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仍觉心里不踏实,只反复叮嘱卫暄务必小心谨慎。
卫暄被他磨的不耐烦,干脆转移话题:“我和爹这两日便要出发,定是赶不上长姐生产了。这几日宫里不太平,你在京中一定要保护好长姐。”
说起这事儿,卫昭更忧心了。
“五皇子之事还没查出头绪,前几日琼华宫死了个宫女,只是查来查去都查不到这宫女生前接触过什么人。大皇子命人去查这宫女的身世,我也叫手下人去查过。”
“这宫女名叫姚竹,盛京郊外姚家村人。父母早亡,是兄嫂一手带大。李淮登基次年,宫中放出一批年纪大的宫女,又从民间选拔了一批良家女子。姚竹有一手好绣技,便被兄嫂送去参选。当时长姐见姚竹稳重,夸奖几句。冯贵妃那会儿正跟长姐打擂,当场便跟李淮将姚竹讨了去,这几年一直负责琼华宫的针线。”
“姚竹性情恬淡,素日除了完成分配下的绣活,便是坐在房中练习绣技。一宫之中宫女内监那么多,各个都争抢着在主子跟前露脸。倒是姚竹一如既往,除了住在同屋的小宫女之外,大家都快忘了姚竹这个人了。”
卫暄一听见这些脑子就跟一团浆糊似的:“那就是什么都查不出了?”
“长孙大人说过,这世上之事但凡做过都会留下痕迹,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罢了。”
卫暄撇撇嘴:“这不等于没说。”
卫昭斜睇他一眼:“大哥可别忘了你是怎么从南府出来的。”
卫暄讨饶道:“好好好,长孙大人英武果断,长孙大人心细如发,长孙大人断案如神。”
卫昭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跟你说话了,曹大哥托人寻到一颗百年份的老山参。嫂子不是说要进宫么,回头我送过来,叫嫂子带进宫送给长姐。还有一些长孙大人配好的解毒丸,也一并送去。”
“好。阿昭,我和父亲出征,家里可就全靠你了。”
卫昭挺直了脊背:“大哥放心便是,有爷在,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侯府的主意。”
卫暄抽抽嘴角,不由得想起二弟在家时的好处了。
李霐蹙着小眉头端坐在书案后,这几日折腾下来,原本圆润的脸也瘦了下来。冯贵妃心疼儿子,每日都要亲手炖上汤羹给李霐补身体。
她坐在李霐身边,柔声道:“是母妃没用,叫皇儿这般费心。”
李霐回过神来,松开眉头:“儿臣已经长大了,自然要承担起皇子的责任为父皇分忧。也该承担起兄长的责任,为小皇弟讨个公道。旁人岂会尽心尽力。更何况这件事不简单,若交给别人去查,到时被谁推出去做了靶子咱们都不知道,儿臣可不放心。”
李霐即便表现的沉稳,到底年纪还小,经验不丰。冯家根基浅,所用之人多是冯贵妃得宠后攀上来的趋炎附势之辈。比起贵族世家培养出的亲信自然差了许多。
虽有厉公公辅佐,但内廷司的人也不可尽信。所以李霐始终没有查到实处,甚至隐隐感觉自己在被人牵着走。姚竹的事丝毫进展都没有,而当初皇后夸奖姚竹一事也被有心人刻意提了出来,传着传着就成了皇后曾欣赏姚竹。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李霐身心俱疲。
“蜀锦是皇后送来的,姚竹也是皇后赏识的人,所有事情都暗暗指向皇后。但不论是蜀锦还是姚竹都不算切实的证据。”李霐忽然问冯贵妃:“母妃,崔美人最近还来看你么?”
冯贵妃就烦躁的蹙了下眉:“隔三差五的便要过来说话,我又不好拂了她脸面。毕竟崔家也隐晦的表示会站在你这边。”
冯贵妃叹了口气:“我们冯家终究只是商户之家,你舅舅也是承蒙皇上抬举才得了个考试的名额。如今虽入仕,在朝中也人微言轻,少不得要仰仗陆相,仰仗崔家。”
李霐垂下眼眸,试探的问:“母妃就这么想我坐上那位子么?”
冯贵妃就说:“谁人不想呢?我皇儿这么优秀,连你父皇都常夸赞你呢。怎么,是不是谁又在皇儿跟前嚼舌根了。”
李霐摇摇头:“没有。儿臣只是觉得现在仰仗的人,在将来也会掣肘我们,尾大不掉。我们冯家能有今日全赖父皇,而冯家本身却没有根基,如果坐上那位子却反受别人控制,又有什么用呢。”
冯贵妃从前不会思考,但经历丧子之痛后,凡事都会三思再三思。有些事她不懂,但她有一点好处就是能听得进人言。
“皇儿书读的多,又承于先生教诲,眼光见识自然比母妃宽广。皇儿想怎么做母妃都支持你。”
李霐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多谢母妃。对了母妃,崔美人来找母妃可曾提及主事后宫一事?”
冯贵妃道:“你父皇叫我主理后宫,我没那个心思。崔美人倒是积极,这些日子倒叫她联合了不少宫妃。”
李霐想了想,说道:“若崔美人再来,母妃便应下吧。我们也不能总是躲着,既然这件事僵持着,倒不如主动出击。”
冯贵妃紧张起来:“那我要怎么做?”
李霐笑着安抚道:“母妃不用刻意做什么,从前怎么做现在就还怎么做。那些人敢谋害小皇弟,自然还有后招。我们且等着便是。”
第105章
厉公公向李淮如实禀明了李霐近来所做之事,李淮沉吟片刻,问道:“冯贵妃开始打理后宫事务了?”
“是。”
李淮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叫人琢磨不透喜怒,半响后方才叹道:“皇儿果然长进了。”
厉公公笑着奉承:“全赖皇上教导。”
李淮眉头微动,挥挥手叫他退下。又唤来高海,问:“皇后产期将近了吧。”
高海恭敬道是。
李淮摩挲着手指,缓缓道:“近来后宫不太平,永宁宫那边多加派些人手,进出宫人仔细盘查,但有疑者,速速清查,务必保证皇后平安诞下皇嗣。”
高海躬了躬身子:“老奴这就去安排。”
李淮道:“人选你亲自带人去挑,莫叫有心人混进去。”
“是。”
三月,大军开拔。
卫儒卫暄跪在卫老太君榻前,老太君弯下腰,发现她的儿子鬓间已有白发。她细细的替卫儒捻好垂落的发丝,眼眶渐渐湿润。
“放心去吧,家里有我。”
卫儒眼角微红,抖着唇喊了一声娘。
卫老太君替他拭去眼角的泪,强笑着说:“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娘也没什么好嘱咐的,只说一句,平安回来。”
“暄儿虽领兵剿过匪,到底不是真正的战场。北燕人骁勇善战,暄儿不可逞强冒进,遇事当多与你父亲商议。”
卫暄给卫老太君磕了个头,红着眼道:“祖母放心,暄儿会小心的,也会好好照顾父亲。”
卫老太君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撑着盘龙杖站起身:“时辰到了,走吧。”
前军已等候在侯府前面的大街上。卫暄见父亲扶着祖母走在前头,低头与祖母说话。便稍落后一步,悄悄握住秦芜的手。
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秦芜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将一个荷包塞到卫暄手里,哽咽着说:“暄哥,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卫暄低首用拇指抹去秦芜眼角要掉不掉的泪,笑着说:“会的,我还得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呢。”
秦芜抚了抚小腹,嘴角微微漾起笑意。
“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卫暄跃身上马,扭过头对秦芜露出灿烂的笑:“等我!”
挺拔俊逸的身姿,还有俊朗的眉眼,秦芜怎么都看不够。她微微笑着,大声应了一句:“好!”
军队行过主街,百姓们皆夹道相送。卫暄胸腔之中忽然涌上一股万丈豪情,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凯旋归来的那日,也会有这么多百姓夹道欢迎,高声喊着卫将军!
正当卫暄心潮澎湃之际,从天而降一个粉红色小荷包,正落在他怀里。卫暄当下一个激灵,就在他要将荷包扔出去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从头顶传来。
“——爹爹威武!”
这一声喊叫差点儿让卫暄从马上摔下来,他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街上瞬间一静。百姓们眼神古怪,带着几分挪揄笑意。卫暄一张俊脸腾的就红了。
打马走在前面的卫儒回头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丢给他一个眼神:你生的好儿子。
卫儒才转回头,一个粉红色的小荷包精准的落在了他身上,卫儒眼皮一跳。
果然……
“——爹爹所向披靡!”
这一声卫昭喊的中气十足。
卫暄就抬头看他爹,他爹只留给他一个十分倔强的背影。
这两声喊声像是一个信号,话音落下,街道两旁的商铺纷纷有人探出头来,粉红色小荷包如雨下,噼里啪啦的落在父子二人身上。两旁齐齐高喊:“平安归来!平安归来!”
百姓们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纷纷加入其中,一边跟着卫家军的队伍一边喊:“平安归来!”
长街上喊声此起彼伏,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卫儒终于忍不住回了头,一眼就看到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的卫昭。卫昭也看到了他爹,父子视线相对,卫昭奋力的挥舞手臂:“爹要平安回来啊!”
卫儒眼眶一红,嗫喏了一句:“臭小子!”
侯府走了主事的两个人,府上瞬间就空了下来。
秦芜二月间被诊出有孕,还不足三个月。得知卫暄要出征,少不得心中忧虑。尽管尽力在放松,到底还是动了胎气。为了叫卫暄安心,她没让秦嬷嬷声张。待卫暄走后方才请了林老大夫调养。这段日子一直养胎,倒是忽略了卫远。
祖父和父亲不在家,娘亲又没空管他,三叔整日跟长孙大人混在一起,卫远这只小猴子便称起了霸王。读书不认真读,习武不认真练。整日琢磨着怎么出去疯玩。
这日趁着卫淑华进宫去看卫皇后,卫远蹬蹬蹬跑去找小伙伴章苑和祁歆。
“今儿帮我跟先生告假,就说我肚子不舒服,我娘叫我今日休息。”
章苑担忧道:“万一先生去问可怎么办?”
卫远摆摆小手:“放心啦,先生那么懒。况且这是在侯府,先生只要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我病没病,所以他一定觉得我不敢撒谎骗他,才不会多费口舌去问。”
祁歆问他:“你自己出去么?出了事情怎么办。”
“不会,我和小堂兄一起去。今天钟师父请假,他们上午不用练武。”
卫远也不得不感慨自己的好运气,今日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偷溜出去都对不起老天爷给的大好时机。只可惜小堂兄他们下午还得回来上傅先生的课,他们也只能玩一个上午而已。
祁歆就一脸羡慕的叹气:“傅先生要是也告假就好了。”
卫远灵光一闪,小肉手摩挲着嘴巴,嘟囔道:“也不是不可以……”
傅先生夹着一册书来到小书房的时候,五个孩子都乖巧的坐在各自的书桌上。傅先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太阳,又回头看了看五个笑容满面的孩子,忍不住犯起嘀咕。
“卫通卫遥,怎么上午来上课了?”
卫通和卫遥是卫儒选的旁支子弟,两个孩子都有八九岁年纪了,又是专门做武将培养。所以上午的时间与钟师父练武,学习兵法。下午与傅先生学习经义。
傅先生教书自有一套,会分别给五个孩子制定学习内容,所以他们的进度都不一样。而卫远因为年纪尚幼,不适宜加强习武强度,所以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傅先生读书。
卫通大声答道:“钟师父请假了,我们上午不用习武。我和遥堂弟想着傅先生博闻强识,听傅先生一堂课胜读十年书,实在不愿浪费这个聆听傅先生教诲的机会。”
傅先生捋着胡子得意的笑了笑:“孺子可教。”
卫远悄悄朝卫通竖起大拇指,他溜须拍马的功夫那可是连三叔都得夸一句青出于蓝的。
卫通蹬蹬蹬跑到傅先生书案前,脸不红气不喘的给傅先生斟茶倒水:“先生先润润喉。”
傅先生笑意更甚,点了点卫通的脑袋,很给面子的嘬了口茶。然后摊开书本,缓缓开口:“今天我们继续讲《子罕》。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
春意盎然,虫鸣不绝于耳,傅先生讲的东西在卫通卫遥看来无异于催眠天书。两小只如坐针毡,掰着手指头数着时间。
“……孔子用堆土成山这一事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呢?说的是功亏一篑和持之以恒。无论做学问还是道德上,都应该坚持不懈……”
傅先生脸色一变,儒雅的君子作风告诉他要忍耐。于是他站起身,依旧缓缓说道:“你们先自习,为师去去就来。”
走了几步沉稳的君子步伐,傅先生自觉五个小鬼看不见他,忙撩开袍子撒丫子往茅厕去了……
五小只第一次见先生如此狼狈,恨不得捶地大笑。
又等了半柱香时间,卫通远远瞧见傅先生的贴身小厮跑了过来。小厮先给几位小少爷揖了一礼,说道:“傅先生身体不适,今日课程就上到这里,先生说今日所学文章要诵记下来,明日课时要默写出来。”
卫远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小心情了,至于默写不默写的,他可以当做听不见。
小厮走了以后,五小只立马欢呼起来。
一刻钟后,城东百荟街上出现了一溜萝卜头……
“今儿说书的讲的无趣,我们还是去城西吃卤蹄髈吧。”卫远提议道。