧的卫离便可率军直接攻下云州城。
韩崇良纵马奔驰,时急时缓,直到城外十字坡,他倏地勒住马。拨马回转,面无表情的看着崔皓。
崔皓经过一路疾驰,那点醉意倏忽被风吹散了。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却已无回头之路。
他忍不住有些手抖,身上汗一消,不由得哆嗦起来。座下战马似有几分焦躁,险些将崔皓颠下马去。
韩崇良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崔皓,欠的债是要偿的。”
崔皓就想到了卫暄,心头一颤。
韩崇良憋了多日,今日终于能痛快的大开杀戒。这一战打的酣畅淋漓,要不是卫昭嘱咐他留崔皓一命,他真想当场将崔皓削成人棍送给崔奉瞻仰。
韩崇良难消心头之恨,便将崔皓绑在马后头拖着,一路拖回了云州城。此时城墙上已换上番号,卫家军身姿挺拔的守着城楼。有那么一恍惚,韩崇良以为又看到了卫暄。
城门打开,他狠狠的落下马鞭,骏马嘶吼一声,猛窜向城中。崔皓被马大力拖行,惨叫连连。
城中富商们显然没想到城这么快就破了,而破城的竟是卫离卫副将。他们又惊又喜,差点儿晕死过去。
云州府尹在城破的瞬间就将一系列文书整理好递交给卫离,当着崔皓的面说道:“当时几大富商受崔皓撺掇,关闭粮铺,使城中闹起饥荒,又煽动百姓闹事。本官是云州首官,当时粮仓屯粮已全部支援卫少将军,此时又不能叫城中生乱,也是实在无法。这些是卫少将军借粮的凭据,崔皓所言卫少将军逼迫官府索要粮草之事实属攀诬捏造,下官愿进京作证,还卫少将军清白。”
云州城天高皇帝远,他这云州府尹也做了好些年了。府尹并非两袖清风,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胆小,也贪婪,但更识时务。所以在崔皓占了云州城时,他第一时间保留了这些证据,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卫离当然也明白府尹的处境,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虽然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指认崔皓,但想想,那时崔奉士气正盛,他若站出来了,凭当时的卫家军恐怕还保不住他,反倒失了一个有力人证。
他点点头道:“此事我会转告我家三公子。”
卫昭是在次日一早入城的。
他将一本明黄折子甩给韩崇良,道:“皇上手谕。”
韩崇良打开一看,是一封叫卫昭归京陈辩的折子。
他蹙眉道:“卫家都被安上反叛的罪名了,皇上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来叫你归京陈辩,莫不是有诈?”
卫昭眯起眼睛,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他道:“不管有没有诈,我总要回京的。祖母和二哥还在天牢里,自崔家押着祖母游街后,我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恨不得立刻飞回京城去代祖母受罪。”
他舒了口气,道:“况且如今云州已下,其他四州在安定军活动之下,已几乎掌握军中权柄。待我归京时,安定军发动,夺下四州军权,以武力制衡四州,将崔奉围死在朔州,叫他插翅难逃。到那时,卫、韩、褚三家便相当于打下齐国半壁江山,这对李淮来说才是最有力的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