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少爷说长孙大人伤口深,要寸步不离的照顾。世子爷放心,宝儿挪了软塌过去,就挨着长孙大人的床放着,少爷平日就在榻上养伤,不耽搁的。”
卫暄脸色一沉。
卫晞道:“阿昭待人真诚,况且长孙大人也是因他受累,他心里必定过意不去。”
“早前阿昭同那梅苑秦玉笙的事儿咱只当他瞎胡闹,可长孙恪不是一般人,我觉得阿昭同他过于亲近了些。”
“大哥多虑了吧。”
卫暄眼睛一瞪:“阿昭常在百荟街混,自打梅苑开张,那更是日日沉迷,同秦玉笙那点儿事儿也闹的满城风雨。梅苑案发,卫三公子冲冠一怒为蓝颜都被编成戏文了!”
他眉头又一皱:“如今又勾搭回长孙恪,那人整日阴着一张脸,一身黑衣跟无常鬼似的,只怕缠上阿昭就很难摆脱了……”
卫晞笑他:“大哥你想什么呢,阿昭与秦玉笙不过朋友之交,不曾逾矩。长孙大人更是救他脱险,自要好生照顾。阿昭虽爱胡闹,总还有分寸的。”
“不行不行,这事儿必须得重视起来!”卫暄一拍脑门:“就说我忘了什么事儿,我得寻个时间到护国寺去请个师父回来。”
“做甚?”
“驱邪!”
卫晞:“……大哥,我们还是先去看阿昭吧。”
“我嫌闹眼睛,你去看吧。”说罢,卫暄拂袖而去。
秦芜正在院子里做针线,见卫暄气呼呼的回来了。
“暄哥,你不是去看三弟了么,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卫暄半响不吭声,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问秦芜:“你以前不是都叫我暄哥哥的么。”
秦芜羞涩垂眸,瞥了眼一旁蹲着玩儿蚂蚁的卫远,嗔瞪卫暄一眼,蚊子似的哼哼道:“都老夫老妻了,还叫什么哥哥呀。”
卫暄又问:“那你从前叫我哥哥那会儿,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秦芜脸色爆红:“你今儿怎么了,怎突然问这个。”
“哎呀,你就回答我是不是。”
秦芜捂着脸点了点头,恐是怕卫暄再追问下去,忙道:“暄哥你热不热?天气转暖了,我新给你做了衣裳。啊,你饿不饿?我叫厨房温了粥,这就给你端来?”
卫暄忽然有些心塞。他踹了正撅着屁股玩蚂蚁的卫远一脚:“儿子,你三叔院子里来了位会做蜜饯的妇人,做了好多蜜饯,你三叔都给偷藏起来了……”
“诶呀暄哥,远儿好不容易不想蜜饯了,你,你真是……”秦芜气的跺脚,正要去叫卫远回来,可卫暄拦着,卫远又跑的飞快,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丁泉,还不快跟上,要是远儿再喊牙疼,当心我拔了你的牙!”
她怒瞪卫暄一眼:“今儿没有饭吃了!”
第46章
“……听三公子说大人爱吃青梅果,我特意多做了些,这药着实苦了,吃颗蜜饯甜甜嘴。”
“他呢?”
“府上孙少爷来了,三公子这会儿正哄着呢。大人快喝药吧,凉了就不好了。”
“有劳你了。”
一碗药喝下,就着一颗青梅果,酸甜的味道冲淡了苦涩。长孙恪不喜甜,但青梅果,他很喜欢。
“听他说,你在找你的儿子?”
“是。”
长孙恪轻咳一声:“你知道我的身份,四国之中到处都有南府眼线,如果信得过,我可以帮你。”
姜氏激动的握着他的手:“真的么!”
长孙恪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将手抽回,点了点头。
姜氏也忙缩回手,十分歉意的说道:“我,我太高兴了,一时失了礼数,大人勿怪。”
她平复了心情,小心问道:“大人可知南郡荀氏?”
“荀氏?”长孙恪眸光一凛:“后楚未帝皇后出身南郡荀氏,生女……义阳公主。”
“不错。荀皇后的侄子荀渊,正是我的夫婿。”
长孙恪敛下眸子:“所以,你是凤溪大族姜氏之女。”
像是回想起什么,姜氏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悲戚:“是啊。姜氏一族擅经商,几代积累的财富深厚,然族中奉行节俭,戒骄奢淫逸。族中子弟长成后便要在各地跑商,鲜有入朝为官者。二十九年前,武帝攻占盛京城,建立齐国,楚未帝南逃,在南郡定都。”
“为了争取荀氏大力支持,荀皇后亲自赐婚,将义阳公主许给荀氏嫡次子荀沂。又派遣得力内监前往凤溪,游说族长,替荀氏嫡长子荀渊求亲。族长本不愿涉足纷争,但前有后楚,后有梁王,族长不得不应。”
“荀渊为人儒雅谦逊,知我远离家乡,日常待我极好。我也渐渐卸下防备,夫妻举案齐眉,日子平静顺遂。我们有一个儿子,乳名唤做旭儿。他的眉眼很像他的父亲,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旭日初升,暖人心脾。”
“旭儿出生,府里上下都十分欢喜,满月那天,府上宴客,我忙着招呼各家的夫人们,一时疏忽了旭儿,等到夜间回去时,旭儿就……”
姜氏说到此处,眼泪已遏制不住,喷涌而出:“府上嬷嬷说,旭儿突然抽搐,不等大夫来便没了气息。他小小的身子躺在摇篮里,浑身泛着青紫,我当时抱着那具尸体,我告诉他们这不是我的旭儿。但没人肯信我,他们所有人都安慰我要节哀。”
“旭儿很健康的,他没有病,不会突然就走了。我疯了一般的去找旭儿,可到处都找不到,夫君也劝我放下,可我就是放不下,那是我的儿子啊!他还那么小。”
长孙恪听她说的悲伤,冷硬的心竟也不由自主的被牵引着,似乎他能感受到她的伤心和痛楚。
“荀氏是大族,嫡出孙少爷身边定然不缺人伺候,那么多人都说那婴孩的尸体就是旭儿,为何你不肯相信。还有,可查明猝死原因?”
“夫君查过,说是中了毒。府上的人挨个审问过,最后查到了乳母。贵族门阀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事,那乳母据说是为了报复荀氏,她承认下毒一事,而后自尽了。许是毒药的反应强烈,尸体青紫,才刚满月的婴孩容貌尚未长开,如此一来便不易辨认。可母子连心,我岂能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
长孙恪眉头微微蹙起:“只凭感觉,并无实证。”
“大人也认为我疯了么?”
长孙恪抬头看她:“我只是更相信证据而已。还有一个问题,事发之时,义阳公主在何处?”
姜氏用帕子擦擦眼泪,想了想说道:“荀皇后为了彰显恩德,赐婚后并未叫荀沂住进公主府,但她毕竟是公主,寻常只在自己院落,并不与我们往来。我嫁给荀渊一年,也只见过她两次。后来荀沂调任远水,义阳公主也同他一起赴任,事发时,他们已到任半年有余。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无事。所以你就一直在寻找旭儿么?”
姜氏点点头:“旭儿出事后,我先在南郡范围找,过了有两年吧,一点音讯都没有。那时夫君被任命为丞相,总揽朝政。若非绑在荀皇后那条船上,夫君其实并不愿入朝。楚未帝残暴不仁,夫君屡次谏议却毫无作用。”
“后来齐国的卫将军打了过来,南郡城乱成一团,一众朝臣护着楚未帝继续南逃,卫将军率军追杀。南逃途中,我同家人分开,被流民裹挟着不知跑到何处。待战事休,荀氏已不复存在,夫君生死不明。”
“楚国灭了,楚未帝同荀皇后自缢而亡,皇室中人死于乱军中有之,逃往梁州者亦有之,此后自碎雪关以北尽归齐国所有。梁王自立称南梁,凤溪姜氏遭遇南梁洗劫,百年大族就这样淹没在战火之中。我孤身一人,再无依靠。”
长孙恪靠着软垫,左腹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关于那场战乱,他听母亲说起过。母亲说,齐国的军队入了南郡城,杀人放火,□□掳掠,无恶不作,百姓怨声载道。还说卫儒为报私仇,将楚国皇室屠戮殆尽,手段残忍……
他眼眸低垂,认真说道:“如果旭儿活着,我会帮你找到他。”
“……每天只能吃一颗蜜饯。”卫昭伸出一根手指在卫远眼前晃了晃。
卫远往卫昭身边蹭了蹭,撅着小嘴央求道:“两颗嘛!三叔最好了!”
“你忘了前些日子受的苦了是不,还敢吃蜜饯。”
“一日不吃蜜饯,便觉腹中馋虫勾人,勾的肠子都痛了,得甜一甜才行。”
“嘿!你这打哪儿学来的俏皮话。”
卫远眯眼一笑:“当然是跟三叔啦!”他挠挠小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三叔前两日不在家,远儿都要无聊死了,便到三叔院子玩儿,想等三叔回来。三叔这儿好玩儿的东西可多了,还有画小人的书,我认的字不多,就要丁泉给我讲,那书里就这么说的。”
卫昭嘴角一抽:“你看的是哪本书?”
卫远揪了揪手指头使劲儿想了想,道:“《女儿娇》!”
卫昭:……
“这本我叫丁泉给我讲完啦,适才我去翻了翻,翻到了这本!”
卫昭撇眼一看——《闺中怨》!
“真不愧是我侄子,有眼光!”
卫远笑弯了眼:“那三叔,我是不是可以吃两颗蜜饯啦?”
卫昭眼睛一横:“说了一颗就是一颗。”
卫远气的直跺脚:“我再也不跟三叔好了!”
卫远蔫头耷拉脑的往回走,丁泉见他家孙少爷可怜巴巴的背影,不禁鞠了一把同情泪。跟三爷斗,孙少爷怕还得修炼百十来年的。
才迈过院门,便见自家爹爹也蔫头耷拉脑的站在院子里,他娘正翘着脚半靠在躺椅上,绿儿姐姐在给娘打扇子。
“丁泉,爹又挨训了。”卫远不敢作声,忙贴着墙根儿溜回自个房里。
“丁泉,你说爹怎么突然硬气了,敢惹娘生气了!”卫远含着蜜饯,吧唧着小嘴,时不时探出小脑袋瞅一眼院子里罚站的卫暄。
丁泉也巴巴瞧着,附和道:“可不是,居然敢叫少爷到三爷院子里找蜜饯,这不是顶风作案么。”
卫远小脑袋点了点:“爹肯定有阴谋。”
……
“还去不去了?”
卫暄摇头。
“真不去了?”
卫暄猛摇头。
秦芜这才满意,语重心长说道:“三弟一向洒脱,不喜规矩束缚,连爹都拿三弟没办法。况且三弟那人猴精儿猴精儿的,谁敢算计他,那不是自讨苦吃么。这回三弟遭了难,我知你心中惦记,但也不能冲动行事。护国寺的师父哪就说请就请了?再者,你不同爹和祖母商量,擅作主张,若事情办岔了又如何收场?”
卫暄讷讷道:“阿芜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他往秦芜身边挪挪步子,蹲下身子,轻轻扯了扯秦芜衣袖:“阿芜别生气了。我,我这不也是担心阿昭,怕他误入歧途。”
秦芜道:“你啊,这后宅之事有祖母,有我,哪还用的着你操心。”
卫暄眼睛一亮:“阿芜的意思是……”
秦芜笑道:“这不是祖母寿辰要到了么,爹的意思是要好好热闹热闹。咱家二弟也老大不小了,祖母忧心二弟婚事,便叫我留意着,瞧瞧哪家府上有合适的姑娘,好给二弟相看相看。”
卫暄非常赞同:“二弟虽不良于行,但样貌品性样样不差,只是二弟性情疏冷,往年给他相看,他总说不急。我瞧着今年只怕也难成。”
秦芜叹道:“二弟这是恐耽搁了别家姑娘。说起来,这几年京中那些夫人们可没少向我打听,我也不敢轻易应承。今年我本家有子弟入京赶考,也是想着替族妹寻个好亲事,便一并将人带来,现下正在城西住着。既祖母提了这事儿,便想着给二弟看看。”
“本家有人来?何时到的,怎也不告诉我一声。”
秦芜道:“本家旁支的,隔着远,我也不太相熟。只家中来了信儿,要关照几分。你想啊,二弟蹉跎数年,如今三弟也已及冠,这婚事自然也该提上日程。你不是担心三弟同长孙大人不清不楚么,若能替三弟寻一门亲事,有弟妹管着,不就收心了么。”
卫暄抚掌大笑:“还是阿芜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秦芜戳他脑袋,笑道:“你净想着你那些神兵利器了。”
卫暄凑上前亲她一口:“还想着你呢。”
……
卫远虽然不懂他爹娘说的那些话,但有句话他听明白了,他爹娘准备给三叔找媳妇儿了。
他背着小手,摇头叹气:“豪门妇啊……”
第47章
“少爷,府外有个小贩,说是少爷从他那儿订了只大雁。”霍宝儿有些疑问:“少爷您什么时候订的?可付了定钱了?可少爷身上没钱的啊……”
卫昭正斜倚在榻上翻看《药经》,闻言心思一动,笑道:“前几日,尚未付定钱,你且将人请进来吧,待本少爷看过品相再说。”
“诶,宝儿这就去。”
长孙恪此时半靠在床上,手里握着一卷史册,摊开的那页正是记载楚未帝生平的。霍宝儿出去后,他漫不经心说道:“是雁行堂有消息了。”
“多半是了,听大哥说北燕使臣队伍已到城外不远处,明日入城。皇上命大哥协同京畿护卫军,负责盛京城内外防卫。这时候来消息,倒正及时。”
长孙恪道:“你怎知就一定是好消息呢,我瞧你这两日优哉游哉,倒是一点不急。海捕文书已下,若找不到完颜鸿,届时北燕使臣说你污蔑,只会变本加厉的施压,你当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