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眼睛一眯,那青年公子竟然是承逸的堂兄。果然,盛京之中能与冯家斗富的,也只有这位陆瞻大人了。并非是陆瞻有本事,而是陆瞻的夫人崔氏,清州崔家的女儿。
清州崔氏历三朝,也是盛极一时的贵族名门。武帝时家族式微,至武帝晚年诸皇子夺嫡之争方才喘息过来,只鼎盛不复从前。
陆瞻原配夫人早逝,崔家又想借陆鼎之手再次光大门楣,遂将嫡次女许给陆瞻。这崔氏颇有手段,几年时间便让陆家门庭鼎盛。若非如此,凭陆瞻那点本事,如何攒下这么大家业,又如何让陆鼎费尽心机给他谋了个光禄寺卿的缺。还不是看在这位陆大夫人的面子上。
陆瞻是去岁回京的,陆大夫人携家眷回来是在春节后。那些日子承逸总被家里人拉着去陆瞻府上吃酒宴。卫昭当时还好意叫陆承逸带他那位堂兄一道聚聚,被陆承逸搪塞了过去。如今想来,陆承逸早便知他这堂兄是个什么货色了。
霍姨娘见卫昭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闪了闪,笑问:“公子还有其他问题么?”
“你我素不相识,为何甘愿冒这么大风险帮我。瞧那些人对你如此恭敬,想来你也是个受宠的姨娘。”
“我帮什么人与我受不受宠有何关系,人说行善积德,我不过想替家人积攒些福气罢了。公子若信我,便在此处等我。若不信,就请公子自便吧。”
霍姨娘走了有一会儿,卫昭走到门口试探的推了下门,门未上锁。他犹豫片刻,收回手,老老实实回屋坐着去了。倒也不是他有多相信这个霍姨娘,只是他不识路,别苑里四处都有护院巡逻,他横冲直撞反倒不如在此处安全。
抓心挠肝的等了许久,直到昏昏欲睡时,霍姨娘方才回来。
卫昭一个激灵站起身,下意识的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外面情况如何了?”
霍姨娘脸色不好,她问卫昭:“你给大公子灌酒了?可不对啊,大公子有心疾,大夫人看管的紧,从不允他饮酒。就连府里上下都不准藏酒,那是哪儿来的酒呢?”
醉丸子是用烈性酒糟混合药物配制而成,虽无酒香,但服用之后如同喝了极烈的酒……心疾?!他记得董昱似乎也有心疾。
“心疾不能饮酒么?”
“可以少量饮酒,但绝不能贪杯,更不能多饮烈酒,会要人命的。”
怪不得给他喂了醉丸子之后,他好似喘不过气儿一样。卫昭脑子轰的一声,他明白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霍姨娘摇摇头:“情况不是很好,大夫也不敢确定能否救的下来。大夫人那边都要乱了套了,眼下倒无暇顾及这边。我得尽快送你走,若大夫人反应过来,你只会更惨。小岚,去拿套衣裳。”
卫昭看着小岚手里的侍女衣裳,抽了抽嘴角。
“顾不得那么多了,公子且委屈一下。”
卫昭勉为其难的换上女装,他虽瘦,但个头不矮,衣裳短了一截,但也勉强穿的上。左右天色暗,不仔细瞧也瞧不出来。
“我喜欢静,特意与大夫人讨了这院子,也幸好你误闯到我这里。这儿离后山近,你带些衣裳和吃的,到了山里找个地方将就一夜,天一亮便下山去。如今这时节,山中并无凶猛野兽,你不用怕。”
霍姨娘将糕点卷进一件外衫里,叫卫昭贴胸放着,再套上侍女服,如此看来便会觉得前胸丰满,并不会惹人怀疑。
卫昭跟着霍姨娘出去,一路倒还算安稳。只到东边园子时迎面又碰上几个巡逻的护院。
“霍姨娘,这么晚了怎还到此处来?这僻静,守卫稀松,如今贼寇还没找到,姨娘可要当心。”
“多谢你了,我才从大公子院子回来,如今大公子情况不好,大夫人一筹莫展。我也帮不上什么,便想着到这里拜拜月,也算替大公子祈福了。”
护院朝她身后看了眼,见两侍女提着篮子,里面装着些瓜果糕点。
“霍姨娘真是菩萨心肠,那就请霍姨娘拜完月早些回去,如今庄上不安稳。”
“好。”
护院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目光在卫昭身上停留片刻。卫昭始终低着头,略微佝偻着身子,有意将身子掩在树影之下。那护院只‘咦’了一声,倒也没多问什么便走了。
卫昭呼了口气。
“好姐姐,那护院会不会看出什么了,你这样放我走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放心,我自有法子应对。你也说了我是个受宠的姨娘,我在陆府十几年了,一直盛宠不衰,自有我的本事。”
“多谢你了,日后若有机会,必定报答今日之恩。”
霍姨娘笑道:“报恩倒是不必,不过想请公子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说你说。”
“如今时机未到,不过公子放心,绝不会叫公子做违背心意之事便是了。”
“你现在不说,日后又要到何处去寻本公子?”
霍姨娘摇头轻笑:“公子快走吧,只记得今日答应我的事便是。”
卫昭见她不肯再说,也不再强问,左右自己知道她是谁,若她果真有难处,自会拉上一把。
“多谢!”
第38章
卫昭恐那些人发现什么会追过来,离开别苑后便撒丫子往前跑,直到跑没力气了,方才靠着树干歇了一会儿。
小西山他倒是也来过几次,都是趁着好时节跟家里的哥哥姐姐一起出游,多是在半山腰翠峰一带。陆家这别苑地势高,他从别苑后山沿着反方向跑,这会儿恐怕已在山顶了,从此处正能望见下面点点星火。
他歇了一会儿,吃了几块芙蓉糕,倒也将肚子填个半饱。
山野寂静,树影婆娑。卫昭叹息一声,嘟囔了一句:“这一次你还能找到我么。”
长孙恪自西城门打马出来,沿着车辙印一路往小西山追踪,直到太阳落山方才抵达陆家别苑。
别苑很大,守卫不少。长孙恪混入小厮中,暗自打听卫昭的去向。
陆瞻纳了不少女人,但子嗣依旧单薄,除了几个庶女之外,就只有陆承骞这么一个儿子,又是个病秧子。陆夫人虽是个有魄力的女子,但在教养儿子这方面到底差了些。如今入了京,陆夫人也得替儿子打算,遂管教起来颇为严格。将他身边豢养的男子全都打发了,只留了那个会些武艺的小厮司净。
虽平日极为疼爱这儿子,但该严厉的时候也是一丝不苟。陆承骞没法子,只得背着陆夫人到外面去。路过落花巷见卫昭貌甚美,还是顶着被训斥的风险将人给捡了回去,又偷偷带到别苑来。没敢将人放在自己院子里,只挑了个偏僻院落先将人藏着。
除了贴身伺候的司净,旁人并不知情,是以长孙恪也没打听到什么消息。直到别苑四处起了骚乱,说是抓什么贼寇,他才跟着陆夫人的人找到那处偏僻院落去。
陆承骞有性命之忧,司净也不敢瞒着,将如何在落花巷捡了人,又如何带过来说的清清楚楚。
“夫人明鉴,小人绝对没有给公子喝酒。公子自知身有心疾,也十分注意着,从不饮酒的。”
“那为何我儿会突然发作,连大夫都说是过量饮酒导致,你还不肯说实话!”
司净连连叩首:“小人真的不知啊!”
陆夫人半响不语,似是想起什么,吩咐大夫一一查验桌上食物。
长孙恪在外间,只闻得屋中茶香过于浓郁,心知是那醉丸子的作用。倒想不到,他居然还从回春堂顺了一颗。长孙恪嘴角微扬。
这处没有找到卫昭,别苑里的护院也尚未找到人,看来他暂时已脱险,只是不知眼下又要到何处去寻人。
已是清晨,山间淡淡的薄雾尚未消散,别苑在雾气掩映下若隐似现。卫昭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脚。
他打着哈欠望向远方,熹微日光洒下,郁郁葱葱的叶子散发着深深浅浅的绿,空气清冽,叫人神清气爽。
正准备寻条路一边赏景一边下山回家,忽见别苑方向似有浩浩荡荡的人马朝这边来。他揉了揉眼睛使劲儿看,果然是他们追来了!
卫昭再也顾不得赏景了,撩开脚丫子就往山上跑。慌不择路间,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深一脚浅一脚,走的磕磕绊绊,越走越觉得偏僻荒凉。突然脚下一打滑摔了一跟头,痛的他直咧嘴。
他悲愤的坐在地上揉了揉脚腕,倚着树干休息一会儿。还不等他这口气喘匀了,忽觉颈上一凉。
刀!
卫昭蓦地一惊。
“干什么的!”说话之人北地口音,看来不是陆家的人。
卫昭微微放下心来,他转转眼珠,捏着嗓子说道:“大爷饶命啊,小女子是这山下猎户家的女儿,上山来采药,不幸被那别苑里的无德富家公子抢了去,要霸占我做他的二十八房小妾。小女子万死不从,趁夜跑了出来。那家公子穷追不舍,派了人来追。你听,他们就在后面,大爷怜惜小女子,还请救救小女子吧。”
说话间,又有一大汉过来,朝那人点点头:“有人来了。”
大汉看了眼卫昭,卫昭忙低头敛眉,又含羞带怯的瞥他一眼。大汉打了个哆嗦:“你懂医?”
卫昭点点头。
大汉对另一人说:“我带她回去见主子,你留下,必要时将那些人解决了。”
卫昭崴了脚,那大汉作势要将他扛起来,卫昭忙扶着树干站起来,道:“不劳大哥了,我,我能走。”
大汉身上有伤,自然也乐得省力。他用刀削了根树杈给卫昭,卫昭谢过大汉,一瘸一拐的跟上。走了一会儿,他小声道:“大哥,你救了我,我还不知你名姓呢。”
“无名无姓。”
“哦。你带我回去,可是你的伙伴有人受伤了?”
卫昭边同他说话边打量着大汉,听孟三说北燕那什么苍狼杀手团的人在盛京活动。他不会这么倒霉,遇上的这伙人该不会就是那些人吧。
“想活命,最好闭嘴。”
卫昭撇了下嘴,在大汉身后张牙舞爪,无声的张合着,你叫我闭嘴我偏不闭!
想想适才幸好自己说来采药,叫大汉误以为自己会医术。否则的话,瞧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怕当时就一刀结果了自己!
走了约莫两刻时间,卫昭已累得不行,好在是到了。只是瞧着这儿怎么这么眼熟呢?他又细看了看,不由得心口一跳。
飞鼠洞。
大汉见他发愣,推搡他一把,卫昭方才回神过来,跟着大汉进了洞中。
甫一进去便闻见浓重的血腥味,看来他们的人受伤不轻。
卫昭低眉顺眼的跟在大汉身后,听大汉同他那位主子说:“这女子会些医术。”
“抬起头来!”
这声音听着颇为耳熟,卫昭依言抬头看去,那男子约莫有二十五六岁,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卫昭自然没见过他,但总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手下被蛇咬伤,你给他看看。”
“哦。”卫昭余光瞥见地上有条花斑蛇,骇了一跳。这飞鼠洞废弃多年,看来是被这大蛇给霸占了。这伙人来这里避难,一时不察,被蛇给咬了。
卫昭假模假式的给那人把脉,又看看伤口,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他哪里懂医,不过是粗读了几日《药经》,知道些许药草罢了。
“当没什么大碍。凡有毒物,周围必有克制它的解药,我得去附近找找看。”
“你跟着她去。”男子指着适才带卫昭过来的大汉。
卫昭趁机看了看,洞中有五人,两人重伤,一人中蛇毒,还有一人正闭目调息,另一人穿紫衣……
卫昭甩了甩头,他以为自己看花眼了,那不是他的衣服么!还有这人,可不就是那天巷子里的书生!
宁致远从卫昭进来便已注意到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这些人遍寻不见卫昭,却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只是不知遭遇什么,怎还穿了女装。如此倒也好,免叫这些人发现他身份。
卫昭不知情况,只知这其中必然不简单。他低着头跟着大汉出了洞,数了数洞外有十一人把守,身上多少都有些轻伤。看来想要将那书生带走,还需费一番功夫。
他暂时收敛心神,先在这附近寻了几味药草。
“大哥,我瞧你身上伤口都渗血了。这几味药草配出的药比一般的金疮药都好,你若信我,不妨叫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大汉看了眼,此地据山洞不远,倒也不怕这小女子耍花样。
“行。”
卫昭将草药捣烂,又撕了裙子上的布条,将草药敷在大汉伤口处,又用布条包上。至于手法么……那大汉生的壮硕,饶是如此,也依旧疼的冒了汗。
卫昭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哥,我头一次给男子治伤,有些,有些紧张了。”
大汉见他俏脸微红,纵有些怨气似乎也不好发泄。
“不怪你,只是一会儿你替洞中几位治伤可要轻着些。他们可没有我这等好脾气。”
“晓得了晓得了。”
伤口敷药后有些酥酥麻麻的清凉感,虽包扎时略痛,这会儿倒活动自如了。大汉面色一喜:“你这小女子倒还有几分本事。”
卫昭拿着药草又同大汉回了洞中,这时那留下探哨的男子也回来了。
“那伙人在搜山。”
青年指着卫昭:“就为了找她?”他打量卫昭几眼:“的确好姿色。”
“他们就快找到这儿了,是否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